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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然后,华瑶又扭过头,关怀起了杜兰泽:“兰泽,你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仅审查了犯人,还记录了卷宗,你的辛苦,我全都看在眼里。”

    杜兰泽也很会打官腔:“草民才疏技拙,若能为殿下分忧,便是不胜荣幸之至。”

    华瑶早就料到杜兰泽会这样回答。她趁机说:“午饭过后,你随我去议事厅,我们从长计议。”

    杜兰泽道:“谨遵殿下谕示。”

    言罢,杜兰泽握着筷子吃饭,细嚼慢咽,无声无息。餐盘里的种种美食,对她而言,似乎没有一丝半点的滋味。她吃得很慢,也很少。

    华瑶暗忖,难怪杜兰泽如此瘦弱,她全身上下几乎没长肉,原是因为她有些厌食。

    昨天夜里,华瑶搭着杜兰泽的手腕,摸到了她的脉象。她脉息不畅,浮缓艰涩,大概是体虚气损之兆,必须仔仔细细地调理才行。

    华瑶恰巧也和柳平春一起吃过饭。柳平春与杜兰泽师出同门,正是一对师姐和师弟,然而,柳平春啃馒头都能啃得津津有味,远比杜兰泽好养得多。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又去偷看谢云潇。他不挑食,把饭菜都吃完了。

    凉州军规共有四十二条,其中第一条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谢云潇作为镇国将军的儿子,自然谨守职分,遵循法规。他的那些同僚也都是勤俭节约的人,这张桌子上,只有杜兰泽的食盒里剩了一大半食物。

    杜兰泽过意不去。她委婉地表明,华瑶赏赐了她一日之食,听她那意思,像是要把这份午饭留到明天中午继续吃。

    华瑶牵住她的衣袖,温声道:“兰泽,你身子弱,应该吃些新鲜的食物。从今往后,我会吩咐厨师,按照你的喜好,单独准备你的膳饮。此外,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每日辰时,我教你练武调息,强身健体。我略懂医术,身边也有太医院的大夫,必定能将你调养妥当。”

    谢云潇手劲一松,筷子掉在了桌上。

    杜兰泽恍然回神:“草民惶恐。”

    “不必惶恐,”华瑶低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华瑶经常对杜兰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视兰泽为良友。

    杜兰泽靠着椅背,手往上抬,按住自己腰部的那一道残疤。前尘往事仿佛一场洪水,挟裹着屈辱的记忆,向她奔涌而来,她难以忍耐,却也忍了整整十年。

    *

    饭后,华瑶把谢云潇等人留在了议事厅。她给了谢云潇一堆卷宗、几张地图,供他详细审阅。她自己带着杜兰泽去了内宅。

    还没走进内室,杜兰泽开口道:“我原本打算,三日之后,向您请辞。”

    “我猜到了,”华瑶平静地说,“我甚至怀疑,你故意让我碰到了你的那块疤。”

    华瑶坐在一张软榻上,亲手煮茶。

    京城的王公贵族多半精通茶道,“煮茶”被称为“烹茗”,也被视为风雅之事。华瑶煮茶的器具都是金玉打造的,底部刻有“高阳”二字,仅供皇族专用。

    风炉烧开了一壶水,华瑶一边沏茶,一边感慨:“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兰泽,你为什么会对我说,你不如柳平春。”

    杜兰泽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依照大梁律法,一日为贱籍,终身即贱民,我是无家可归的贱民……”

    “别这么说,”华瑶递给她一杯茶,“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再用谦辞和敬称。”

    杜兰泽却道:“殿下心怀仁义之道,我感激不尽。”

    华瑶有样学样:“杜小姐身负治国之才,我钦佩不已。”

    杜兰泽茶杯一晃,溅出几滴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杜兰泽还没开口,华瑶就说:“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只能依稀想象你的处境,对你唯有怜惜和敬重……不瞒你说,我娘亲就是贱籍,娘亲吃了许多苦,我都记在心里,多年来不敢忘怀。无论如何,兰泽,你我本是同道中人。”

    灯火明亮,杜兰泽捧着茶杯,瞥见了茶叶的虚影,恰如无根的浮萍。

    杜兰泽柔声细语道:“昭宁十二年,秦州大旱,终年无雨,庄稼颗粒无收。相邻的岱州、康州、容州先后拨派粮食,赈济秦州……粮食还没送到,秦州又闹起蝗灾,那一年秦州税金减半,圣上大怒。”

    华瑶闻言一惊,杜兰泽又说:“圣上裁定,秦州知州赈灾不力,昏聩无能。为了平息民怨,圣上判处秦州知州革职流放,举家充入贱籍。”

    华瑶一下子结巴了:“秦州的那位知州大人,他是你的,是你的……”

    “父亲。”杜兰泽答道。

    华瑶脱口而出:“我记得他……擅作主张,减免了秦州税金,皇帝勃然大怒。”

    杜兰泽道:“是。”

    华瑶又说:“我还记得,他是琅琊王氏的人?”

    杜兰泽承认道:“琅琊王氏那一辈的长房长子。”

    琅琊王氏,乃是久负盛名的清贵世家,与永州谢氏并称为“北谢南王”,很受天下读书人的推崇。

    昭宁十二年,秦州知州被贬为贱籍,在流放的路上自杀,愧对王家的祖训。

    华瑶小心翼翼地问:“令尊他……”

    杜兰泽放下茶杯:“不可自戕,是我家的家训。”

    她以平淡的口吻叙述道:“昭宁十二年,家姐在流放路上受辱,家父想救她,被卫兵乱棍打死,家母郁郁而终,家兄也被斩首了。举家上下,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有我一个人,含冤蒙屈,苟延残喘。”

    杜兰泽一贯从容,此刻却把指甲扣进手心,浑似没了痛感。

    华瑶震惊之余,忍不住问:“就算你父亲被贬,沦为贱籍,总有琅琊王氏的照应,究竟是谁,非要对你们赶尽杀绝?那个人……”

    杜兰泽如实相告:“是您的兄长,高阳东无。”

    华瑶猛灌自己一口茶水:“那就不奇怪了,高阳东无,是个疯子。”

    她甩开茶杯,执起杜兰泽的手腕:“既然如此,你想不想报仇?”

    杜兰泽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您敢不敢弑兄?”

    “为什么不敢?”华瑶喃喃自语,“如果皇兄知道我想登基,皇兄会立刻杀了我。”

    杜兰泽看着华瑶,却没有回应她。

    华瑶缓缓道:“你教会了我剿匪之道,我还想问你一句,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赋役繁重,豪强兼并,民何以强,国何以立?”

    杜兰泽道:“平定外忧,肃清内患,改革法制,惠及民生……您若要施展抱负,必须把朝政大权握在手里。”

    紫砂炉中的火苗早已熄灭,华瑶心中的野火烧得正烈。她与杜兰泽四目相对,极为恳切道:“兰泽,我说过,你我本是同道中人,今日又推心置腹,互相交了底,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的才学当世无双,难道你甘愿从此埋没吗?等我日后上位,我必定会废除贱籍,发落高阳东无,还你清白门楣,为你全家沉冤昭雪。”

    隐秘的内室里,华瑶一字一顿道:“兰泽,你要信我。”

    杜兰泽屈膝下跪,向华瑶行了大礼:“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殿下以诚心待我,我必诚心侍奉殿下,愿效犬马之劳,结草衔环相报。”

    第8章

    不畏浮生白首

    昏君和香妃

    当天傍晚,谢云潇住进了县衙的厢房。

    谢云潇点燃一盏油灯,在灯下擦拭长剑,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谢云潇放开了剑柄,他已经察觉到了华瑶的声息。

    华瑶很客气地招呼道:“小谢将军,你能给我开门吗?”

    谢云潇打开房门:“能不能换个称呼,别叫我小谢将军?”

    华瑶走进室内,随口问道:“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谢云潇尚未回答,华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的亲朋好友都是怎么称呼你的?”

    华瑶从他的双眼中望见了自己的倒影,又因为他的瞳仁是琥珀色的,她恍然以为自己被封存在澄澈明净的琥珀里。这一时之间,她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如同品鉴珍宝一般,长久地凝视着他。

    谢云潇低声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华瑶反问:“难道我不能看你吗?”

    谢云潇不自然地偏过脸:“没什么好看的。”

    华瑶调侃道:“你可真是太谦虚了。”

    她把怀里的紫檀木盒递给他:“我来给你送东西,这个盒子里装的是玉山雪蕊,我从京城带来的花茶。”

    谢云潇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他指尖一动,匕首出鞘三寸,刀刃寒光凛冽。

    华瑶的语气依旧平静:“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用匕首刺我吗?”

    谢云潇旋转刀柄:“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太没良心?”

    他把刀柄朝向华瑶:“凉州精铁锻造的匕首,请收下。”

    华瑶接过这把匕首,仔细观察,刀刃真是锋利之极,泛着一层淡淡的银光。

    凉州的冶炼工艺密不外传,华瑶的大皇兄和二皇兄也喜欢收藏凉州的兵器,如今,华瑶拿到了凉州出产的精铁匕首,她自然是很高兴的。

    华瑶诚心诚意道:“谢谢你,小……”

    华瑶正准备说“小谢将军”,忽然又想起来了,谢云潇让她换个称呼,她改口道:“潇潇。”

    谢云潇道:“你说什么?”

    华瑶认真地喊了一声:“潇潇。”

    她自顾自地解释:“你不喜欢‘小谢将军’这个称呼,那我私下里叫你潇潇,怎么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廖。”

    谢云潇试探道:“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廖,出自《诗经·风雨》,殿下是否明白这句诗的深意?”

    谢云潇的语气庄重严肃,像是学堂里的老师,正要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诚然,讲解文章,论述道理,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插科打诨。

    华瑶索性扮成他的学生:“老师,我粗心大意,学艺不精,我小时候虽然读过《诗经》,读得却不是很明白,让您见笑了,您能不能帮我把这句话解释一遍?”

    房间里的烛火明明灭灭,谢云潇忽地笑了:“你还会玩这个?”火光在他眼中燃烧:“老师和学生。”

    其实华瑶也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她毕竟是一位公主,高高在上的皇族,必须能文能武,才貌双全。因此,她有过很多老师,每一位老师都是恭恭敬敬的,尊称她为“殿下”。

    谢云潇竟然念出了她的名字:“高阳华瑶。”

    华瑶容忍了他的冒犯:“嗯?”

    她戏谑道:“怎么了,老师,您不愿意教导我吗?”

    谢云潇站在华瑶的面前,他的态度很是冷淡,又有几分质问的意思:“你能把史书倒背如流,不可能记不住《诗经》的几句话,我怀疑你是明知故问,随意戏弄老师,以此为乐。”

    谢云潇承认自己是华瑶的老师,华瑶不禁更想笑了,也更想戏弄他了。

    华瑶流露出一丝恶意:“是又怎么样,你管的着吗?”

    谢云潇声调低沉:“你的性情太过顽劣,我也无法再管教你。”

    华瑶扯住他的衣袖:“老师,我记起来了,《诗经·风雨》那句诗的意思是,‘自从我见到了那位公子,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打动我的心’。”

    白纱罩窗,红烛滴蜡,灯光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她轻声问道:“我说的对吗?”

    谢云潇走近两步,华瑶退到了墙角里。他直视她的双眼,像是要侵占她的目光:“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这四个字,如同一根轻柔的羽毛,飘落在华瑶的耳边。

    华瑶与谢云潇的距离仅有半尺。

    华瑶忍不住问:“你身上有一种冷香,清清冷冷的,很好闻,沁人心脾,这种香料是怎么调制的?”

    谢云潇沉默不语,华瑶拽住他的衣带,绕在指间:“你教教我。”

    谢云潇竟然回答:“我从来没有调制过香料。”

    华瑶记起自己读过的野史,她兴致勃勃地问道:“你不会天生就这么香吧?那可是香妃的命格。”

    谢云潇淡淡道:“你才刚玩过老师和学生,又要扮演昏君和香妃?请你自便,恕不奉陪。”

    华瑶调侃道:“刚才我也没叫你陪我演,你不是演得挺好嘛?你真好玩。”

    华瑶真想和谢云潇玩一次“昏君香妃”的游戏。当然了,谢云潇是香妃,华瑶是皇帝,这一瞬间,她的心思又转向了“帝位之争”。

    华瑶曾经对天发誓,总有一天,她要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她必须掌握朝政大权,创建千秋大业。

    今天下午,华瑶和杜兰泽谈论许久,从剿匪谈到了杀敌,从立储谈到了夺嫡,从今往后,每一步路都是万分艰险的。

    华瑶的思绪有些混乱,谢云潇忽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华瑶随口答道:“昏君和香妃。”

    谢云潇也没看她,不知是在说谁,他的语声很轻:“那真是……无药可救。”

    华瑶又笑了一声:“是吗?”

    不经意间,华瑶抬起右手,搭住了谢云潇的肩膀。

    谢云潇的身材高大挺拔,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华瑶对他有些好奇。她摸着他的肩膀,隔着一层衣裳,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肌肉十分强健,精壮结实,充满力量。

    华瑶稍微用了一点力气,谢云潇捉住了她的手腕,她向后退了一步,紧贴着墙壁:“别碰我,有点疼。”

    谢云潇道:“别怕,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云潇的语气很温柔,华瑶勉强答应道:“嗯。”

    谢云潇左手托住华瑶的腕骨,右手轻轻挽起她的衣袖,她的手腕上还有淤青,红肿尚未消退,看起来又青又红,她竟然忍到了现在。

    谢云潇听说,强盗袭击驿馆的那天晚上,华瑶临危不乱,率领侍卫救出了人质,砍死了数十个强盗。这样看来,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她的手腕受伤了。

    谢云潇道:“伤到了筋骨,还没上药吗?”

    华瑶一点也不在意:“小小伤口,过两天就好了,无所谓的,我的武功很高强,伤口恢复也很快。”

    谢云潇仍在研究她的伤势:“既然是小伤,为什么一碰就疼?”

    华瑶反驳道:“也没有一碰就疼,我并不柔弱。”

    谢云潇改变了话术,像是朝臣谏言一般,很客气地说:“殿下天资聪慧,学识渊博,行事也有深谋远虑……”

    谢云潇还没说完,华瑶点了一下头:“嗯嗯,当然。”

    谢云潇觉得她很可爱。他笑了笑,又说:“凉州有一句俗话,‘有病需早治,有药需早吃’,殿下一定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华瑶小声道:“你为了哄我吃药,说了这么多好话。”

    谢云潇放开她的手腕:“忠言逆耳,只怕你听不惯。”又招呼道:“请跟我来。”

    这一间屋子也不过两丈见方,没有桌子和椅子,只有一张案几和一张木床。那木床靠着一堵墙,紧邻着一扇纱窗,月光朦胧,透过窗纱照下来,洒在床头,交缠着树影,增添了几分幽韵。

    床上铺着被褥和枕头,干净整洁,还盖了一层遮尘的棉布。谢云潇掀开棉布,让华瑶坐在他的床上。

    谢云潇拿出一只包裹,找到了一瓶金疮药,这也是凉州的特产。他把药瓶递给华瑶,华瑶又问:“你不帮我上药吗?”

    不久之前,谢云潇抓住了华瑶的手,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与旁人肌肤相亲,似乎有些不妥,他很快就松手放开了她。

    此时此刻,华瑶把自己的手腕伸出来,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怀疑,像是完全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

    谢云潇提醒道:“你我毕竟是男女有别,私下相处时,应该注意分寸。我不能再帮你上药……”

    华瑶也察觉到了,谢云潇这个人,真是很正经,也很好玩。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不是和我牵手了吗?现在又要和我讲分寸,你这样反复无常,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把玩着药瓶:“有病需早治,有药需早吃,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卧房里烛灯明亮,华瑶又看了一眼谢云潇。他坐在灯影里,隐含着几分幽暗意味。

    片刻之后,谢云潇才解释道:“刚才我看见你的手腕有些红肿,只想检查你的伤势,并不是故意冒犯,请见谅。”

    华瑶催促道:“你快帮我上药啊,再不上药,我的伤势就会恶化了。”

    谢云潇沉默地坐到她的身侧,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指尖沾了一点药膏,抵住了她的肌肤,缓慢地涂药,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像是在给一件价值连城的名贵瓷器涂抹釉彩。

    谢云潇的手指修长匀称,骨形极美,色如冷玉,真是完美无缺,也很值得把玩。

    华瑶看着他的手,又想到了什么,悄声问:“我送你的那首诗,你还记得吗?”

    谢云潇报出诗名:“明月夜河上华瑶送别谢云潇。”

    华瑶点头:“嗯嗯。”

    她很疑惑:“为什么这首诗……被传了出来?凉州的三岁小孩都会背了。”又很庆幸:“还好凉州人都不知道,那首诗是我写给你的。”

    谢云潇的手劲稍微加重了一分,华瑶也没觉得不对,还有些麻麻痒痒的。她懒散地倚靠着床柱,听他说:“那首诗写在一张手帕上,被我的兄长看见……”

    华瑶忽然靠近他:“你把手帕放在哪里了,为什么会被你哥哥看到呢?”

    谢云潇停顿片刻,才回答道:“手帕放在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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