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们所有人,过去都在称赞王夫人,称赞她供养出了能名垂青史的王大儒。可……她供养的过程,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何尝不是一个被压榨的过程呢?
那个时候的她,快乐吗?
不累吗?
我们应该用一个女子最苦难的点,来歌颂她吗?
歌颂她也就罢了,还把这个列为典范,教育、逼迫和约束其余的女子也都要如此。
苏雅惊觉,这好像是一个恐怖故事,并不是什么爱情故事。
甚至她这个时候回忆起那首感天动地的巳时词作里的一些细节,猛然发现,对方怀念的不是亡妻这个人,而是在亡妻的庇佑下,什么都不需要管的生活。
就连谢夫人此时都说不出反驳沈虞的话,因为如果是她,也不会找王大儒那么个男人的。
第197章
悖论
跳起来指责沈虞的那几个官员也好似意识到了其中的悖论,甚至有些正直的官员还开始唾弃起了王大儒,说他才华不假但人品有瑕,不堪为君子,当不得大儒之名。
沈虞暗暗把这几人记下。
真正的君子,当是懂得思考反省之人,真正的君子不会有性别成见。
只有顾夫人还在坚持:“我方才也说了,女子当附着夫君,王夫人行的,便是辅佐夫君之事。”
沈虞摇头:“不不不……”
“她那不是辅佐夫君,而是把自己当成了柴火,努力燃烧只为了让她夫君火一把。”
“但其实,火的,是柴火本身啊!”
“是柴火燃烧了在发光啊!”
顾夫人讥讽:“你的意思是,若王夫人不那般,名垂青史,成为大儒的该是她?”
沈虞再度摇头:“非也,王大儒有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我们看人是综合来看,全面来看,多维度来看,而不是片面的,单薄的,粗暴地去判断。”
“王大人有才华,可若是没有王夫人的牺牲,就不会有他的成就,所以正常来说,大家歌颂的应该是王夫人那份愿意为了家庭付出的心,对夫君的爱慕,以她小小女子,弱弱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天的厉害。”
顾夫人抢话道:“对呀,所以我刚刚才说她是女子典范,所以完全不明白你刚刚扯那一通是什么意思。”
她就是这么认为的呀!
可刚刚因为沈虞的东拉西扯,都被绕晕了。
沈虞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道:“刚刚那位大人都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养家糊口,不能靠妻子。”
“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三从四德,那我们怎么能忤逆夫君非要去挣钱?这样岂不是就妨碍夫君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了?”
顾夫人又被沈虞绕糊涂了,二人有辩论了几句,都没有辩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王夫人那样做,肯定是挑不出错处的。
但沈虞借用那位大人说的话,也没有问题。
两边都没有错处和问题。
沈虞知道,因为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个错位的问题,她也清楚世界上存在都对,但放在一起却又相悖的事情。
可顾夫人还不明白这一点,因此跟沈虞辩着辩着就越发狂躁,眼瞅着人要失态,顾将军虽然跟沈虞承诺了不会阻拦她取顾夫人的性命。
到底有几年的夫妻情分,不忍沈虞当着这么多朝廷命官的面,将顾夫人生生逼疯,站出来道:“世子妃,我夫人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改日再登门请罪。”
顾夫人不肯走,被他强行带走了。
他是武将,要带走一个女子,十分容易。
然而沈虞和顾夫人刚刚讨论的内容,却是引起了现场不少文官的兴趣,他们分成了两派开始辩论。
甚至有人还开始思考,为何一直没有女子典范。
倒不是历史上没有女子名垂青史。
提出三从四德的那位女性,就被记录在史册,她自己就是很有名的史学家、政治家、书法家,她的闺蜜亦是名垂青史的摄政太后。
还有前朝打下越州那一片的女将军
家喻户晓的才女也比比皆是。
可却唯独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被称为女子典范。
他们辩论了很久,也讨论了很久,而后有人道:“我观世子妃似乎颇有想法,不如请世子妃来说一说,您是如何看待这两个问题的。”
沈虞道:“王夫人当然值得歌颂,但她不应被称之为女子典范,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嫁所嫁之人的出身、家庭、地位、才智、容貌、性格,均不同,她的行事无法成为所有女子的行为准则,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但,想来所有男子应该都是认可刚刚那位大人说的,男子应该养家糊口。”
“女子,都是围绕着男子转的,那我们树立一个男子典范,就能让所有女子都清楚地知道,她们应该怎么做。”
“得先有男子典范,才能有女子典范。”
“现在没有女子典范,就是应该没有男子典范。”
她这一下,直接回答了两个问题。
里头有些话,并非沈虞的价值观念,但却是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最适合说出来的话。
无论是她穿来之前还是穿来之后的世界,都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她之前所处的世界,只有独立女性的说法,却没有独立男性的说法。
其相悖之处在于,女子是泼出去的水,很多女子长大后就没有家了,可见女子长大也就需要独立。
但男子不是泼出去的水,男子也不会存在长大就没有家的说法。
在沈虞看来,若是总说女子如何如何,那么也应该说男子如何如何。
若说妻子应当如何,那也应当说夫君应当如何。
任何一个事情、问题,只说一方如何,不说另一方如何,只给一方讲规矩,不给另一方讲规矩的,都是耍流氓,都是一种变相的霸凌。
若是今日这些人被她忽悠住了,当真弄出个什么男子典范,沈虞高低还得赞他们一声。
“胡闹,提这个什么典范,不就是约束么?”其中一个官员被气得面红耳赤。
沈虞便知道,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世界,也无法给男子绑上枷锁。
可无论是哪个世界,女子是生来就被绑了枷锁。
沈虞耸了耸肩,不再争论。
因为她知道,争论无用。
在这些时候,他们会无声地团结起来,凝结出一股谁都破除不了的结界,即便里面有少数的同类不认可。
让既得利益者主动放弃利益,是不可能的。
只能去争、去抢、去夺。
沈虞能做的,便是成为星星之火的那一点火星子,她会尽量去开导一些身边的女子,也会尽量在人多的场合说一些和争取一些,旁的她现在没有去做的打算。
因为,她知道在历史的洪流中,早就有人做过,但都失败了。
她不会自大的认为,她是那个特殊的,能成功的。
因为有太多的人,即便看见了星光,也只会抱着无法燃烧的木头取暖,不愿意跑出去的追逐星光。
第198章
假面
等送走所有客人,已经将近申时末,每个人走的时候,手上都多了一个沈虞为他们特意制作的伴手礼。
累憨了的沈虞躺在软塌上,将一直贴身保管的信递给晏屿:“这是我今日在已故的摄政王妃院子里找到的,你看看。”
晏屿接信的手顿了顿才把信接过,沈虞懒散放松地瘫了一会儿,估摸着晏屿把信看到跟她差不多的进度的时候,才支起身体凑了过去。
她时机估得很好,晏屿刚好看到前面一点点,她也就跟着看了。
“那日宫宴结束,张柳依扮作假太监,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张柳依出了宫,路上张柳依对我多番挑衅,但我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不想呜呜啊啊的惹人笑话,就像一个软包子一样任由她如何挑衅都无动于衷。”
“甚至,张柳依当着我的面要与他欢好,我都没有任何反应,其实我是想笑的,好好的一个大小姐却这副青楼妓子的做派,若是我可以说话,我一定让他们好好表演,卖力表演,我就当看了个会动的春宫图。”
“总归,表演的人都不觉得羞耻,我穿得严严实实整整齐齐的一个看客,有何屈辱?”
“但遗憾的是,他还是有一点廉耻之心的,阻止了张柳依,为此张柳依十分生气,马车进了王府后,她就率先冲了出去,他担心不已连忙跟了上去,我坐在马车里听着他哄她闹的声音一路远去。”
“我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头,等着人来将我送回那个囚笼一般的院子,可等呀等,等呀等,等得月上中天,还是没有人来送我回去,我想他大概是忘了,便安静地从马车里出去,发现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走光了。”
“我十分疑惑,他不该这么大意才是,我曾试图逃跑过,但发现整个王府十分严密,很难跑出去。”
“而且,现在的我也不想跑了,我想让将我害成这样的两个畜生,都置于死地,于是我偷偷去了他的寝房外面,二人大概是和好了,所以语气平和地在说着话。”
“我听到张柳依说,她第一次侍寝的时候就涂了慢性毒药在口脂上,皇上过不了几日,就会毒发,那毒十分厉害,从脉象上来说,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除非给皇帝解剖了,但龙体,岂会让人那般糟践?”
“他夸她聪慧厉害。”
“张柳依说多亏了他的计谋和保护,原来从他和张柳依认识后不久,他们就互通了心意,他娶我为妻,张柳依进宫魅惑皇上,待张柳依怀上了他的孩子,孩子坐稳之时,就是皇上毒发之时。”
“皇上死了,皇后悲痛之下晕倒,却被查出也有了身孕。”
“或许是我的乖巧,让他们觉得我失去了威胁,对我看管和约束不似过去严格,也或许是因为他成了摄政王有太多女眷上门拜会,他也不好每个人都拒之门外,因为他这个摄政王的位置也需要巩固。”
“所以,他将先前那些伺候的人都送回了我的院子,也没有再把我的院子封起来,只是派了很多人在暗中盯着我。”
“他给我下了哑药,让我不能说话,每次有女眷上门,就会让公主帮忙招待,对外说我身子不好,怀孕太累了不想说话。”
晏屿在看到清平公主这几个字的时候,瞳孔微张。
清平公主看似嫌弃他,实则对他不错,若是清平公主知道摄政王他们的谋划……
晏屿嗤笑了一声:“他们为了骗我,为了骗世人还真是费心了,不光是要自己演,还拉着旁人一起演。”
他把沈虞抱进怀里,脆弱地问:“你说,我身边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在演戏?”
段时间内,他看到了太多真相,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如何强大,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
沈虞摸了摸他的头道:“肯定不是,肯定有真心待你的人。”
“而且,你不觉得把这些坏人虚伪的假面,一张一张地揭下来,去看他们的真面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吗?”
沈虞这么一说,晏屿心里那种因为被愚弄、欺骗而产生的怀疑、伤心、愤怒,消减了不少。
“等我们把他们的假面都揭下来之后,我们还可以把他们放在一起,来给他们的演技打分,谁的演技好,我们就赏他们几个铜板,谁的演技不那么好,我们就找几个戏子来教他们,直到让他们能把戏演好才给他们铜板如何?”
晏屿直接被沈虞这鬼点子逗笑了,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还是夫人有巧思,为夫甘拜下风。”
那些人,一个个的自诩天之骄子,算无遗策,给他们几个铜板,赞他们一声演技,无异于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难受。
至于让戏子来教他们演戏,那就更是直白的折辱了。
不过晏屿完全不觉得沈虞这一招损,他很喜欢。
二人继续看信。
“我不想让他利用我来博一个爱妻的美名,在某一个夫人上门探望的时候,我蓄力要自尽,被清平公主阻拦了,后来他来我的房间将我的所有首饰全部都毁了,让我无法自尽,将我的吃食又改为了过去的,每天一个馒头。”
“张柳依听闻我要自尽的事情,不惜挺着个大肚子出宫来奚落我,大概是他的摄政王位置稳了,张柳依出宫过来都没有穿太监服。”
“张柳依大抵也是觉得我没有顾忌的价值,奚落我到了得意之时,竟然说:“你和皇后金贵又如何,可你们那深情的夫君都被我拿下了,皇后那个贱人看不起我,如今她成了太后又如何,她是不知道,等她生产之日,就是她从太后的高位上跌落之时,往后宫中不会有太后,只会有我这一个太妃。””
“往后,我在宫中,便可随时与你的心上人恩爱。”
“而你,要在摄政王府,拖着这副残破的身子,养一个并不是你生产的孩子。”
“在我看到张柳依怀孕,他也说我怀孕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只是想让张柳依的孩子成为这王府的世子,他有朝一日会将这皇位谋划进囊中。”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结合上次听到的话,他们竟然是想将皇后的孩子送出宫来,给张柳依的孩子减少一个竞争对手,让他们的儿子光明正大、干干净净地坐上皇位。”
沈虞看到这里,偷偷去看晏屿的神色。
第199章
磨刀石
晏屿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睁开。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将信收好。
冷静地道:“按照信中的说法,贵太妃和摄政王是不准备杀摄政王妃的,可她为何还是因为“生我难产而亡”?”
沈虞道:“你还记得顾夫人找你说的她手里的那封信么?”
“我猜测,应该是摄政王妃想要联系皇后的事情,走漏了风声,所以摄政王和贵太妃才决定干脆直接杀了她。”
沈虞没说的是,根据她原书,贵太妃其实一直都是想杀了摄政王妃的,但一直没有合适的由头,摄政王妃的举动无疑就是塞到她手里的由头。
“这么说来,那次宫宴结束,没有人将摄政王妃送回去,故意留了她在那里,只怕也是贵太妃故意为之,她多次挑衅摄政王妃,可见她是嫉妒摄政王妃,她自然也巴不得让摄政王妃亲眼看看,摄政王对她如何好,能为她谋划多少,也想让摄政王妃看看她跟摄政王才是最般配的。”
沈虞毫不客气地讥讽:“可不是最般配么,都是烂货。”
“一个喜欢当绿头王八,一个喜欢当破鞋。”
晏屿疑惑:“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若是害怕我成为晏沫白的竞争对手,直接杀了我岂不干净,为何非要等太后将我生下来?”
“且,听贵太妃那意思,他们似乎并没有要把太后杀了的心思,也只是说会让她从太后的位置上下来。”
沈虞听他这问题,心中十分激动。
啊啊啊……
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这么细节的地方都品味出来了。
她先前一直在想着如何引导呢。
沈虞激动地坐直身体,摆出沉思状:“直接杀了你固然干净,但你要知道如今的皇位上是有人的,你不是宁王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皇上才是。摄政王那个时候才把先帝毒杀,肯定不好立即把如今的皇上也杀了。”
“他那样做,当时的苏丞相和我祖父,肯定会倾尽全力与之一战,刚上任的摄政王和两位在朝廷经营多年的权贵世家,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如果两方斗争的过程中,宁王死于非命,他岂不是白经营一场?”
当年的沈家,可是很有实力的。
沈老爷子可不是沈太傅这种需要摄政王扶着,才能站稳三角。
宁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在复杂的深宫之中,要把他弄死,太容易了。
“那个时候杀你的意义不大,但你活着,一面可以被摆在台前,帮摄政王吸引一部分火力,而摄政王暗搓搓的打压和养废皇上,让朝臣对皇上失望。”
苏丞相和沈太傅最开始对皇上虽然算不得忠心,但到底是维护皇上,可如今他们跟皇上早已离心,便是摄政王最想看到的局面。
现在他还政,这二人不愿帮扶皇上,而皇上也想踩着他们立威。
等于是变现的,把皇上的臂膀卸掉了。
“另一面便是,他可以把你用来当做宁王的磨刀石。”原书里头,晏屿成了大反派,不就是宁王的磨刀石么。
摄政王一步步逼得晏屿要反,等晏屿反了之后宁王又跳出来杀了晏屿这个大反派,收割一波名声。
而皇上那个时候早就死了,宁王顺势被人拥戴上位,名正言顺。
比起直接杀死晏屿,提心吊胆地长大,再蝇营狗苟地谋夺皇位,后面这条路显然是好多了。
摄政王的仇人很多,他们成亲那天,除了顾夫人是真的因为她要嫁给晏屿想要搞死她,其余的都是想要把她跟晏屿一起搞死的,当然她只是顺带,大部分都是冲着晏屿去的。
晏屿能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下,长这么大简直是奇迹。
“至于他们想不想杀太后,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想杀的,但不能杀,因为他们想留着太后,防止你某一天不为他们所控的时候,好把太后拿出来威胁你。”
“先帝和太后都不是什么草包,如摄政王那种周全且算计得很长远的人,他大概也是担忧你成长为今日这般模样。”
晏屿抿了抿唇,看着沈虞问:“你的意思是,太后还活着?”
沈虞颔首。
她看得出来,晏屿其实也猜到了,但他需要一个人旁人来印证他的想法,他害怕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