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伊利亚自诞生起，就没离开过弗拉拉，宋可有理由怀疑，他是假借“替他们实现心愿”的名义，实则想用新身体出来透风。“我觉得，你可以小声点，他已经听到了。”
宋可这种无意识亲昵的行为，放到过去，庄青砚必然要好好教育她“什么叫男女大防”，但如今他心如止水，连语气都没有一丝波澜。
宋可连忙捂住嘴，果然，伊利亚淡淡扫了她一眼，意味不明。
“记忆投射需要载体，你打算用什么？”伊利亚转向林优优。
“什么都行，哪个好用哪个。”林优优早就准备全活，她搬出各个型号的终端、光屏、计算机和存储中枢，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
伊利亚的行动也很快，他双瞳泛起异色的光泽，海量数据在眼底闪过，从中抽取出名为“林秀”的记忆体，导入新型号的光屏，就像下载一样，屏幕立刻出现进度条。
路小羽接过光屏，用异能飞快构筑稳定的保存环境，防止林秀的记忆体还没成型，就因为数据乱流而散去。
“她的本体已死亡，所以保存的记忆会根据意识慢慢重筑，刚开始会有一段混乱期，时间久了就能渐渐完善，毕竟，人工智能需要不断的学习。”伊利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进度条到达100％时，光屏画面蓦然闪烁一下，旋即黑下去。
几秒过后，一道清晰的全息投影缓缓出现，映射出一位大约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她穿着研究人员的白袍，捂住额头，似乎有些不适应，眼神空芒而混沌。
伊利亚功成身退，和路小羽一前一后从病房里退出去，宋可瞥了他一眼，但没有动作。
从她的位置看去，伊利亚只是到了走廊，停在晒太阳的路小羽旁边。
林优优微微睁大双眼，激动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姐姐……”
林秀一下子接受大量记忆的冲击，思维显得有些紊乱，疑惑地望向林优优：“你是……”
紧接着她面色一变：“不是，大姐你谁啊？乱叫人姐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林优优满腔惊喜瞬间哽咽住：“……我，我是优优啊。”
林秀去世的时候，风华正茂，和现在的林优优差不多大，认不出她也情有可原。
全息投影时不时闪过杂乱的信息流，因为本体的死亡，林秀的状态非常不稳定，她凝视着眼前和自己相似的面容，轻声叫起来：“优优？你是优优？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姐姐！”林优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空碰了碰林秀，两行清泪缓缓淌下。
林秀抱了抱她，温情一秒，随即嫌弃地躲开，还甩了甩手。
“哪来的死骗子？敢忽悠老娘？”林秀勃然大怒：“我们家优优明明才十一岁！”
“……我真是你妹！”林优优哭笑不得，二话不说把身份信息甩了出来。
林秀盯着看了两眼，意识又混沌了，“哎呦哎呦”捂着脑袋开始闪屏。
“噗。”宋可没忍住笑了，她算是相信林秀和林优优绝对是亲姐妹了，这两人无厘头的说法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林秀一低头，冷不防发现自己完全丧尸化的尸体，下意识地喊：“我靠，这什么玩意？木乃伊cospy？”紧接着她看到床头的病人信息，瞳孔骤缩：“等一下……这是我？我是死了吗？”
林优优面无表情地点头：“啊对对对，你已经死了，死了十四年，我抽取了你的备忘录，你现在是一台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
“备忘录……”林秀喃喃，“想起来了，我做了记忆存储……”
林优优花了点时间，把前因后果解释给林秀听，两姐妹终于得以相认，抱头痛哭。
“姐，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去世？”叙旧过后，林优优表情凝重地问。
提起最后那段记忆，即使是全息投影，也能看出林秀苍白的脸色。
“去世？对……我记得有一件事，很重要，但我想不起来了。”
脑海里仿佛缺失了一块存储芯片，林秀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起来。
“洛亚克……辐射……爆炸……L……”
她双眼通红，头痛欲裂，全息投影不断闪烁，临死前的惊悸和恐惧反复冲刷她的意识，但因为没有及时传回云端，零散的记忆碎片始终无法补充完整。
“姐，别想了先别想了。”林优优心疼她，连忙劝道。
“好，不想了……”林秀渐渐安静下来，光屏画面恢复稳定，她慢慢抬眼，不期然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男人，眼神先是呆滞，接着难以置信地眨了眨：“文森特？庄博？您是……庄博对吗？！”
庄青砚手指动了动，完全没想到林秀会突然朝他发难。
啊哦，宋可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庄青砚嘴唇紧抿，飞快地瞥她一眼，宋可回以无辜的表情。
什么文森特，什么庄博，她不道呀。
“我是青岚研究所洛亚克分所G组的记录员，新历30年6月正式加入火种项目组，我叫林秀。”
林秀看起来非常激动，捧着双脸感叹：“您肯定不认识我，但我没想到，我能见到您本人。”
“我是您的偶像！”
林优优咳咳两声：“姐，反了……”
“对不起对不起！您是我的粉丝！”
林优优无语地捂住了脑门。
林秀的影像兴奋地跳来跳去，对自己的口误毫无所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您所有基因工程的公开论文，我都拜读过，能加入您亲自指导的项目组，我真的非常非常荣幸！”
“庄博，您怎么……变年轻了？”林秀说着说着不确定起来：“好像也变帅了，头发也多了，是去补了发际线吗？”
宋可表情镇定，内心早已：哈哈哈哈哈！
庄青砚叹了口气，及时开口，制止了她的胡说八道：“林秀，很高兴认识你。”
“很遗憾，洛亚克事故让我们失去了你这位……优秀的同事。”
宋可憋笑憋得辛苦，双眼望天，假装没听见庄青砚忽悠人。
“不不不，我只是个记录员，离优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林秀羞涩地笑了笑，不知回忆起什么，眼神又慢慢呆滞起来：“记录员……庄博，我有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汇报……”
“实验体……遗失……L……”她无意义地重复一些零碎的词句。
庄青砚眉心微蹙，试图帮她理清思路：“如果你想说的是实验体遗失，洛亚克事故后，青岚内部做过详细的核查，在册实验体全部死亡，并没有你说的遗失情况，你应该记错了。”
“如果是事故之前，那就更加不可能……”
“LAK0017。”林秀飞快地报出一串编码。
就像定身魔法一样，听到这串数字后，庄青砚的话音戛然而止，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遗失的实验体，是LAK0017。”林秀重复了一遍。
“LAK0017，根据实验日志，新历33年11月7日，因为第1314次基因融合失败，原细胞死亡，该实验体不再具备继续研究价值。”庄青砚沉声道：“LAK0017和LAK0117，LAK0366同一批次销毁，是我亲自……咳，我在中枢亲自确认的结果。”
新历33年11月7日，周四，当天也是失败实验体集中销毁的固定日期。
新历33年11月8日，周五，洛亚克核泄漏爆发，火种项目组付之一炬。
“销毁了？对……昨天，Ming把它们都销毁了。”林秀讷讷说道。
她的记忆停在事故爆发的前夕，隐隐约约像隔了一层浓雾，始终看不清，林秀扯着自己的头发，全息投影杂乱地闪烁起来：“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看见了，没有销毁！”
林秀突然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第133章
火种（2）
◎分道扬镳？◎
“庄博，很抱歉，我的生命结束得太突然，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告诉您真相。”
林秀终于想起死前的记忆，她神情变得沉静，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LAK0017被带走了？”庄青砚皱眉问。
林秀回答得很详细：“我是G组的记录员，销毁流程结束后，理应由我上传操作日志，但我复核时却没有收到LAK0017的数据，我连忙联系Ming，但他已经……和实验体一起失踪了。”
“为什么你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庄青砚指出她话里的漏洞。
林秀惭愧地低下头：“做为同事，我和Ming的私人关系很好，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不想他因此背处分，对不起庄博，是我工作失职。”
庄青砚神色冷淡：“一时糊涂？究竟糊涂的是谁？”
全息投影惟妙惟肖，林秀的神情能看出明显懊恼：“庄博，我知道我的辩解很苍白，是我没能及时发现Ming的真正动机，他是G组唯一的培育员，和那些实验体朝夕相处，也是最熟悉它们的人，我原先还奇怪，为什么他会主动申请去做销毁程序，现在想想，应该是早有预谋。”
“在你眼里，Ming是个什么样的人？”庄青砚忽然转换话题。
林秀认真地想了想：“Ming性格温和，工作认真，细致耐心，我们经常开玩笑，说他不应该来当培育员，应该去做动物饲养员，还得是那种软乎乎的幼崽。”
性格温和……工作细致……庄青砚来回琢磨林秀给出的评价，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私盗实验体？
“庄博，实验体遗失，有没有给所里带来不好的影响？火种项目本来就困难重重，如果您因此被诘责……”林秀询问的语气非常忐忑。
庄青砚沉默片刻，朝她安慰地点了点头：“不用担心，Ming带走的只是一具废弃的实验体，除了你并没有其他人发现，况且，洛亚克事故已经掩盖了一切。”
林秀松了一口气：“也是，原初细胞都死了，那具实验体根本没有继续研究的价值，我只是不明白，Ming这么做的意义……”
说出真相的林秀，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转而研究起自己新奇的AI形态，和林优优低声说着话，关心地询问她如今的情况。
庄青砚的指尖在轮椅上规律地敲击，垂眸陷入沉思。
代号Ming的研究员……他的大脑就像一座庞大的图书馆，迅速从里面找到需要的信息。
Ming，全名明志，火种项目G组培育员，也是洛桑培养计划的第一批优秀毕业生。
自己曾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印象里，是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明志的人生轨迹颇为复杂，他出生在洛桑（B25区），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少年时举家搬往北方基地（B10区），后来又在阿斯卡尔（B9区）获得遗传学博士学位，加入火种项目组时，明志年仅二十岁，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当得起一句“少年天才”的评价。
有关他的履历记录，终止在五年后洛亚克事故的遇难者名单里。
洛亚克并非一个地区，而是附近两座城市的合称，包括洛桑（B25区）和芬亚克（C26区），当年的核泄漏事故震惊了整个联盟，连续爆炸引起熊熊大火，散发的大量高能辐射物质堆到大气层中，导致这两座城市终年浓雾不散，也因此遭到废弃。
庄青砚相信林秀说得是真的，明志私自携带实验体出逃，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异形实验体在普通空气里存活不了多久，必须用专门的实验舱创造富氧环境，明志很有可能回到熟悉的B区。
“……这么说我都快四十啦？”
旁边聊天的林秀忽然大笑起来，全息投影一闪，给自己换了套中年女性的成熟打扮。
林优优含笑望着她，两人仿佛角色对调，她成了稳重的姐姐，林秀则是活泼的妹妹。
“呀，这位小帅哥是谁？”林秀注意到靠墙站着的素察，好奇地问。
“他叫素察。”
林秀惊讶：“优优，你这么小就早恋谈男朋友啦？不对不对，我又乱了……你今年多大了？”
她说着说着又瞄了后排的方知许和徐星一眼，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不会吧？你儿子都这么大啦？叫声姨姨听～”
徐星卷毛炸起：“！”
林优优深感心累：“第一，我没有男朋友，第二，我也没有小孩，第三，我今年二十五了！”
“所以你二十五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林秀匪夷所思地问：“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我工作很忙的，男人只会影响我写歌的速度！”林优优被戳到痛脚。
“写歌？你上个月还吵着要当星艇乘务员，羡慕人家天天能在天上飞。”
“姐，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咱能不提黑历史吗？”
姐妹俩叽叽喳喳地吵闹玩笑，素察给林优优递了一瓶水。
“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在是新历47年了……”
林秀的视线又飘向庄青砚，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好几次张开嘴又闭上。
庄青砚被她看得浑身难受：“你想说什么？”
林秀求知若渴地问：“庄博，您今年高寿五十五……还是六十岁啦？保养得真好啊，是所里抗老的新技术吗？”
“哈哈哈哈哈！”宋可无情嘲笑。
庄青砚的脸黑了。
……
病房外，路小羽靠在轮椅上晒太阳。
阳光为他略显苍白的面颊打了圈浅金色的滤镜，银色的短发垂落肩头，六条机械臂也收了起来，如果不看他空空荡荡的两条腿，路小羽就像一个在第五医院修养的，普通的病弱青年。
一道修长的人影倒倚着栏杆，饶有兴趣地低头打量他。
常人难以察觉的空间里，两股截然不同的数据流撞到一起，一触即分，仿佛两条游走的小蛇，迅速确定自己的地盘，戒备地竖起防御结界。
路小羽抬起一半眼皮，没从伊利亚身上感受到敌意，又施施然闭了回去。
伊利亚不由哂然，不愧是路家人，对人工智能向来傲慢。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要意外？”路小羽闭着眼睛说：“哦，你是说那个被你夺走身体塞进计算机做成低级人工智能以为不说话我就不会发现他身份的没用的蠢货吗？”
一口气说完长句子，路小羽不带停顿地冷冷评价：“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住，被困在机器里哇哇大哭的他才应该意外吧。”
塔楼顶层，路小羽稍微放出点精神力，就发现了熟悉的，和他出自同源的数据操控痕迹，他找了一圈，最后视线在某台黑屏的计算机前停驻，想起宋可说过的伊利亚和路星阑之间的争斗，哪怕对方蓄意装死，他也瞬间了然。
废物。
路小羽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
“这具身体可是属于你们路家的，你不介意？”伊利亚露出标准的微笑。
“路家……”路小羽扯了扯嘴角，他依旧不习惯做这个表情，笑容僵硬而冷漠：“关我什么事？”
果然是个刺头，伊利亚若有似无地叹息：“我喜欢你的性格，可惜了，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双腿，我或许会考虑换个目标，相信我们能合作得非常愉快。”
“并不，”路小羽一本正经地摇头，“我不会和你合作，我只会让你躲在计算机里哇哇大哭。”
如果宋可在这里，必然会感到非常惊讶，眼前的路小羽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面对外人时，他展现出了尖锐，骄傲，锋芒毕露的一面，显得难以沟通，但其实，这才是路小羽真实的性格。
身为S级的黑客系异能者，他有自信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伊利亚当初换取身体的目标是他，别说三个月，就算三年，三十年，他都不可能成功。
黑客与人工智能，是此消彼长的对立关系，谁强，谁就能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路星阑没有伊利亚强，所以他输了，被夺走了身体。
而此时此刻，伊利亚不希望，也觉得没必要，非要在他和路小羽之间决出个胜负。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没兴趣。”
“拜你所赐，路氏如今式微，到处在寻找那位Mutter（母亲）的代替品。”伊利亚兀自说道。
“怎么，找到你头上了？你觉得做他们的Vatter（父亲）也不错？”路小羽讲了个冷笑话。
伊利亚没笑，他冰蓝的瞳孔闪过冷冽的光泽：“和那位相比，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子，觉醒独立意识不到十年，就算当上C区执政官，依旧势单力薄，怎么能和势力遍布整个B区的路家抗衡呢？”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坐以待毙。”伊利亚的神色淡下来。
“假如我真的成为‘父亲’，相信我，这个结果不会让你开心的。”
路小羽的眼皮动了动。
伊利亚抬了抬手，101010的代码慢慢组合成一道虚幻的影像，看不清具体的面容：“你想要她死对吗？好巧，我也一样，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从某种意义来说，属于同一条战线。”
“你想做什么交易？”路小羽睁开双眼望向他。
“我要你共享一部分数据，关于B区，尤其是B8区迩葭的所有情报。”
伊利亚笑着说：“做为交易内容，我会向你开放除我以外，弗拉拉的所有底层代码。”
路小羽意外地挑了挑眉。
弗拉拉是座高度虚拟化的都市，由伊利亚一手掌控，他愿意开放自己的底层权限，这就意味着，只要路小羽想，他就能轻易控制所有的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