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宋可走到吴觉敏面前，沉默良久，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应该得到道歉的人是前田究，但他再也听不到了。
吴觉敏望向地上吴向海的尸体，冷冷开口：“能够进入苍鸾的异能者，不仅要通过能力考核，还有品性测试，二者缺一不可，也因此，不是所有的异能者都能与我们同行。”
“是我错了，我不该带着你们撤离。”
宋可无言以对。
如果不是吴觉敏，她很可能被困在F177区的孤岛上，无奈等死，这位苍鸾的队长做了责任范围内能做到的一切，从不同的地方搭救平民，搭救异能者，带着他们一路撤离。
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好人，但现在，他说自己错了。
前田究的死，让这位队长内心剧烈震荡，对自己一直坚持的事产生了动摇。
吴觉敏扫她一眼，冷声道：“以后不管队里的谁，你都别见了，也都别联系了。”
“就到这里吧，苍鸾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了。”
吴觉敏走了。
宋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了很久的呆。
“可儿……”林优优担忧地喊她一声。
宋可回过神来，再抬头时表情平静：“没事，走吧。”
……
酒店高层，宋可坐在栏杆上，透过落地窗静静望向窗外。
她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几个小时了。
徐星巴巴地从后面偷看她，不敢上去，只好去搬救兵。
他先去找方知许，这人躺在沙发上，手背搭在额头，双眼半阖，竟然没睡着，只不过表情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懒老头，”徐星不重不轻地踹了他小腿一下，“你不是医生么？我爸爸说你们能编出各种好话，你快去，和我姐姐说话。”
方知许轻哼一声：“关我什么事。”
他翻了个身，背朝徐星，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这种事，只能靠自己走出来，我都做不到，还去劝别人？”
徐星拿他摆烂的样子毫无办法，跺了跺脚，去敲另一人的门。
庄青砚在房间里翻阅光屏，指尖滑得飞快，一目十行浏览海量资料和信息，白日的光照映在他侧脸上，神情格外专注。一晚过去，弗拉拉的能源重新恢复，但是人工智能没有出现。
徐星的脚尖在地毯上蹭来蹭去，不情不愿地开口：“那个，你能不能去和姐姐说说话？”
他一向不服庄青砚，严格算起来，这是暴躁的小狮子第一次服软，用类似央求的语气和他说话。
庄青砚新奇地瞥他一眼，打趣说：“怎么？担心她一直消沉下去？”
徐星瘪了瘪嘴，虽然没回答，但表情就是这么想的。
庄青砚按下暂停键，轮椅转了方向：“放心，她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不过，沉湎的时间也该结束了。”
路过徐星的时候，庄青砚往他头上赏了个栗子：“有空担心你姐姐，不如好好提高自己的异能，别总给她拖后腿，你是准备拿划水冠军，还是当条只会喊六六六的咸鱼啊？”
徐星捂住脑袋，生气地大喊：“要你管！！”
庄青砚轻笑，越过他去了阳台。
“在想什么？”
轮椅停在宋可背后，他语气如常地开口问。
宋可没有回头看，而是戳了戳面前的隐形玻璃，这项神奇的科技造物可以完全融在空气里，像屏障一样，只有指尖按上去，才会微微显形。
“吴觉敏说，他错了，”她表情平静地叙述，“说他不该，带我们撤离。”
今天是能源恢复的第一天，从高处往下看，弗拉拉的街道人迹萧条，整座城市冷冷清清。
“他让我，不要联系队里，其他人。”
“你在为此难过？”庄青砚问。
“不难过，”宋可摇了摇头，“我在想，我是不是，也错了。”
她叹了口气，掰着手指数起来：“我运气很、很差，也不聪明，不该和他们保持、保持太近的距离，带给别人，灾难。”
还记得在花都的时候，周安琪骂她是灾星，宋可当时不以为然，只想给她两个大嘴巴子，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她的话一语成谶，身边的人，好像总是因为她倒霉。
“也不该，捡你们回来，说不定，没有我，会更好。”
手指头不够用了，宋可丧气地塌下肩膀。
“……我以后，再也不、不捡人了。”
“吴觉敏的事，我不评价，让他自己解决。”庄青砚说。
“至于你么，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前田究的死，是因为他遇到吴向海那样的天生坏种，从某种意义来说，他自己的掉以轻心，才是致命死因，和你没关系。”
“你的运气，是差了点，”庄青砚笑了笑，“想要连累别人还是挺难的，小小年纪，别那么迷信。”
“你捡回来的那些人，徐星就不用说了，那俩苦力被你支使得团团转，也没见甩袖子走人，哪怕是方知许，现在过去问，他后不后悔跟你走，估计也只会送你个白眼，继续赖在原地睡觉。”
“他们的答案，都摆在明面上，你还不清楚么？没人会后悔。”
“那你呢？”宋可清泠泠的眼神望向他。
“我？”庄青砚的笑意渐渐放大，“你可是我的金大腿，我抱紧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宋可一阵无语：“……”
但奇异的，嘴角止不住上扬，颊边的梨涡露出小小的弧度。
庄青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慢悠悠地补充：“不过，最后那句话我倒是同意，别再捡人回来了，胳膊那么细，人太多抱不下。”
宋可慢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半晌，她跳下栏杆，摸摸肚子自言自语一句：“饿了。”
庄青砚轮椅跟在她后面：“现在没有机器人管家，凡事只能自己动手了。”
走出没两步，酒店里的所有终端、电视、光屏和投影突然同时亮起，出现相同的画面。
一位面相冷峻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办公桌前，表情倨傲地发表讲话。
“我是里昂，弗拉拉的新任执政官，现在我宣布，名为‘伊利亚’的人工智能已经彻底消亡，从今天起，弗拉拉将执行全新的规则。”
“规则一：即日起全城执行严格的准入限制，驱逐身份不明的流民。”
“规则二：禁止所有音乐演出和娱乐活动，举办大型公开事宜必须经过市政厅批准。”
“规则三：所有居民不得私藏任何形式的人工智能，凡发现者，严惩不贷。”
“规则四：……”
“规则十：正在进行的王座竞速赛将由市政厅接管，重新制定赛制流程。”
庄青砚听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取消所有大型活动，偏偏留下王座竞速赛，看来是不准备放过这块吸金的肥肉。”
宋可皱起眉头：“他就这样，宣布，伊利亚的死亡？”
反抗派昨晚刚刚得手，还没确认最终的结果，就迫不及待宣誓主权，里昂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伊利亚会没有任何动作吗？
两人正说着话，城内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
宋可凝神望去，那里是，思卡拉剧院？！
就在里昂发表讲话的时候，从思卡拉剧院地底下，涌出了成千上万的丧尸。
第60章
桐湾医院（14）
◎你是在找我吗？◎
一滴墨水溅到白纸上，会大团大团晕染开来。
一个丧尸冲破桎梏后，会成片成片引起狂潮。
思卡拉剧院如今的景象就是如此，从最初的一个点，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令人头皮发麻的丧尸大军，从地底爬出来，涌入弗拉拉的大街小巷。
所有的光屏和投影画面里，正在讲话的里昂话音骤断，露出错愕万分的表情。
他刚刚的激情演讲被啪啪打脸，成了一场荒唐的笑话。
V587曾经接过一个委托，清理琉璃港的丧尸，当时系统跳出过一道奇怪的提示，要求他们将丧尸活捉带回来，宋可一路跟踪运输车，最后发现这些丧尸都被运往思卡拉剧院地下。
她曾经和别人一样，也以为，丧尸是王座竞速赛的养料。
但现在想想，或许不是养料，而是养蛊，如此疯狂的行为，终将酿成大祸。
豢养丧尸本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尤其当它的数量超过本身承受的阈值，周围几个C级D级城市的怪源，十之七八都流入弗拉拉，这座宣称自由的城市表面歌舞升平，黑暗的地底却早已属于庞大的亡灵国度。
现在，所有的亡灵都逃了出来。
那些在街上散步的普通民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头茫然地张望，放大的瞳孔里，丧尸飞奔的身影越来越近，转瞬间扑到他们身前，一口咬住脖颈。
“啊！！”
“救、救命……”
类似的惨剧在弗拉拉不断上演。
酒店高处，宋可眉心紧锁：“怎么，会这样？”
庄青砚和她一起往下看，语气淡漠：“思卡拉剧院实行一体化管理，从安保、监控、物流到防御体系全部由人工智能控制。”
宋可立刻反应过来：“人工智能，被关停了。”
庄青砚点头：“没错，里昂只顾享受胜利的果实，没有及时排除潜在的隐患。”
宋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就算人工智能管理更精确，安全性远高于人类，难道就真的无懈可击，不会发生任何故障吗？剧院内部没有一点应急预案，放任这么大的隐患爆发？
庄青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挑了挑眉：“你猜这些丧尸是自己跑出来，还是被故意放出来的？”
宋可：“！！”
她倏地回头望向庄青砚，对方表情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宋可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丧尸是故意被放出来的，那么整个弗拉拉，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宋可想起林优优的那句“伊利亚对民众没什么感情”，心里寒意漫延。
人工智能，对人类真的没有一丝怜悯吗？
失去人工智能的弗拉拉，面临的灾难远不止如此。
弗拉拉的市民就像沉湎虚幻梦境里的巨婴，嘴炮技能点满，实际战斗力只有负五渣。
他们观看异能者虐杀丧尸有多痛快，轮到自己面对的时候，就有多害怕，大多数人双股战战，连武器都举不起来。那些曾经在观众席痛骂选手“废物”、“连几个丧尸都杀不了”的狂热观众，被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躲在家里永远不出来。
丧尸暴动的第一天，90％的公共行业停摆，弗拉拉的居民既没有工作，也不用上班，平日里耽于享乐，餐饮、酒店、交通、商业……他们的衣食住行全都交由AI负责，空闲时间参与各种娱乐活动，如今生活发生巨变，被恐惧包围的民众躲在家中，整晚担惊受怕。
第二天，有异能者出来猎杀丧尸，但效果甚微，杀死旧的，新的又冒出来，被咬的人实在太多，源源不断转化成变异者，弗拉拉的市政热线几乎被打爆，全都是痛斥里昂缩头乌龟，不派武力镇压丧尸的愤怒市民。
里昂对此无能为力，冰冷的人工智能不惧怕死亡，所以可以英勇无畏地对抗丧尸，但人怕啊，他的亲卫队都是人类，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击杀丧尸。
关于里昂的无所作为，庄青砚冷冷地给出两个字评价：“窝囊。”
宋可深以为然，反抗派是一群只会窝里斗的怂货，和桐湾的警卫队相比，更是云泥之别，高下立见，赵立强他们面对尸潮，都能选择死守到底，而里昂，连驱逐丧尸都做不到。
第三天，矛盾进一步激化，一部分丧尸逃窜离开弗拉拉，给了城里的人一丝喘息机会，愤怒的民众回过神来，发起大规模的游行示威。
里昂躲在光屏后面，试图通过公众讲话安抚民众，但他现身的所有地方都被人用石头狠狠砸烂，无数人痛骂：“滚你m的！”
短短一天之内，里昂遭受上百次刺杀，顶不住死亡的威胁，狼狈选择下台。
他成了联盟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三日执政官”。
里昂宣布滚蛋后，不知道由谁起的头，呼唤伊利亚的喊声连成海啸，从零零散散到整齐划一，从若不可闻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弗拉拉。
“伊利亚！伊利亚！！伊利亚！！！”
在弗拉拉，多荒诞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伊利亚不费一兵一卒，甚至没有露面，就取得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胜利。
……
宋可扣好外套扣子，一把握住桌上的灵器：“我出去，看看。”
身后的人似乎想开口，被她提前打断：“你们，一个都，不准去。”
外面不太平，她一个人出去探探就行，同伴们还是暂时留在安全的地方。
庄青砚、徐星和方知许留在酒店里，她才能放心行动。
宋可在高楼顶间跳跃奔行，北风吹动她的外套，鼓鼓的，从背后看像长出翅膀。
眼前的两栋楼之间距离有些远，宋可加速奔跑，纵身跳起，飞跃的中途甩出幻化的灵器骨鞭，缠绕住头顶低空轨道，借力一个荡秋千，顺利落地。
甫一落下，背后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宋可动作不停，顺势往前翻滚，尖锐的爪子在她刚刚停留的地方划过，刻下深深的痕迹。
宋可飞快转身，严阵以待，随即就是一怔。
眼前的丧尸和她之前见过的有明显不同，体型更高大，皮肤更坚硬，指甲更锋利，甚至连瞳孔都不是常见的灰白色，而是接近一片漆黑。
她心里一凛，这只丧尸……似乎进化了。
疑似进化的丧尸趴伏在地，右腿一蹬，弹簧一样冲过来，好快的速度，好强的爆发力！
宋可骨鞭出手，又尖又细的棱节紧紧缠住丧尸的脖子，单手往后一拉扯，竟然没扯动？
力量也增强了么？
她沉吟一秒，改为双手握鞭，腰腹发力，手臂摇动，整个身体转动，利用全身的核心力量，狠狠抡出半个圆形，一个过肩摔把丧尸抽翻在地！
丧尸嘶吼咆哮，奋力挣扎，可惜被困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这只怪异的丧尸死亡后，宋可原地想了想，出于谨慎起见，掌心滑出一把峨眉刺，用力刺进它的颅骨，左右一搅，果然，尖端碰到什么坚硬的物体，挖出一看，一颗翠绿的晶石莹莹发光。
虽然颜色没有镜湖水怪的那颗深，但赫然是一枚2级晶石！
宋可霍地站起来，往地面望去，大街小巷依然能看到不少流窜的丧尸，如此惊人的数量，她不相信这是唯一进化的丧尸，弗拉拉不会真的养出一个蛊王来吧？
忽然，她视线一凝，落在某个方向，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进入了塔楼。
宋可的视力极好，很快认出那人身份。
路星阑。
他不是早就退赛了吗，为什么还在弗拉拉？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进塔楼？
宋可收起晶石，迅速跟了上去。
塔楼，弗拉拉最高的摩天大楼，其本质是一座超大型的机房，所有人工智能的中枢所在。
塔楼里没有设置楼梯和电梯，完全不利于人类通行，宋可只能用笨办法，一层一层爬上去。
到了大概七层左右，她没找到路星阑，反而又走到死路，眼前出现一座超过两米的高台。
高台底下传来细微的动静，宋可绕了一圈，在角落里发现一个迷你的小机器人，正在原地反复蹦跶，始终跳不上去。
小机器人身体方方正正，两侧装有轮子，圆圆的眼睛酷似望远镜，还有两条短短的机械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