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方知许脊背绷紧，神情复杂，他抬头望向生命垂危的少女，眼底闪过沉痛和挣扎。透过宋可，方知许仿佛看到另一道熟悉的身影，同样苦苦挣扎在生死线，一会儿对他微笑，一会儿又冰冷地被推进太平间里。
“爸爸，我好喜欢你～”
笑的时候，女孩总是甜甜地和他撒娇，颊边隐约浮现小小的梨涡。
而当她了无生气地躺在自己面前，方知许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女孩的脸渐渐和宋可重合在一起。
庄青砚等人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方知许眼眶湿润，狠狠薅了一把脸，嗓音低哑。
“你猜的没错，我是治疗系异能者。”
方知许，曾经桐湾的天才手术刀，如今的A级治疗系异能者。
林优优震惊难言，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知许翻出根皮筋，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一把扎起来，露出沧桑却清醒的双眼。
“别抱太大希望，我没有把握，只能试着救她。”
他转向林优优：“有手术设备吗？她需要尽快建立体外循环。”
林优优：“有！”
情况紧急，条件简陋，几人换上无菌服，由方知许为宋可进行开胸手术和心脏修补手术。
恢复清醒的方知许，握刀的时候有种超过所有人的专注，修长如艺术品的手指仿佛在弹奏乐曲。
柳叶刀精准无比地划开胸口，从他的掌心，莹白色的异能缓缓流淌而出，流向宋可体内。
方知许的动作蓦地停下来。
“怎么了？”林优优轻声问。
“心脏……碎了。”
岂止是碎了，严格来说，宋可的心脏已经碎成渣渣，连块较完整的残片都挑不出来。
这样的惨状，连方知许也无从下手。
难道就这样……救不回来了吗？
气氛一时陷入死寂。
徐星无声啜泣，眼泪沾湿整个衣领。
“等等！”方知许惊呼出声，难以控制脸上的震惊：“它在自我修复。”
几人目光惊异地望向病床上的宋可。
那些零碎的心脏部件，在众人的注视下，仿佛具有自我意识一般，在胸腔缓慢蠕动，寻找相邻的部分，一点点拼凑，融合，逐渐恢复原来的形状。
不过须臾，宋可的心脏，竟然自行复原大半！
方知许双手平稳，趁心脏自我修复的空隙，插入送血导管，通过三尖瓣修补破损的室间隔和房间隔，补好破裂的动脉，清除胸膜腔积液，短时间内，他的异能大量流出，神奇的是，宋可的身体仿佛在配合他，方知许手术刀停在哪里，那里的组织就自动回归原位，方便他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方知许沉沉吐出一口气，缝上最后的线头。
宋可呼吸平稳，体征逐渐稳定，陷入浅眠。
“她是不是……异能……”
素察的神情格外凝重，在雨林的时候，他曾经的一位同僚，被炸断大半条腿后，截面自动修补，侥幸逃过一死幸存下来，对方正是一名B级肉体系异能者。
宋可刚刚的情况，整颗破碎的心脏恢复如初，无论是速度还是难度，都太过匪夷所思。
素察刚要开口，蓦然对上庄青砚审视的眼神。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所有人，尤其是林优优和素察，嗓音透出一股极致的冷意。
“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第64章
桐湾医院（18）
◎不会骗你。◎
“啊哈……”方知许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进病房。
这两天他们轮换熬夜守着宋可，谁都没休息好，幸好昨晚人已经清醒过来，体征也恢复平稳。
方知许快走几步，一把掀开被子，徐星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睡得那叫一个香甜酣然，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还在吧唧嘴巴，口水把枕头都浸湿了。
方知许怒从心头起，毫不客气的毛栗子敲他脑壳上：“还睡觉呢！你姐姐都跑了！”
徐星闭着眼睛“啊啊”地坐起来，好半天才醒过神，小手茫然地摸着身边床单：“……跑？姐姐？我姐姐呢！”
他这么大一个姐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啦！
徐星明明在守夜的，结果因为太困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去，梦里有人轻轻抱起他，还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徐星仿佛陷进柔软的云朵里，忍不住像条毛毛虫一样卷了卷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然后……然后他就没意识了。
方知许环顾一圈，好家伙，还带走了吊瓶和营养液，连药盒都没落下。
生生给他气笑了。
真不知道宋可算不算听话，要说听话，刚睁开眼睛人就跑了，算哪门子重症病人？要说不听话，医嘱倒是记得牢牢的，该吃的药一样没忘。
方知许摇了摇头，怪他自作多情，大清晨的瞎折腾，早起的困意又涌上来：“得，你们找去吧。”
“你干嘛去？”徐星拽住他的衣角。
“睡觉。”方知许理直气壮地回答，眯着困顿的眼睛往旁边沙发一躺，三秒入睡。
徐星：“……”
太过分了，出这么大的事，竟然留他一个小孩子独自面对？
几分钟后，被徐星苦着脸挨个通知的庄青砚、林优优和素察到病房集合。
“我刚去曼佐尼街看了，人不在。”素察说。
“那再去远点的地方找找吧，她刚醒，还受那么重的伤，应该走不远。”林优优担忧道。
“我也要去！”徐星觉得是自己弄丢了宋可，拼命举起小手，要求参与“找姐姐”活动。
“啊呼……”沙发上的方知许翻了个身，完全没被他们的说话声影响。
庄青砚摸了摸早已凉透的另外半边床单，轻声说：“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去哪了。”
弗拉拉公共陵园。
这里人迹罕至，安葬的都是些没有家人，没有来历，无名无姓的死者，AI巡逻队每天都在大街小巷巡查，一旦清理的尸体超过时限无人认领，就会被统一归置到此处。
两天前死亡的尸体已经火化成灰，装在小小的匣子里，前方的光屏有简短的墓志铭。
“这里安眠着无名的旅人，葬于新历46年12月24日。”
纯白的马蹄莲被一双纤细的手放到光屏旁边，匣子上除杂物以外，还堆了几枚肩章，昭示死者的身份，宋可挑出其中属于十一支队的七枚，擦拭干净表面，收进口袋。
庄青砚找到她的时候，宋可正坐在高台上，安静地凝视眼前的墓地。
十二月的风吹动她的发丝，而她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静。
“心脏刚缝好，你就敢偷偷跑出来？小心再坏一次，方知许不一定会出手。”
“嘘，”宋可朝他比了个轻声的手势，“不要告状，一会就，回去。”
庄青砚莞尔，哪用得着他来告状，徐星这个小喇叭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了。
宋可将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说话的声音低低的：“总觉得，这段时间，死了好多人，很突然。”
她低头望向自己掌心，蓝色光团格外暗淡，尝试凝聚异能，“噗噗”闪烁几下又熄灭，精神力受损严重，需要时间缓慢恢复：“我救不了，前田究，也救不了，吴觉敏。”
空有强大的异能，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地死去，宋可第一次感受到力不从心。
“……谁都救不了。”
事情的经过庄青砚已经知道了，宋可清醒后就如实告诉他们。
银白色的轮椅停在宋可旁边，庄青砚和她一同看向那块小小的光屏。
“没人要求你当救世主，你也没有义务救所有人。”
“吴觉敏的死，其实算不上突然。”
“你也说了，那位真田信正和庞克是通过空间裂缝传送过来的，连‘血腥猎杀者’都出动，说明他们早就盯上这里，有备而来。”
宋可皱起眉头，慢慢思考：“有备而来……难道，谢宁玉，被追踪了？”
“不是谢宁玉，”庄青砚缓缓摇头，“是吴觉敏。”
“谢宁玉要是有问题，早在逃往迩葭的路上就会被追杀，既然他能一路平安到达弗拉拉，至少证明，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引起联盟的注意。”
庄青砚冷静分析：“问题出在吴觉敏身上，他接的任务，可是真正的烫手山芋，背后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借他的手，或抢走功劳，或除掉心腹之患，”
“毕竟，人人都想谢斫死。”庄青砚叹息。
因为牵扯到密钥，所以吴觉敏的每一步都凶险无比，如同踩在钢丝上。
而当他找到疑似密钥谢宁玉，就是钢丝断裂的时刻。
宋可沉默一瞬，很快指出庄青砚话里的错误：“不是，人人。”
她回想起那天在屋顶上看到的一切：“吴觉敏，没有打算杀谢宁玉，而是要押回去，交给那位，谢岚，谢将军亲自处置。”
庄青砚微微怔神，再开口时声音很淡：“是么？但从结果看，没什么区别。”
人死灯灭，关于吴觉敏的事情已经无法求证，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宋可最后看了眼沉眠的匣子，和庄青砚一同往外走。
“林优优和素察，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你的心脏可以自动愈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庄青砚语气严肃。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碎成那样的心脏都能恢复，这件事会给你带来极大的麻烦。”
“方知许被咬却没变异，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而你的情况一旦暴露出去，你知道会有多少狂热的科研疯子想把你送进实验室解剖，研究透彻你的每一组细胞基因吗？”
宋可想象了一下庄青砚描述的画面，顿时浑身发冷。
她之前就发现，自己具有超常的愈合能力，无论什么伤口都留不下痕迹，被丧尸抓过的地方也没有变异，她以前觉得是异能觉醒的附带作用，现在看来，真正的原因远远超出她理解的范畴。
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可不想被人研究。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的事，我不会说，徐星和方知许天天跟着你，看紧点也没有机会往外说。”
“至于那两人……”庄青砚嗓音幽远。
林优优和素察，对他们来说是“外人”，加上有前科，信任度很低。
“她应该，不会告密。”宋可已经知道了，那天是林优优冒险从庞克手里救下的她，她觉得，对方应该不至于这么做，“不过你说得对，有过，背叛的经历，想再信任很难……”
“所以我建议，杀了他们吧，一了百了。”
庄青砚轻描淡写地提议。
宋可吸了口凉气，慢悠悠握紧拳头，准备先揍他一顿，手刚抬起来，立刻面无表情地捂住胸。
“啊……心口疼。”
宋可是不会无缘无故撒娇的，说疼那就是真的疼。
庄青砚被逗得失笑：“知道你不愿意，那就只剩一种选择，让他们加入V587，从此跟着你行动，方便随时监督。”
“加入V587？”宋可惊讶，她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
“嗯……用‘加入’或许不太恰当，你也可以把他们当成临时搭伴，用不着真情实意。”
“他们会同意吗？”
庄青砚：“问题不大，唯一的矛盾在于王座竞速赛，但你别忘了，我们参赛的目的是什么？”
宋可：“……钱。”
V587的三人当时参赛，只是为了赚取联盟币，时间久远，这个最初的目标差点就被宋可遗忘。
庄青砚点头：“所以，我们要的东西不冲突。”
林优优想要伊利亚的承诺，而他们只是为了钱，如果几人联合，真的夺冠，也没有利益冲突。
“……哦。”宋可决定回去和林优优好好谈谈。
两人安静地并肩走出一段路。
“他俩的问题，解决了，”宁和的气氛里，宋可慢吞吞开口，“你的呢？”
“我的？”庄青砚微怔。
“嗯，S级，精神系异能，那天……我感应到了。”
庄青砚的轮椅停下来，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宋可转过身，表情虎虎的，一步步朝他逼近。
“文弱的，研究员？”
“平平无奇，普通人？”
“抱大腿？”
再回想起初见那一天，宋可一开始感应到的强大杀气，应该就是庄青砚的，腿受伤也是因为别的原因，杨博和邬雅柔不过两名C级异能者，怎么可能杀得了S级的他？
宋可双手撑在轮椅上，气势迫人，她说一句，庄青砚退一步，最后无路可退，后背撞上轮椅。
两人鼻尖距离不过存许。
宋可低下头，眼神因为愤怒，变得灼灼明亮：“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庄青砚大喊冤枉：“我可没骗你，是你从来没问过我。”
宋可：“……”
岂有此理，还成她的不是了？
她刚要说话，冷不丁发现和庄青砚的距离实在太近，都能数清他又长又密的睫毛了。
宋可顿了顿，稍稍后退一些。
她无比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是。”庄青砚沉默许久，给出肯定的回答：“完全信任一个人，对我来说是很难做到的事。”
宋可：“……”
说不失望，不难过是假的，但庄青砚如此诚实，宋可反而不知从哪里开口。
“宋可。”庄青砚低沉的嗓音轻轻喊她名字。
宋可不高兴地瞥他一眼，没出声。
“也许你认为我满嘴谎言，觉得我没有真心。”
宋可歪了歪头，表情明晃晃地写着，“难道你不是吗？”
庄青砚无奈：“百分百的信任交付，我没办法做到，但有一件事，我能确定。”
“只要你问，只要我能回答，我永远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