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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自当尽心?竭力,才?不负,圣上信赖。”晏游低咳了声,另道,“依着你的意思,子?虚先?前离开桓家时,并未将丹药全部带走。想来她们也已经发觉其中?蹊跷,这些时日,王家的动作多了些”

    “子?虚”便是晏游那位忘年交,的的确确是个精通丹术的方士。只不过给的丹药并非安神之用,恰相反,是令人?神思恍惚。

    叫他留下丹药,便是有意给王家留了证据。

    萧窈颔首道:“想来,这其中?应有送往湘州的信件?”

    “正是,”晏游只消看一眼萧窈的反应,便知此事?在她预想之中?,沉吟道,“若只是王俭这个酒囊饭袋,倒不足为据,只是不知桓家态度”

    “我约了桓维,”萧窈看了眼天色,不疾不徐道,“晚些时候去见他。”

    晏游稍作沉默,应了声“好”。

    萧窈攥着缰绳的手稍一用力,红枣马在溪水边停下饮水,她向晏游问道:“我似乎还不曾告诉你,为何?要这样同王家过不去你不问吗?”

    “你想告诉我时,自然就说了。”晏游亦停下,“更?何?况不管缘由,你想要做什么,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萧窈怔了怔,抿唇笑?道:“是了。”

    也正因这个缘故,这些年来,她在晏游面前从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有任何?顾忌。

    “窈窈。”晏游忽而唤了她一声。

    萧窈正为红枣梳理着鬃毛,不解地回头望去。

    晏游顿了顿,提醒道:“衣摆湿了。”

    萧窈这才?发觉月白色衣摆不知何?时溅上溪水,又沾了草叶上的尘灰,看起来有些扎眼。她浑不在意,随口?道:“无妨。”

    这又不是士族云集的宴饮,也不会?有人?因此指指点点,议论她“失仪”。便是随意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萧窈近来少有脑子?空空,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候,在此无所事?事?呆了小半日。觑着时辰差不离,这才?与晏游告别,独自往学宫去。

    她约了桓维在此相见,在那片尚未开花的梅林之中。

    去岁冬日,萧窈曾因桓维那不合时宜的怅然目光暗暗疑惑。而今“故地重游”,桓维的惆怅较之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心?中?却唯余厌恶,克制着才没流露出来。

    只是斟了盏酒,淡淡看他一眼。

    桓维尚在孝期,着素衣,随侍的仆役被他留在梅林之外,只身前来。

    他来时心?中?已有揣测,而今一见,便知自己不曾料错,低声道:“公主邀我,想是为了故人?。”

    “长公子?倒是坦诚,”萧窈扯了扯唇角,“我原以为,你兴许要推三阻四一番,才?肯认当年之事?。”

    “这些时日公主令我看到的种种,便是蠢人?,也该明白了。”桓维叹了口?气,“我既来,自然不会?再自欺欺人?。”

    自桓翁过身后,桓家就不曾清净过。

    先?是为丧仪忙得团团转,紧随其后的“撞邪”,更?是惹得阖京议论纷纷,不独士族间知晓此事?,就连贩夫走卒之间亦有议论。

    流言蜚语一旦起来,便难堵住悠悠众口?,哪怕王家将大娘子?送还后,她不再如先?前那般疯疯癫癫,也依旧无济于事?。

    其实在最初,桓维有能耐“防患未然”,但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萧窈排演这一出大戏,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叫王旖声名扫地,也是想借此来试试桓维的态度。

    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也正因此,才?有了今日的邀约。

    “桓翁之事?,我该道一声‘节哀’才?是。只是看长公子?这身装扮,倒是想起阿姐过世后,我也曾为她着孝。”萧窈执着瓷盏,指尖抚过边沿,淡淡道,“算起来,长公子?那时应是张灯结彩,娶新妇过门?”

    萧窈当初远在武陵,都听人?议论过桓、王两家大婚的阵仗何?其大。彼时一笑?置之,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会?品出另一番滋味。

    她并不曾疾言厉色指责,可桓维的神色便如雪上加霜,惨白如纸。想辩解自己不知其中?内情?,可嘴唇动了动,却也只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令姐。”

    萧窈咬了咬舌尖,咽下那些难听的话:“你与王旖门?当户对,当初又为何?偏要招惹我阿姐?你可知,她死于”

    话说到一半,萧窈自己便先?说不下去了,用力闭了闭眼。

    当年萧容罹难,尸骨是由翠微与侍卫前去收敛的,事?情?做得悄无声息,不敢令萧窈知晓半分。到后来瞒不过,婢女们也勉强安慰,说是女郎已经送回武陵好好安葬,在她生前极喜欢的去处。

    萧窈那时懵懂无知,自欺欺人?不愿多想,而今年岁渐长,又如何?会?猜不到当初惨况?只一想,就恨不得将王旖与她那表兄挫骨扬灰才?好。

    桓维领会?她话中?未尽之意,拳头紧攥,青筋迭起:“我知。”

    萧窈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再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此事?没?有就此揭过的道理,我要王旖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

    “今日邀长公子?前来,便是想就此说个明白。我心?中?虽怨你,却也知谁为罪魁祸首,又该向谁讨债。”萧窈目不转睛地看着桓维,“我并不奢望你为阿姐做什么,只盼起纷争之际,不要因所谓的姻亲关系,帮衬王氏。”

    她虽厌恶桓维,但反复思量过,眼下只能分而化之。

    桓维同她对视,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人?的影子?,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颔首道:“好。”

    萧窈得了自己想要的表态,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却听身后传来几不可闻一句,“你不像她”。

    单论相貌,姊妹之间多有相仿,以至于他初见萧窈时险些失态;可论及性情?,却天差地别。

    桓维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年白雪红梅,萧容含笑?赏花的温婉模样。只一眼,便好似烙在他心?上,过去再多年也不会?褪色。

    这油然而生的感慨令萧窈停住脚步。

    并未回头,却冷笑?了声:“是你不明白她。”

    哪怕人?人?都说萧容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萧窈却清楚地知晓,若易地而处,出事?的是她,阿姐也必然会?拼尽全力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无论桓维看起来再怎么深情?怀念,都改变不了,他根本不懂萧容。

    萧窈从未认真思量过情?爱,而今只觉可笑?。

    她对学宫的路径烂熟于心?,挑着僻静处快步离了此处。一路清净,不曾遇着学子?、仆役,只是才?出梅林,却见着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崔循着宽袍广袖的青衫,长身而立,衣袂随风。

    臂弯间挂着月白色的披风,正是前不久裁制,她出门?时嫌累赘,未曾听翠微之意带上的那件。

    萧窈脚步微顿,向他走去:“你怎么来了?”

    “恰巧有公务来学宫。听婢女提及,你今日骑马出门?,便顺道带了衣裳过来。”崔循亲手为她系上,余光瞥见衣摆上的污渍,问道,“一早出门?,是去了何?处?”

    萧窈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见了晏游。红枣在溪边饮水时,溅上些。”

    “也巧,”崔循替她系好系带,这才?松了手,“今日还有人?向我问及,晏统领可曾婚配?”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倒并非答不上来,

    只是没料到崔循会关心这种事情。

    她?摇了摇头,好奇道:“是哪家的女郎?”

    崔循道:“朱氏。”

    朱氏是南边的豪门望族,与陆氏向来交好,

    故而在?崔循这里也说得上话。若换了旁人,

    不见得敢向他问这种闲话。

    “朱氏”萧窈凝神回忆片刻,遗憾道,“我与他家女郎们没多少往来,虽也在?筵席上打过照面,却?算不得了解。”

    崔循又道:“若想择知?根知?底的,或是崔氏、或是陆氏,

    皆有适龄的女郎。”

    陆家近来在?张罗陆西菱的亲事。

    萧窈对此有所?耳闻,闻言抽了抽嘴角,

    兴致阑珊道:“算了吧。”

    “晏游总该有自己的成?算,

    喜欢哪个女郎,何时成?亲,

    由他自己决定就?是。”萧窈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事,瞥了崔循一眼,“若说年纪他尚未加冠,何必着?急?”

    她?话中之意昭然若揭。

    崔循自己成?亲都比常人晚了许多,

    早过加冠之年,晏游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成?功结束了这个议题。

    崔循微妙地沉默下来,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指尖抚过腕骨,亲昵而暧昧地流连着?。

    两人并肩而行,

    宽大的衣袖垂下,

    将这点亲密举动遮得严严实实。

    偶遇抱着?书册的学子时,萧窈轻轻挣了下,

    他却?依旧不肯松开。

    好在?学子们大都知?晓崔循的性?情,讪讪问候过,一句话都不曾多说,飞也似的离开了。

    直至出了学宫,萧窈还没来得及去牵红枣马,就?被崔循带上了马车。

    萧窈没与他相争,倚着?车壁,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早就?说过,我与晏游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总没有成?亲后,便?再不与他来往的道理。”

    “我知?你对他并无私情。”崔循颔首。

    他了解萧窈的性?情,若她?当真心仪晏游,压根不会有自己什么?事。

    萧窈疑惑:“那你在?介怀什么??”

    “萧窈,”崔循难得又这样唤她?名姓,几乎是一字一句问,“你当真不明白吗?”

    萧窈眼睫微颤,片刻后含糊道:“我又没有读心之术。你不说,我如何明白?”

    可待到崔循真要开口时,她?却?又倾身近前撒娇:“今日累极了,头昏,不想再听什么?正事。”

    “若是要争执,等我回去养精蓄锐,再同你吵。”

    崔循看着?萧窈近在?咫尺的面容,抬手拢起她?鬓边的散发,低低地叹了口气。

    萧窈眨了眨眼,坐直些,仰头亲吻他微抿着?的薄唇。

    两人的观念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同,许多事情不能深谈,不然总会暴露无遗。但在?肌肤相亲的情事上,却?无比契合。

    只是因天生体力的差距,萧窈大都是被动承受的那一方,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几乎是在?下一刻,崔循就?被她?撩拨起反应来。

    他一手扶在?萧窈腰上,声音因情动而透着?些低哑,却?并没立时回应。只是叹道:“不必如此”

    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嫣红的唇落在?他喉结上,令剩下的话未能说出口。

    萧窈攥着?他的衣袖:“我只是想同你亲近。”

    她?承认,自己偶尔会用这种手段从崔循那里换取想要的东西。可眼下并没什么?目的,只是心中翻滚着?说不出的滋味,想要为杂乱的情绪寻个出口。

    崔循听出她?话音中若有似无的委屈,身体一僵,原本虚扶着?萧窈的手落在?实处。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的脊背,安抚道:“是我说错话。”

    说罢,垂首回应萧窈的亲近。

    马车坚实、隐秘,其中依着?萧窈的喜好铺了柔软的茵毯,用的也是她?喜欢的香料。

    而从学宫到崔家的路途很长,足够做许多事。

    萧窈初时是极主动的。压着?崔循的肩,不准他动弹,依着?曾在?春|宫图册上见着?的那样,跨坐在?他身上

    力度、快慢,全然由她?来掌控。

    看着?崔循忍得额角出了层细汗,情|欲染上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容,只觉心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只是渐渐地,体力不济,便?不免消极怠工起来。

    崔循被磨得没了耐性?,失了克制,扣在?纤腰上的手加重?力气,迫她?重?新?吞下。

    萧窈伏在?他肩上,咬着?衣襟,将险些溢出的惊呼咽了回去。

    她?只觉自己成?了江海上的一叶小舟。在?风雨之中难以把持方向,只得由波涛携卷着?,起起伏伏,直至彻底沉沦其中。

    漫长而激烈,透着?些抵死缠|绵的意味。

    离开学宫之时已是暮色四合,待到马车在临近山房的侧门停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萧窈是被崔循抱下马车的。

    她?埋在?崔循怀中,月白色的披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只几缕墨发如流水般垂下,在?秋夜凉风之中摇曳着?。

    仆役原本挑了灯上前相迎,见此,立时屏息压下灯火,避让路边。

    及至回了卧房,婢女们原想着?上前接手,被崔循扫了眼后,愣是谁也没敢说话。

    最后还是崔循抱她?去沐浴。

    萧窈已然昏昏欲睡,眼皮都不大抬得起来,倚在?崔循怀中,提线皮影似的由着?他摆弄伺候。

    半梦半醒之际,听崔循低低叹了句:“你若总能如此乖巧”

    萧窈迷迷糊糊蹭了蹭抚过脸颊的手,并没反驳。

    但醒来之后究竟如何,崔循与她?心知?肚明,只是没到迫不得已之前,谁都不想挑破这层窗纸罢了。

    在?见过桓维之后不久,萧窈再次入宫。

    此时虽已秋末,天一日冷似一日,但常人只是多添两件衣物,祈年殿中却?已经燃上炭火。

    见萧窈来,重?光帝原本萎靡的精神稍有起色,吩咐内侍传她?爱吃的那几样点心,又道:“怎得又来了?”

    萧窈撇了撇嘴:“阿父这话,倒像是不想见我。”

    “岂会?”重?光帝笑?了起来,“只是若频频回宫,兴许招人非议。”

    并没出嫁女频频回娘家的道理。

    无论世家女,亦或是从前那些个公主,无一例外。毕竟嫁出去的女儿便?算是夫家的人,如此行事,倒像是有何不睦。

    萧窈对此浑不在?意:“崔循尚管不着?我,哪轮得到他们说什么??”

    重?光帝便?没再劝。于理而言,此举虽有不妥之处;可于情而言,他也想多看萧窈两眼。

    萧窈陪重?光帝说了会儿逗趣的闲话。待到内侍送了点心过来,将殿中侍奉之人悉数遣出,话锋一转道:“阿父,饵下得差不多,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这些时日王家种种,重?光帝悉数看在?眼中。

    上回萧窈入宫时也讲了自己的计划,他那时大为惊骇,后来细想,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可行。

    虽有些风险,可这世上本无万无一失之事。更何况时间不等人。重?光帝已然真切地体会到。

    他一手支额,缓缓道:“过几日,我会下旨清查收没王氏违令逾矩豢养的奴客、私兵”

    如此一来,本就?因王旖之事惊疑不定的王氏将会彻底明白,自家与重?光帝之间全无粉饰太?平的可能。

    狗急尚会跳墙,何况王氏这样的大族?

    他们将会面上妥协依从,实际谋划拉拢,再从萧氏宗亲中寻一位出来,换掉御座上这位“不听话”的帝王。

    这样的事情于士族而言,早已算不得大逆不道,反倒轻车熟路。

    “收没奴客,触及的是整个士族的利益,没有哪家能独善其身。”萧窈顿了顿,神色旋即恢复如常,“若以此大刀阔斧重?罚王氏,只会令其他人心有戚戚然,与他家结党”

    “因而需要在?此之上,添一个更妥善的理由。”

    萧窈同重?光帝对视了眼,缓缓道:“譬如拥兵谋反。”

    早前,崔循曾与她?论过钓王俭离湘州之事,又告诉她?,要紧的并不是王俭,而是如何通过利用这件事最大限度达成?目的。

    她?那时似懂非懂,是后来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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