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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无非是谁家长?辈寿宴、四季八节时令赏花,又或是打着文?会、雅集的名头。

    去得多了,渐渐也就麻木了。

    卢氏是本?地大族,又与阳羡长?公主?交情匪浅,这邀约自然不好推辞。只是她前不久才从?卢县尉手中抢了人,而今登门,

    多少有些微妙。

    抬眼瞥见窗外修剪花枝的亭云,轻轻叹了口气。

    与初见时相比,

    亭云的形容颇有起色。

    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身形看起来虽依旧瘦弱,但不至于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整个人都添了些生机。

    他本?就出众的样貌更显艳丽,若非脖颈犹有喉结,倒真像是个绝色女郎。

    喜爱美色是人之常情。别院伺候的仆役们,哪怕是脾性不那么好相与的,

    见着亭云时语气都会好上几分,不会将?那些粗活、重活交给他来做。

    就连向来循规蹈矩的翠微,虽认为他的出身留在萧窈身边多有不妥,

    但见他这副羸弱的模样实在可怜,也会将?多余的点心给他。

    青禾昨夜还曾试探着问过她,

    “会不会将?亭云一并带回建邺?”

    萧窈对此其实无可无不可。只是一想到崔循的做派,

    连她随手照拂管越溪都要吃醋,见着亭云还不知会如何,

    就觉着还是算了。

    她想得入神,目光在亭云身上多停留了会儿。

    亭云放了花剪,上前轻声?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曾说过,叫亭云不必谨小?慎微。但许是这些年经历的缘故,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讨好,像是生怕惹她不悦。

    萧窈问道:“你有什么惦记的亲眷吗?”

    亭云怔了怔,片刻后摇头道:“少时随家人南渡,途中遇劫匪,只小?人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孑然一身,无亲无故。”

    萧窈又叹了口气,瞥了眼一旁的请帖,斟酌道:“过两日,我将?去卢氏赴宴”

    听到“卢氏”二字时,亭云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身形僵硬,望向她的目光中更是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别误会,”萧窈连忙摆了摆手,“我并没?准备将?你交给卢椿。”

    她未曾详细问过亭云的过往,但能将?他逼得跳湖求死,必然遭受许多折磨,以致于只是听到旁人提及,就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萧窈将?声?音放得愈发低柔,解释道:“卢椿应当不至于与我姑母过不去,届时若是不问,想来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

    亭云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道谢,却听她又道:“待我离开后,你便可以安心留在此处。”

    亭云面露无措。

    他攥着袖口,有些难以置信:“是小?人何处做得不好,令公主?不喜吗?”

    萧窈:“”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本?就不大擅长?回绝旁人,对上亭云这种恳切哀求的模样,一时间?更是不知该怎么应对。

    总不能说,她这是“防患于未然”,怕崔少卿再蛮不讲理地吃飞醋吧!

    思来想去,只得暂且道:“你没?什么不好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在亭云是再知情识趣不过的性子,并不会如崔循那般不依不饶,一定?要她给出个承诺才行。

    算是暂且敷衍过去。

    隔日,萧窈打起精神装扮一番,随自家姑母赴宴。

    前些时日的赏枫宴上,萧窈已经见过卢家的女眷们,与那位卢三娘子颇为投缘,这次赴宴还专程拿了从?建邺带过来的新鲜式样宫花送她。

    萧斐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与阿茜投缘。她性子直爽,不爱书画女红,闲暇时也总想着出门玩乐。”

    “不止如此”萧窈咳了声?,“她也不喜王滢。”

    这话?说起来并不光明正?大,但赏枫宴上,两人确实在背后议论了王滢几句。

    卢茜讲了自己?昔年往建邺去时,因不巧撞了衣衫颜色、式样,被向来眼高于顶的王滢领头奚落的旧事,气呼呼道:“我那时不敢与她相争,只盼着哪天有人能治治她,令她再不能这样神气才好!”

    说完,又忍笑道:“早前说公主?泼了她一脸酒,我便想,若有朝一日得以见面,必得敬你一杯。”

    萧窈曾因此事一度声?名狼藉,不曾料到还有人这般想,含笑饮了杯酒。又与她聊起阳羡有何处取乐,颇为投契。

    而今才到卢家,卢茜就已经专程在等候她了。

    两人年纪相仿,站在一处谈笑,像极了鲜活而娇艳的花朵。萧斐便没拘着萧窈留在自己?身边,领她见过卢老?夫人后,便放她随卢三娘子一道到园子里赏花游玩去了。

    卢氏的园子不算太大,却胜在精巧。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树掩映,溪水穿绕,独具匠心。

    “那是我家长?兄的居所,登高远望,风景极佳。”卢茜指了指东边的山房,原想领着萧窈过去看看,却被仆役拦下。

    仆役恭敬提醒:“有贵客登门造访,恐怕不便。”

    卢茜蹙眉。今日赏花宴,宾客盈门,有人造访也是常事,只是不知哪家郎君能有这样大的阵仗?

    她欲追问,萧窈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盈盈道:“既如此,还是不打扰为好,咱们到别去去看看也好。”

    卢茜这才作罢,引着她绕过假山,往湖边去。

    一路上宾客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先前在长?公主?处见过的,待她的态度大都和善亲切。

    萧窈知道这是看在自家姑母的面子上,也含笑一一问候。

    若是遇着面生的,卢茜也会适时为她介绍,其乐融融。

    “这是我四叔母,阮氏。”卢茜看向不远处身着紫衣的妇人,正?欲再说些什么,却有婢女上前,说是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萧窈见她迟疑,主?动笑道:“你只管去就是。”

    卢茜忙道:“我见过母亲就来,等我。”

    萧窈点点头,索性在一旁亭中闲坐歇息。

    凉风拂面,湖水泛起涟漪,舒适宜人。她托腮看着湖面发愣,却只听身后传来声?问候:“见过公主?。”

    萧窈回头,见方才卢茜提起过的“四叔母”近在眼前。

    阮氏生了张纯良柔弱的面容,年纪分明也算不得多大,三十余岁,眼角却已有了些细纹,眉眼间?更是笼着层若有似无的忧愁。

    萧窈眼皮跳了下,扯了扯嘴角,颔首问候。

    她先前未曾见过阮氏,但看过卢氏的族谱,知道她是卢椿明媒正?娶的夫人,一时间?难免有些尴尬。

    阮氏却并没?要离开的意思,看过时不时经过的宾客,轻声?道:“绿菊在别处,妾身引公主?去看看可好?”

    她实在不是心机深沉,能坦然撒谎之人。

    萧窈猜出阮氏应当另有用意,但对上她忧愁的面容,心中不忍,还是起身道:“好。”

    阮氏低低地道了声?谢。待到引她到了僻静处,这才叹道:“公主?聪慧,想必已经猜到妾身来意”

    萧窈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开口时却还是难掩惊讶:“夫人是为了亭云?”

    她与阮氏素昧平生,算来算去,拢共也就这么一桩事勉强能扯上关系。可萧窈还是觉着震惊。

    纵然是卢椿想要人,怎么会是阮氏来呢?

    阮氏因她的惊讶愈发难堪,偏过头,手中的帕子按了按眼尾:“叫公主?见笑了。只是夫君看重亭云,失了他后,日日饮酒发怒,全?无宁日还望公主?通融,将?亭云送还。”

    “夫君愿以旁人来换,请你随意挑选。”

    她看起来实在可怜,可说出来的话?,却令萧窈感到荒谬,甚至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出言讥讽。

    只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阮家是没?法与卢氏这样的大族相提并论的,这桩亲事,世俗意义?上算是阮氏高攀。若真起了冲突,娘家非但无法撑腰,甚至还会嫌她生事。

    故而哪怕卢椿行事荒唐,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听之任之。

    萧窈神色逐渐冷了下来,虽未讥讽,却也并未就此应下。她抚过鬓发,面无表情道:“劳烦夫人告知卢县尉,我亦喜欢亭云,难以割爱,还望见谅。”

    阮氏未曾料到她这般直白而强硬,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萧窈已经毫不犹豫地拂袖而去。

    “时候不早,夫人还是先回去用药,此事再另想法子吧。”婢女轻声?劝着,分开假山垂下的藤萝,扶着她的小?臂离了此处。

    原本?僻静的去处终于又安静下来。

    卢项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掩尴尬。

    虽隔着假山,未曾得见,但隐约传来的声?音已经足够推断出前因后果。

    卢项对自己?这位四叔父的行事了然于心,只是他身为小?辈,并不好多说什么,只向身侧之人自嘲道:“家事荒唐,叫琢玉见笑了。”

    世家大族金玉其外,但谁家都少不得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心照不宣略过也就罢了。

    崔循眼睫低垂,看不真切眸中情绪,淡淡地道了声?“无妨”。

    卢项自少时起便与他相识,这些年未曾断过往来,早就习惯崔循这副八风不动的寡淡模样,如今却还是多看了两眼。

    又或者说,从?崔循登门造访开始就有的惊讶愈发强烈。

    虽说确有名正?言顺的公务,但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崔循从?前只一封书信过来就能解决,哪里值得他亲自来阳羡?

    卢项搭在石桌上的手指轻轻叩了几下,想到先前听的流言蜚语,心中浮现了个自己?都觉着荒谬的揣测,斟酌问道:“琢玉此番过来,是要多留几日,还是尽快折返?”

    崔循道:“有些私事要处理。”

    卢项失语。

    思及方才听到那句脆生生的“难以割爱”,没?忍住又多看了崔循两眼,依稀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山雨欲来的架势。

    崔循他竟当真对公主?有意!公主?却在为着个娈童费心

    卢项原本?还想调侃他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想明白其中关节后,愣是没?敢开口。沉默良久,艰难道:“若有用我之处,不必见外。”

    崔循缓缓道:“多谢。”

    萧窈这日过得?大?体?还算舒心。许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阳羡士族待她纵然不算十分亲近,却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气氛融洽。

    她在宴上与?卢茜同席,

    相谈甚欢,

    还约定了?过些时日一同去山林间射猎。

    直到晚些时候离开,与?长公主同车,这才提起遇着阮氏之事。

    她不知不觉中饮的酒多?了?些,伏在迎枕上,小声问道:“姑母,我这般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怎会?”萧斐神色自若,

    嗤笑道,“卢四算什么?色厉内荏的东西,

    不过是因着同宗同源受卢樵提携。连亲自来问我都不敢,

    倒兜兜转转叫自家夫人?问到你面前!无非是打?量你年纪轻、面皮薄,兴许就松口了?。”

    萧窈摸着脸颊,

    吸了?口气:“姑母是说我脸皮厚吗?”

    “小醉鬼,”萧斐哭笑不得?,在她额上点了?下,“你只管安心回去歇息,

    不必多?想,自有我在。”

    见她脸颊绯红,又自语道:“今后还是当令人?看着,

    不准你肆意?饮酒。”

    萧窈不情?不愿摇头,却因今日梳着高髻,

    愈发头晕,

    这才偃旗息鼓。

    及至回到别院,翠微一见便忍不住叹气。令人?服侍萧窈宽衣歇息,

    自己则轻车熟路去了?厨房,煮醒酒汤。

    萧窈嗅着身上沾染的酒气,自己也嫌弃起来,向青禾道:“我要沐浴。”

    此处本就有汤泉,便宜行事。

    婢女们扶她到汤泉池,褪了?繁复的衣裳,换了?鲛纱织就的浴衣。不会被水浸透,柔顺舒适。

    萧窈坐在池边,自顾自地拆了?发髻,青丝如瀑散下,遮去纤细的身形。

    青禾捧着换下的衣物,才出门,却撞见亭云。

    “你怎么来了??”她对亭云颇有好感,并未斥责,只轻声提醒道,“公主在里间歇息,不喜旁人?打?扰。”

    亭云放低了?声音:“小人?学过些按摩穴道的技巧,能帮酒醉之人?缓解头疼的病症,使其安心入睡,醒来也不会难受。”

    青禾听出他的意?思,一时有些犹豫。

    “若公主不喜,我便立时退出,绝不停留。”亭云目光恳切,哀求道,“公主有恩于我,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微末的事情?上稍作偿还,还望青禾姐姐通融”

    青禾被他看得?心软,垂首想了?想:“我随你去,只准隔着屏风问一句。”

    亭云一笑:“好。”

    汤泉池中热气缭绕,隔着宽阔的丝绢屏风,只能影影绰绰看清伏在池边歇息的身形,似是已然睡去。

    亭云望向萧窈的方向,声音低柔:“公主若是酒醉不适,小人?有法子为您按摩疏解。”

    萧窈昏昏欲睡,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并未细想他说了?什么,只含糊道:“你放心”

    她还当亭云是惦记着自己会不会将他交还给卢家。只是困得?厉害,没?心思细讲白日之事,只一句话敷衍了?。

    青禾莫名其妙,亭云却明?白过来,笑得?情?真意?切。

    人?心总是得?寸进尺。

    亭云从前只盼着有人?能将他将卢椿手中救出去,不要再?受其搓磨,生不如死;如今得?偿所愿,他却又希望公主能够带自己离开,而不是将他留在这处山间别院。

    “青禾姐姐,你看,公主并不厌恶我。容我进去伺候,可好?”

    被他这样专注地哀求,青禾几乎就要同意?,只是心头那根弦犹自绷着,令她轻易不敢点头。

    正犹豫时,却听外间传来婢女们低声惊呼。

    有人?踏过门槛,脚步落在木制的地板上,在空荡荡的殿中回响。

    青禾大?为诧异,循声望去,看清来人?是谁后,脸色煞白。

    亭云不明?所以,想出声阻拦,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自问也算见过许多?士族郎君,其中不乏美?名远扬之辈,但却从未有哪个人?能同眼?前这位媲美?。

    眼?前之人?一身墨色衣衫,肌骨如玉髓,清隽俊秀的面容又如冬雪,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最令人?自惭形秽的,还是他身上那股清贵的气质。

    淡淡一眼?扫过来,亭云已下意?识后退两步,几乎抵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声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何人?,敢擅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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