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庄青砚垂眸望去，探究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她。宋可刚刚淋了雨，脱掉了外套，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单薄的T恤和一条到膝盖的短裤。
庄青砚的视线从她瘦弱的脖颈、手腕，一直扫视到脚踝，小姑娘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齐肩发，乌溜溜的眼睛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安地转来转去，脸颊上还贴着纱布，细胳膊细腿的，光看外表，可以归类于“完全无害”的类型。
“异能者如果变异成丧尸，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如果被发现，就算有百万分之一的自愈几率，他们的下场也只有一个。”
“……是、什么？”
“处决。”
庄青砚嘴角的笑意尤为凉薄：“联盟可以接受牺牲者，却绝对不允许出现异能丧尸。”
宋可抿紧嘴唇，心里发寒。
……
今夜无人入睡。
为了省电，偌大的安全区里只开了几个手电筒，伴随着外头摧枯拉朽的狂风和暴雨，幸存者们一个个睁着眼睛，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徐立人召开了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提出两种不同的意见，很快起了争执。
“我们冲出去吧！”
“你是不是疯了？现在外面不仅有丧尸，还有一万……上万只蟑螂！冲出去找死吗？”
“不冲出去，待在这里才是等死！”
以蒋锐和章昊为首的激进派认为，趁着形势还没有进一步恶化，他们应该冲出去。
离安全区不远就是一中的停车场，章昊观察过，那里有几辆大巴，他们安全可以开车逃出去，然而这个方案的风险极高，因为哪怕最近的路线，也必须经过两栋宿舍楼，也就是说，他们要在几千个丧尸中穿行，跑上大约100米。
另一派人则持保守意见，比如刘梓轩，坚持留在安全区才是明智的决定。
这座风雨操场的外墙采用了联盟最新的材料，本身就是一座坚固的堡垒，牢不可破，只要守住东西两侧大门，里面的人就是安全的，等到雨停了，虫潮退去，他们可以再想办法，可雨什么时候停？虫潮会不会退去？刘梓轩也没有把握。
两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角落里的两人却没受到影响，宋可对着庄青砚的轮椅左右比划，慢慢凝聚精神力，掌心幽蓝的光团勾勒出一把弓弩形状，装到了他的轮椅上，紧急情况下如果她顾不上庄青砚，他自己也能抵挡一阵。
然后她捧起块沙琪玛，一边慢慢啃，一边观察庄青砚。
庄青砚正在适应轮椅的操作面板：前进、转弯、刹车、升高降低……那些复杂的指令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很快他就游刃有余。
熟悉完毕后，庄青砚举起了那把灵器弩，这是一架轻型的连射弩，内部结构精巧又复杂，配套的弩箭长约八寸，一次可以射出十支，在短距离的群体伤害上基本无敌。
庄青砚的指尖轻轻抹过箭头，立刻被割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这就是你说的‘弩’？怎么做出来的？联盟可没有这种形制的武器。”
“旧文明的东西？”他很快又推翻自己的结论，“不对，这种连弩，早在旧文明就已经失传了吧？”
宋可眼神黯了黯，手里的沙琪玛都不香了：“是师父画、画给我看的。”
庄青砚听宋可提过，她的师父和师兄师姐都变成了丧尸，知道她此刻心情不好，没再多问，他摆弄了几下弩箭，笑着说道：“小宋老师，不如教教我这位文弱的研究员，这个，应该怎么用吧？”
“哦。”
宋可一口吞掉沙琪玛，抹了抹嘴巴，凑上去教他。
……
另一边，关于“冲出去”还是“留下来”的争吵陷入了白热化。
“都别吵了！听徐老师的，让徐老师决定吧！”
两边耳膜备受折磨的张奇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句。
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完，开会那群人的声音全部静了下来。
张奇一愣，什么时候他说话这么管用了？
紧接着他就发现，不是他说话管用，而是所有人都面色大变，惴惴不安地盯着地板。
“吱吱……”
“咔嚓咔嚓……”
刘梓轩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这座风雨操场的外墙固然坚不可摧，可惜，地下不是。
石材被啃裂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短短几秒的时间，地板突然破开一个两米宽的大洞，犹如被捅开的马蜂窝，大量的丧尸蟑螂从底下飞出来，爬出来……
要命！它们竟然会钻洞！！
场内的三名异能者动作飞快，蒋锐火鞭出手，击退了涌出来的第一波，张奇筋脉暴涨，扛起一块门板，往缺口上重重压下去，宋可则像只矫健的猎豹，从地上一跃而起，长枪在手，一扎一个准，将从洞里爬出来的丧尸蟑螂一只只戳死。
“快开灯！太暗了！”张奇大吼。
手电筒的光亮忽明忽暗，接连亮起，勉强照亮了大半个安全区，然而黑色的鬼魅身影依旧在阴暗的角落里流窜，有人反应过来，举起武器奋力砍杀，也有人手软脚软，拿着武器也砍不下去，生生吓破了胆，被蜂拥而至的丧尸蟑螂，从脚趾、小腿、胸口、头颅……渐渐包围整张面部疯狂啃噬，不过几秒，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
头顶的光线骤然变暗，众人惶惶然抬头，只见天窗上也趴满了密密麻麻的丧尸蟑螂，无数双灰白的复眼冰冷地盯着猎物，遮蔽了最后一束惨淡的月光。
徐立人见势不妙，当即做出决定：“按方案一逃跑，大家准备，我开东侧大门！”
宋可翻滚回庄青砚身边，把背包绑在自己身上：“要、逃跑了。”
庄青砚迅速调整轮椅方向：“嗯，准备好了。”
张奇扫清门后的障碍，徐立人飞奔过去输入密码，那扇封锁已久的智控大门再次缓缓开启，众人争先恐后，推搡着逃出去。
挤在后面的人冲不出去，冲刘梓轩大喊：“刘梓轩！开门啊！再开一个门！”
刘梓轩试着凝聚异能，微弱的光团还没成形便消散了，他朝说话的人摇了摇头：“不行，这破异能，关键时刻不顶用，我放不出来！”
刚刚说话的人却一脸惊恐地瞪着他：“虫！虫！！”
天窗承受不了丧尸蟑螂的重量，轰然碎裂，玻璃残渣和漫天的黑虫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从头到脚覆盖了刘梓轩，也吞噬了没来得及跑出去的几个尾巴。
不断有凄厉的惨叫从背后传来。
跑在最前头的男生满脸劫后余生，激动地回头招呼同伴：“哈哈哈出来了，你们这些臭虫子……”
话没说完，阴霾的雨夜中，一个穿着校服的枯瘦身影飞扑过来，咬断了他的脖颈。
是丧尸。
学生们停下了脚步，不敢往前。
阴暗的宿舍楼下，几百只丧尸整整齐齐地把头颅转过来，空洞的瞳孔对准他们的方向。
火光亮起，烈焰凝聚成的长鞭从斜空甩来，切断了五六个丧尸的头颅，蒋锐一夫当关地往前跑：“都跟紧我，准备冲过去！”
宋可手里的长枪飞刺出去，跟串冰糖葫芦似的，扎穿了一只又一只的丧尸与蟑螂，很快就串了一大串，蒋锐的火焰紧随其后，硬生生从包围圈里烧出一条路。
庄青砚跟在宋可后面，灵活地闪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躲的，靠近他的丧尸和蟑螂都尤其少，以他为圆心，几乎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
有两名强大的异能者开道，那些速度快，体能又好的学生，已经顺利穿过第一栋宿舍楼，停车场遥遥可见。
田燚跟在人群最后面，边跑边抹眼泪，却又不敢哭出声，他刚刚差一点就没跑出风雨操场。
“孔子奇，怎、怎么办……我们能跑出去吗？”
他跑得慢，全靠孔子奇提着他的衣领给他物理加速：“没事，我们跟着徐老师呢。”
“有徐老师在，一定没问题的，他会带我们跑出去的！”
徐立人跑得也不快，就在两人面前三四米，旁边还有几个女生和瘦弱的男生。
他们这一小簇人，基本算是运动神经差到极点的，拼命赶速度也快不了，渐渐就和前面的大部队脱节了。
侧面的宿舍楼里，一楼的窗户突然开了，从里面跳出几只丧尸，猝不及防和他们撞个满怀，孔子奇和田燚摔了个人仰马翻，前面的几个男生一声惨叫，被丧尸压在地上啃咬。
和他并排的两名女生焦急地喊了一句“徐老师！”
嗓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她们表情扭曲，剧烈地抽搐，而后动作渐渐慢下来，整个身体诡异地直直向后倒下，徐立人趁机扯了她们一把，将两人推入丧尸口中，借助反作用力挣扎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拼命跟上前面的部队。
跑到一半，徐立人若有所感，极快地回头扫了一眼。
两名女生已经被丧尸啃咬得面目全非，就在她们后面不远处，孔子奇条件反射地按下田燚脑袋，让他脸朝下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他抬起头，和徐立人对上目光，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孔子奇不寒而栗。
第21章
雨夜花都（13）
◎假圣父。◎
宋可和蒋锐守住了停车场的入口。
他们身后的大巴引擎轰鸣，车前的大灯闪烁，在暴雨中透出朦胧的光。
不断有人冲过来，拼尽全力爬上车，趴在座位上大口喘息，甚至直接瘫倒在过道里，生死存亡的关头，没人还在乎自己的形象，能捡回一条命就算不错了。
宋可和蒋锐等了足足五分钟，最终抵达这里的人却寥寥无几。
“没人了，撤吧。”蒋锐闭了闭眼，嗓音低哑。
由于丧尸蟑螂的突然袭击，他们这次的突围太过仓促，牺牲也远超预计，原本一百多人几乎折损大半，只剩下不到五十，蒋锐握紧手里的火鞭，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救不了所有人。
雨夜里的一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从他们所在的方向，微弱的光线穿透出去，引起了黑暗生物的注意，百米外的操场，上千只丧尸蠢蠢欲动地抬起头，向这边聚拢而来。
“快上来，要关门了！！”章昊从驾驶窗里探出大半个头，朝他们大喊。
“等等！”宋可一掌按住大巴车门，她看到孔子奇和田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后面跟了几个面目狰狞的丧尸，以及窸窸窣窣，潮水一般的蟑螂大军。
手腕关节微动，长枪快如闪电，锐不可当地疾飞出去，宋可向前冲刺，一招旋风扫雪，强劲的气浪掀翻了后面追赶的丧尸和蟑螂，争取到片刻缓冲时机。
孔子奇和田燚连滚带爬，登上大巴。
“走了！”
章昊大吼，启动引擎，雨夜里大巴横冲直撞，瞬间提速，一头撞翻挡路的丧尸与蟑螂，随即冲过铁网缺口，驶向道路，十几分钟后，终于摆脱了涌过来的密密麻麻的追兵。
大巴是混合动力的老型号，就算失去自动驾驶的能源，也能够人为操控，近年来，自动驾驶在联盟风靡，考取驾照的人越来越少。章昊是留级生，比他们大两岁，去年闲着没事去考了个驾照玩，万万没想到，这种鸡肋技能如今却成了救命稻草。
从一中往东，正常情况下开车2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达花都的市区，然而现在下着雨，夜里视野又不好，说不定哪里就会冒出丧尸和虫潮，章昊不敢大意，放慢了速度，警惕地往前开。
三个小时后，大巴接近花都市区，章昊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
现在已经快凌晨五点，公路上却川流不息，沿路有很多私家车和他们方向一致，都在往市区赶。
他们是被丧尸和虫潮追赶，那这些人呢？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市区？
一阵剧烈的拍打声打破了沉默，车里的人像惊弓之鸟，立刻往外面看过去。
年轻的女人贴着他们的大巴，在车流中不管不顾地穿行，她的鞋子已经掉了，脚趾上都是血，一边跑一边惊慌地拍打车门，从口型来看，依稀能分辨出是在喊“救救我”。
这种行为实在太危险，林夏面露不忍：“我们，要不要救她……？”
周安琪猛地站起来，嗓音又尖又利：“不能开门！”
其他人被她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没人出声，更没人动，一个个表情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好像外面的人不存在一样。
女人见车门迟迟不开，眼里的光亮渐渐黯淡下来，最后面露绝望，车上的人纷纷避开视线。
几只凶猛的丧尸踩着车顶，从另一边跃过来，扑倒了年轻女人。
从后窗看去，她伸出的手渐渐落了下去。
“你们看！她被咬了！不能放她上来，”周安琪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不能放她上来……”
大巴后排，宋可正在观察外面环境，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
庄青砚靠近她，声音很轻：“你不觉得她太聒噪了吗？”
宋可微怔，仔细一想的确是，好像自从周安琪觉醒异能后，她的情绪越来越难控制，不是动不动大喊大叫，就是说话颠三倒四，令人摸不着头脑。
“有人在用精神力控制她。”
“周安琪是E级异能，能悄无声息地影响她的言行性格，对方至少是个C级的精神系异能者。”
“你来猜猜，谁是那个藏在背后的人？”
庄青砚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流吹得宋可耳朵尖发痒。
这人什么时候靠那么近了？
宋可伸出两个指头，表情嫌弃地推开他，略一沉吟，给出了答案。
“徐、立、人。”
她想起第一天到安全区的时候，和徐立人对视时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感。
徐立人当时应该是释放了精神力想要影响她，但是没成功，所以对她是异能者的事产生了怀疑，之后才会有诸多的试探和利用，在发现宋可难以掌控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赶出安全区。
“bingo！”庄青砚打了个响指。
“他连E级异能者都能控制，当然不会放过普通人，恐怕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他的傀儡，是必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替死鬼，难怪他愿意养这么多‘废人’。”
“这位徐老师，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圣父，真伪君子呢～”
宋可闻言望向徐立人，对方坐在大巴前排，无框眼镜摘下摆在一边，上面有明显的裂痕，而他正在用毛巾擦脸，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庄青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想揭穿他的真面目？别忘了，我们可是‘被驱逐者’，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指控的。”
“放心吧，徐立人的伎俩，也就骗骗你们……他们那些单纯的高中生，若是彼此安然无事还好，越是生死关头，他丑陋的心思就越容易暴露。”
……
凌晨五点四十分，大巴车驶入花都内环。
天色阴沉得像是根本没亮，城内一片乱糟糟，高楼楼顶有撞击形成的坍塌，星艇的残骸与碎片随处可见，刺耳的防空警报响彻大街小巷。
“这是一级警戒信号，”孔子奇扶着椅背站起来，面色凝重，“我爸爸是八卦阵的设计师，他曾经说过，一级警戒，只有花都遭遇最严重的天灾时才会响起。”
林夏面色苍白地补充道：“我参加过花都的安全演习，我记得，一级警戒的最高优先级指令，是以最快速度进入八卦阵。”
“没错，八卦阵是花都最后的防线，一旦启动，意味着花都的外围被全部放弃。”
当花都发生无法抵挡的灾害时，通往阵眼的八个入口会紧急闭合，整座八卦阵匿入地底，形成绝佳的防空洞。
孔子奇仔细听着警报的频率，神情慌张起来，“快，章昊！快往前开！入口马上要关了！”
遥远的半空中，那座悬浮商场正在缓缓下降，随着警报声越来越短促，四面八方的地面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为它的降落让出空间。
章昊疯狂踩油门，一路往前冲，街道上全是乱跑的人，各种车辆，还有如影随形的丧尸，根本下不去脚，之前躲在家里的幸存者也全都逃了出来，拼命往八卦阵的各个入口狂奔。
整座花都正在陷落。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深，高楼大厦和环形天桥失去支撑，摇摇欲坠地倒下来，重重砸向地面。
突然！一根钢筋穿透了大巴车的窗户，玻璃如蛛网般碎裂，游荡的丧尸从窗口爬进来，抓住林夏的胳膊往外扯，林夏根本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被拖了出去，车内其他人面露茫然，还不知道该不该去救人，宋可已经紧随其后跳了出去。
“章昊，减速！”蒋锐猛地站起来。
章昊紧张得出了一头冷汗，咬紧牙关踩下刹车。
宋可在半空就已经甩出枪，一招毒蛇出洞，枪尖如探出的蛇信子，顷刻间穿透丧尸的头颅，将它狠狠定在地上！然后飞快地抱起林夏，奔跑，单手攀住车窗，重新翻回车上。
林夏攥紧了宋可的手臂，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幸好她今天穿了长袖长裤，外面还套了件厚实的雨衣，除了摔下去有些擦伤，没有被丧尸咬到。
但这么一耽搁，后面的裂缝已经追到大巴车轮下。
章昊将油门踩到底，大巴失去控制，歪歪斜斜地向前冲去，强烈的推背力砸得乘客头晕眼花。
车厢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孔子奇抓住了田燚的肩膀。
“田四火，田燚，你听我说！”
“进入八卦阵以后，里面还有个暗门，就在主控制室下面，这是八卦阵的‘生门’，也是我爸爸参与的最核心的设计，它不在地图上，我现在把路线和密码告诉你，你一定要记住！”
田燚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孔子奇，你怎么了……这个你、你记住就好了呀，我跟着你就行。”
孔子奇沉默不语，几秒后，他卷起自己的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