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幽蓝的光芒亮起，宋可幻化出一把三棱军刺，这种兵器向来有“阎王索命”的称号，可以瞬间破坏人体组织，一刺血喷，造成致命伤，让敌人暴毙。她刚有动作，却意外发现，后排方知许的手在颤抖，这种颤抖并非因为害怕或是恐惧，而是当一个人必须做某件事的信念达到顶峰时，抑制不住产生的颤栗。
宋可静静看了他两秒，快步走过去，把手里的三棱军刺递给方知许：“我们一定，能成功。”
方知许低头看向她。
洛珈避难所里，他曾经万念俱灰，只求一死，是宋可把他从悬崖上硬生生拉回来，眼神坚定地向他承诺：“我，做得到。”
或许是心里残留的不甘心和强烈的恨意，也或许是因为她和甜甜相似的梨涡，方知许在那刹那，选择了赌一把，相信宋可这位陌生人。
起初，他像局外人冷眼旁观，看这支名为V587的队伍，为实现自己的复仇，想尽办法各种折腾，到后来，他不知不觉参与其中，跟着他们进沙漠，下死狱，经历种种磨难坎坷，一路辗转来到木丹。
方知许渐渐明白，他有多么幸运，遇到了一群能够交付后背的同伴。
短短几个月，他们真的克服了所有困难，走到最后一步。
奈康，奈温，今日必将是你们的死期。
方知许深吸一口气，颤栗感慢慢消失，接过宋可手里的灵器，
“走。”
……
会客厅的穹顶遥遥可见，奈温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
他刚要说话，前方的地面突然裂开一个大洞，接二连三的异能者跳了出来。
宋可收回军刺，双手一动，十指间多出密密麻麻的燕尾镖，朝前方飞掷而去，淬着寒光的暗器宛如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扎中刚刚反应过来，想要堵住洞口的卫兵。
张慈一手握剑，一手飞快结印，毁天灭地的五雷神决清场，将另一个方向的拦截者击退。
地底的坎苏跟地鼠一样，挖一洞换一个地方，短短七八秒，地面上多出十几个洞口，不断有高阶异能者跳出来，这种紧急的时刻，他甚至还贴心地挖了条坡道，方便庄青砚和路小羽的轮椅出入。
现场陷入激战，宋可朝着奈温突进，冷不丁撞上一层富有弹性的水盾，整个人陷了进去。
这是……水系防御系异能？可是奈温身边五米内，并没有异能者。
宋可从水盾里出来，冷冷地盯着他：“半年前，你在桐湾，杀了一个，八岁的女孩。”
宋可袭来时，奈温丑陋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在她被水盾挡下后，很快恢复镇定。
面对她的质问，奈温满脸无所谓，甚至嚣张地笑了笑：“谁啊？我杀的人太多，不记得了。”
宋可三棱军刺狠狠扎进水盾，被流动的液体化解，像一团棉花打进空气。
“她叫甜甜，她的父亲是医生，医生拼命救了你，你却杀害，他女儿。”
“甜甜？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奈温慢悠悠地说，“不过挺没劲的，她什么都不懂，连我脱她衣服的时候，都只知道尖叫，吵得我脑袋疼。”
“后来我搞出了点血，她就不叫了，跟洋娃娃一样乖，你要这么说的话，是挺甜的。”
奈温舔了舔嘴唇，尚未发育完全的畸形身体扭曲地抖了抖。
宋可的眼神有片刻茫然，奈温说的话，她不是很明白，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突然看到方知许的眼睛，那双眼睛满目猩红，几乎和鲜血的颜色一致。
脱她衣服的时候……搞出了点血……
宋可心神剧震，握着三棱军刺的手越收越紧，一个十四五岁的人，为什么能恶到这种地步？
会客厅方向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收到警报而来的千人警卫团加入战场，宋可敏捷地后翻躲过攻击，又干掉两名卫兵。
得先找到那名水系异能者，破坏保护奈温的水盾，但是眼下警卫团的人数太多，想想办法……
宋可倏地回头，朝背后望去，庄青砚和她默契地对上视线，任何语言在这种时候都是累赘，两人心念互通，电光火石间知晓彼此的想法。
庄青砚双眸闭合，强大的念力飞快解析现场所有的异能种类，然后他猛地睁开，锁定某个方向，举起手里的连射弩，朝那处发出几道利箭。
宋可放弃攻击奈温，跟随飞出的弩箭，朝目标狂奔而去。
那名水系异能者看到杀神般冲过来的宋可，慌不择路地往自己身上套水盾。
尖锐的棱锋扎进水盾表面，凹陷出一个深坑，十字型的刺口离他的额头不过存余。
那人劫后余生，刚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面色大变。
宋可握紧刺柄，蓝光越来越刺眼，霸道的精神力爆发到极致，一寸一寸往里压，防御系异能又如何，再坚固的盾，也挡不住她手里的刀！
鲜红的血液喷出一道高高的直线，对方缓缓倒下去，异能消散。
宋可转过头，齐肩发被风吹乱，她隔着一段距离，朝某道背影大喊：“方知许！”
奈温狼狈地摔倒在一个人脚边。
方知许蹲下来，低头凝视这个恶魔：“还记得我吗？”
奈温对上他通红的双眼，这双眼睛，他曾在手术台上，在意识迷离之际见过，当时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但那位戴着口罩的医生冲他点点头，说了句“你会活下来的”。
然后奈温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是方知许救了自己。
奈温遗憾地叹气：“方医生，是你运气不好，我也不知道她是你女儿……”
他顿了顿，语速渐渐快起来：“这样，你要是真的在意，就再生一个吧，下次，下次我保证绝对不会……”
他挑的位置非常精准，奈温面目扭曲，痛苦万分，却没有当场死亡。
“你其实很怕死吧。”方知许面无表情地旋转三棱军刺，放血槽在他体内肆意收割，形成血栓。
方知许见过无数病人在手术台上的眼神，奈温嘴里天天喊着“死就死了”，但他的眼睛却在说，他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甜甜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她很少哭，也很少闹脾气，哪怕我没有时间陪她，她也不会怪我，只会自己生闷气，她每次说‘最喜欢爸爸’的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那天甜甜好不容易原谅我，我给她买了最喜欢的冰淇淋，我买了两个，我第一次给她买两个，让她瞒着妈妈偷偷吃，这是我们父女间的小秘密。”
“我明明和她都约定好了，但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因为我救了你，因为我多睡了那四十分钟。”
方知许慢慢摘除奈温的肾、脾、胃、肺、肠，肝脏……他的手稳得惊人，一点都没有颤抖，而奈温明显感觉到，即使内脏正在变空，他的意识却清醒无比，他死不了。
“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甜甜对我的意义。”
“你不配活着，更不配做个人。”
眼前的方知许早已没有救死扶伤的医生影子，他更像一个冷酷的屠夫，在解剖一具尸体。
奈温感到恐惧，越来越多的恐惧，他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这种时候，他终于像孩子般喃喃哭起来：“不要……不要！父亲，父亲救我！！”
奈温的那句“父亲救我”，戳中了方知许最深的痛点。
甜甜死的时候，一定也很想自己去救她吧。
方知许划开奈温的心室，一刀扎进他跳动的心脏。
奈温的哭喊戛然而止，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心脏被挖出来，他的身体碎了，灵魂也残缺了。
奈温停止了呼吸。
方知许的双手被鲜血浸透，热泪滚滚而下。
朦胧的视野里，扎着软软辫子的甜甜依偎在他怀里，像只偷吃的小老鼠，她开心地捧着味冰淇淋，梨涡上沾满奶油：“爸爸，你不能告诉妈妈哦，我最喜欢你啦～”
“奈温！！！”一声悲痛欲绝的怒吼响起。
满脸焦灰的奈康出现在外围，那两颗该死的炸弹，炸死了会客厅里所有的异能者，只有奈康因为因果系异能的保护存活下来，他重新调派人手赶来，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在张慈、路小羽和塞缪尔等人的凌厉攻势下，现场炮火连天，警卫团被飞快收割。
机会！
宋可向奈康直直去，高高跃起，三棱军刺兜头劈下。
保护奈康的异能者齐齐出手，宋可顶着各种攻击，不退反进，即将碰到他的瞬间，一枚打歪的炮弹半空炸裂，爆炸的余威将她击飞出去，宋可翻滚几圈，艰难止住退势。
奈康身上的因果没有消失！
宋可一拳砸在地上。
刺耳的警报响遍统一宫，越来越多的异能者朝这里汇聚而来，他们被包围了。
庄青砚的轮椅停在宋可旁边，向她伸出手，宋可借力站起来，听到他冷静的声音。
“精神力减弱了，奈温果然是他的傀儡。”
“但我，杀不了他。”宋可恨恨地说。
“因为奈康身上，还有最后一层因果。”庄青砚说。
最后一层因果。
最后一只傀儡。
会是谁呢？宋可抬眸，望向战圈里茫茫的人头。
第104章
蔷薇怒放时（22）
◎第三只傀儡。◎
源源不断赶到的警卫团将宋可等人包围，奈温死后，现场陷入僵硬的对峙。
到了这种时候，奈康反而平静下来。
他脸上流露的惊怒、悲痛、惶恐和不安等情绪统统消失，只剩下独属于执政官的肃杀，以及身居高位近三十年的威严，内务官为他送来干净的军服，当着所有人的面，奈康解开领口，袖口，镇定无比地换衣服，再一丝不苟地扣好。
“一群下水道里的老鼠，什么洞都想钻一钻，妄图染指别人家里的东西。”
奈康阴鸷的眼神望向张慈：“你就是穷奇？闹这一出，是想取代我？”
张慈冷冷注视他：“是你自取灭亡，你强横专制，苛待民众，放任扭曲的等级制度压迫民众，导致整个木丹陷入水深火热当中，你根本不配当执政官。”
奈康傲慢地抬起下巴：“年轻人有些英雄主义，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可以理解，但也就拿来自欺欺人，你现在说得冠冕堂皇，等你有一天真正坐到我的位置，恐怕会比我还要‘暴奈狗，你少tm胡说八道！”
樊易文大吼，奈康分明在把脏水往张慈身上泼。
奈康嗤笑一声，眼神落在宋可、庄青砚和路小羽身上，这三位突然冒出来的S级，完全不在他的掌控当中，而他们暗中和穷奇搭上线，也是害他落到如今境地的主要原因。
“你们呢，有什么目的？”奈康冷漠地问。
“来杀你。”宋可的三棱军刺直直指向他。
“奈康，你纵子行凶，杀害我女儿，你该死。”
双手浸满鲜血的方知许缓缓走出来，不过那不是他的血，都是奈温的。
奈康眯眼认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和名字对上号：“方医生，真没想到，原来你才是幕后黑手，是我小看你了，早知道你会惹出这么多麻烦，当初哪怕荡平桐湾，我也应该杀了你。”
死到临头，还在口出狂言，奈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现场的异能者。
宋可和张慈率领百人冲杀上去，警卫团慌忙应战，连天的炮火和异能将周围建筑夷为平地，冲奈康而去的更是不计其数，但他稳稳站在其中，所有伤害到近前都离奇地发生偏移。
奈康近身的内务官和秘书官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没出几步，一张张凌厉的符箓从天而降，击穿他们的背心，无数异能再次朝奈康飞去，而他嘴角冷笑，从头到尾不曾动弹。
庄青砚隔着混乱的人群注凝视奈康，眉心渐渐收拢。
如果第三只傀儡就在现场，以目前的混乱程度，随时有被杀的风险，奈康怎么可能这么镇定？
庄青砚向路小羽望去，对方立刻把光屏转向他，上面的监控一目了然，除了他们所在的核心区，其它已经被机械蜘蛛探明的地方，奈康并没有派兵防守。
庄青砚沉吟片刻，提高声音遥遥朝奈康喊话：“你只剩一只傀儡了，为什么觉得我们杀不了你？”
奈康正眼打量他：“有点意思，连我有傀儡都知道。”
庄青砚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前挪行两步，奈康见状，微微抬手，警卫团转为防守后撤。
混战中止，双方互有伤亡，奈康这边的损失显然更加惨重，高阶异能者只剩三分之一。
接下来，是心理战的时间。
庄青砚笑了笑：“距离爆炸已经过去五分钟，我刚刚在想，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位军阀赶来救你，除非……你根本没有下达支援的命令。”
“而你会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庄青砚一字一句地说，“你在保护你的傀儡，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因为只要他活着，你就不会死。”
“你现在还能保持镇定，无非是知道他人不在统一宫，拿准了我们找不到他。”
奈康的嘴角渐渐绷直，这小子，洞察人心的本事未免太过妖孽。
庄青砚桃花眼微敛，所有相关的信息飞速运转。
“你的第一只傀儡，朱拉玛尼，实力接近S级的异能者，选他是因为他不容易被杀。”
“第二只，你的儿子奈温，你将他囚禁在统一宫，牢牢控制在手心，因为这里的安保是联盟顶级水平，被我们攻破以前，你自信不会有人闯入。”
“把这两人做成傀儡，虽然安全，但也存在隐患，只要知道你身上有因果系异能存在，他们很容易被一网打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篮子里，这种道理将军大人一定明白，所以第三只傀儡，一定和常规思路完全不同。”
庄青砚冷静的嗓音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你必须确保，即使他不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也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那么他肯定有自保能力，甚至更进一步，他在外面的处境，比待在统一宫里更安全，更不引人注目。”
奈康的眼皮轻微地抖了抖。
“贫民、工人或佣兵？风险太高。商人或者富豪？不够安全。就木丹的等级结构而言，他至少要在第二等级以上，拥有呼风唤雨的权力和地位，身边还要有大量私兵保护，而高级军官和小军阀会被吞并，会被暗杀，都不是你的最佳选择。”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三大军阀了，阮文俊已死，是穆钦还是苗伦？”
庄青砚盯着奈康越收越紧的手背，粲然一笑：“是不是觉得我要猜穆钦？毕竟他是异能者，相比苗伦这位普通人，生存的机会更大。”
“但是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三大军阀，掌握不同的职权，既是平衡也是种制约，穆钦和阮文俊的利益重叠很多，所以两人之间的摩擦也不断，可是苗伦，似乎和谁都没有正面冲突，不如将军大人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宋可孤身参与的那场英雄宴上，穆钦和阮文俊针锋相对，苗伦却能左右逢源，庄青砚当时就感到一丝违和感，再加上攻打沙耶这种大型军事行动，其余两名军阀都参加，甚至奈康本人也亲自上阵指挥，为什么偏偏只有苗伦，被排除在外？
“你为什么独独偏爱苗伦呢？当然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
奈康脸上的平静破裂了。
庄青砚三言两语，用层层相扣的推理和压迫性话术击垮了奈康的心理防线。
想杀奈康，先杀傀儡，苗伦必须死。
张慈立刻点了十几个人：“跟我走。”
他转身朝还想说什么的宋可点了点头：“交给我。”
方知许抹了把脸，坚定地站到张慈面前：“我跟你去。”
阿瑶她……还在苗伦手里，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他必须亲自去才能放心。
方知许回过头，望向宋可和庄青砚等人，深深鞠躬：“……拜托了。”
“拦住他们！！”奈康大吼。
宋可反手幻化出一根少林棍，冲上前去，一招横扫千军，挑翻迎面而来的追兵，张慈和方知许等人趁机跳入地洞，转眼间消失无踪。
奈康眼底闪过一丝焦虑，但神情还算镇定：“就凭你们十几个人，想杀苗伦？”
“我们一定能，杀了他，你就等、等死吧！”宋可放狠话。
她不清楚苗伦的自保能力有多强，但她了解张慈，师兄的性格和她一样，是那种只要许下承诺，就会拼尽全力完成的人。
“如果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杀了苗伦，也奈何不了我呢？”
奈康很快恢复冷静，甚至施施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不太妙，”后方的路小羽突然出声，他的冰瞳快速闪烁，里面的数据流一隐而过：“检测到陌生信号干扰，一共五艘星艇，正往木丹方向赶来，预计一小时后到达。”
这样的时间节点，搭乘星艇赶来木丹，对方的身份昭然若揭，只是没想到，联盟特遣使的动作，竟然比他们预计得还要快。
奈康也收到了消息，他眉眼舒展，放声大笑：“我说过你们动不了我，我不仅发出‘申请介入’，还向联盟提交了‘紧急避难’，在你们找到苗伦之前，恐怕我已经离开木丹。”
奈康这是要跑路？宋可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庄青砚望着哈哈大笑的奈康，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一旦提交紧急避难，意味着你将失去作为执政官的所有特权，这辈子都不能返回木丹，将军大人连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都能拱手送人，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豁达，哎？你这是多害怕我们杀了你啊？”
论起扎心的话术，庄青砚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奈康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