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蒋锐后来又过来一趟，顶着无数人的目光，给宋可来送食物和床垫，宋可从前就觉得他是个会移动的麻烦精，没想到三年过去，他还是这副衰样，厌烦得根本不想搭理他。或许是看出她不耐烦的意思，蒋锐也没多留，放下东西就走了。
到了晚上，风雨操场里安静下来，大家躺在垫子上，想着各自的心事，先后陷入睡眠。
宋可拎起地上的背包，在黑暗中闪进器材室。
闷热的器材室里，她咬住上衣下摆，拆起自己身上的绷带。
纱布和皮肉分离，带来轻微的拉扯感，绷带全部解开后，宋可自己先愣了愣，原先她身上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短短几天内，竟然已经愈合，长出了鲜嫩的新肉，轻轻戳一戳，也不怎么疼。
是异能觉醒的关系么？身体的恢复速度加快了很多。
宋可之前不愿意和那些军人走，也有身上伤口的原因，尤其是她的后背和小腹处，乍一看血肉模糊的，所以她故意在手臂上缠了长长的绷带，就是想把别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她双手上，从而弱化其他伤口的存在。
毕竟是被丧尸伤的，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异变，那群异能者强大又机警，要是被看出来什么，以他们对待异变者那种毫无人性的态度，恐怕后果难料。
重新上了遍药，处理好伤口，宋可掩上门，窝回原先的角落里。
后半夜，她抱着自己的背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安全区的平静被一声高亢的惊呼打破。
“有消息了！联盟出声明了！”
星星点点的手机光陆续亮起，被吵醒的人来不及抱怨，揉着眼睛查询起官方消息。
“是真的！最近的救援队离花都不到80公里！”
“说是会先清理外围的丧尸，然后调派星艇进城区救援，幸存者可以上传自己的定位。”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女生们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喜极而泣。
生存的希望点燃了整个安全区，大家没了睡意，围在一起兴奋地议论。徐立人召集起一帮学生开紧急会议，似乎在商量联系救援队的事情。
宋可对他们的会议内容不感兴趣，翻了个身，面朝墙角继续睡。她在逃出F177区的时候，已经知道这两天会有救援队来，此刻消息落实，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又要换一个地方流浪而已。
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开完会的那一群人竟然齐齐朝她走来。
“宋可，醒一醒，我们有事找你商量，宋可？”
林夏作为代表，轻柔地喊了半天，宋可枕着自己的包呼呼大睡，一点反应都没。
早在这群人靠近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醒了，但那么多人在旁边嗡嗡嗡，她的起床气发作了。
不是很想理这群人。
徐立人在她面前蹲下来，像是知道她醒着，语气如常地说道：“宋可，今天张奇准备带队去星艇港探下情况，还缺一个人，你愿不愿意出去一趟？”
说是征询意见，不过后面黑压压一群人，几十双眼睛全都直直地盯着她。
困得哟，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后面的张奇看到她不当回事的样子，当场黑了脸。
徐立人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继续温声劝说：“宋可，大家在团队里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贡献，你又是新加入的，老师做事要讲究公平对不对？我知道你身手好，可以胜任这个任务，而且我和张奇谈过了，他也同意你的加入。”
宋可的眼角缝里，田燚在后面疯狂地朝她摇手。
蒋锐站了出来，嘴角绷得紧紧的：“徐老师，今天还是我带队出去吧。”
张奇本来就极度不爽了，看到他出头，立刻讥笑道：“我说蒋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呢？就你能耐是吧？你是英雄，老子就是孬种？”
徐立人及时开口，掐灭了他们即将爆发的争吵：“出去搜索很重要，但留在安全区保护大家也同样重要，蒋锐，老师相信你，你也相信同学的能力好吗？”
蒋锐还想争取，一旁的章昊连忙拉住他，低声劝说什么。
两个异能者双眼冒火，剑拔弩张地盯着彼此。
后面都快吵起来了，徐立人还不疾不徐的，放低了嗓音循循善诱：“宋可，老师说句心里话，蒋锐稳重，他带队我放心，张奇的话，性格会强一点，你在外面多看着他，我知道你很厉害。”说到“你很厉害”的时候，语气颇有几分深意。
宋可心里一跳，拿不准他最后一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徐立人回过头，朗声说道：“张奇，今天你带队，记住，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似乎是笑了笑，镜片后的双眼深不见底，蕴含警告的意味。
昏暗的风雨操场里，顶棚亮着几盏吊灯，照不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宋可的视线扫过远处的周安琪、曹依依，近一点的田燚、林夏，互相对峙的蒋锐和张奇，最后落在徐立人身上。
每一张脸孔都各怀心思，他们在算计什么？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们又在害怕什么？
爷爷说的很对，和人打交道果然是这世界上最累的事情。
宋可单手拎着包，一撑地就站了起来：“知道了，我会、会出去的。”
……
刘梓轩把手放到墙面上，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后，门的轮廓渐渐显现，最后定格。
他拍了拍张奇肩膀：“回来给我发信息。”
张奇比了个ok的手势。
临开门前，张奇突然收回手，吊儿郎当地对宋可笑：“同学，听说你很厉害啊？要不你先请？”
出门和进门相比，前者必然更危险，谁知道拉开门会不会直面一群丧尸？
“嗯。”宋可懒得戳穿他那点坏心思，应了一声，压根没正眼看他，拉开门就往外走。
狂，太狂了。
张奇的脸都快气歪了。
这次的队伍加上宋可一共八人，清一色全是男生，没一个认识的。哦有一个，章昊不知道怎么也跟着出来了，路上趁其他人不注意，还过来提醒她：“张奇可能会找你麻烦，你自己小心点。”
宋可听田燚八卦过，章昊是留级生，比他们都大，心思也有些重，但他和蒋锐关系不错，算得上是蒋锐的心腹，宋可对他既无好感也无恶感，闻言点了点头。
“奇哥，我们先去星艇港吗？”出了花都一中没多久，有队员问。
“不急。”张奇觑宋可一眼，她跟在后面，耷拉着眼皮，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散漫样子。
“宋同学，”张奇慢悠悠地叫她，“时间还早，我打算先去搜一圈物资，你看怎么样啊？”
宋可抬眸，琉璃般的眼珠望向张奇，盯到他心里莫名发虚，这才慢慢颔首：“可以。”
因为之后还要去星艇港，他们的搜索进度加快不少，小队沿着学院街往西走，一路风平浪静，很快他们找到一条商业街，这里的店铺门脸都不大，但数量挺多，挨得非常紧凑。
几人停在联排商铺的门口，张奇环顾一圈，似笑非笑地建议：“宋同学，咱们分头行动吧，一人一间，你先挑？”他不动，背后那群人更不敢动，看架势非要逼迫宋可同意不可。
宋可随便选了一间礼品店，握住门把手，忽然回过头问：“一人，一间，物资算、算谁的？”这种问题，还是提前确认清楚的好，她可不是他们的人，不接受什么统一分配的做法。
张奇皮笑肉不笑：“谁找到就算谁的。”
宋可满意：“好。”
她进去后，张奇低声吩咐跟班几句，剩下的人分头行动，进了隔壁的店铺。
章昊正在翻找物资，隐约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心里觉得不对，放下东西冲了出去，果然，张奇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拖来几条粗铁链，一圈一圈锁住了宋可的门。
“张奇，你干什么？！”章昊发现他们意图，上前就要去拆铁链。
张奇壮硕的胳膊拦过来，一拳把他抡到墙上，蹲下来阴森森地盯着他：“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章昊怒喝：“你疯了吗？不怕闹出人命吗？”
“老子就想教训教训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要是出事，别说蒋锐，徐老师也不会放过你。”
徐立人对宋可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当客气，张奇顿了顿，很快又想起昨晚自己漫天吹的牛，心里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一个两个的，都当老子傻是吧？给我锁上！”
碗口粗的铁链一圈一圈缠紧店门的把手，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半天过去，里面依然静悄悄的，几个跟班不安起来：“奇哥，万一里面有丧尸……”
“有丧尸她不会喊吗？等她向老子求饶，好好跪下认个怂，再放她出来，看她以后怎么狂！”
话音刚落，里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众人心脏乱跳，全都死死盯着门。
某个跟班惊惶地喃喃：“她，她怎么没喊啊？”
激烈的拍打声持续了十几秒，紧接着大门剧烈摇晃几下，带动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渐渐的，门里彻底没了声音。
极度的安静让人心里像悬了重石。
有人忍不住了：“奇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张奇没想到宋可的骨头这么硬，竟然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他没有表面那么傻，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现在这种局面，却是骑虎难下了。
他咬紧牙关又忍了五分钟，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去开门。”
没等他们有动作，门内传来震天动地的巨响。
一声，两声，接连三声后，众目睽睽之下，整扇店门从中间崩裂，建筑碎屑四处迸溅。
尘土飞扬里，宋可犹如战神下凡，肩扛一柄足足有她体型三倍大的幽蓝巨捶，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盯着张奇这群人，轻轻扯了扯嘴角：“战、利、品。”
脚尖狠狠一踢，几个没头的丧尸朝张奇飞了过去。
第13章
雨夜花都（5）
◎你是异能者？◎
丧尸迎面扑来的时候，张奇肌肉暴起，双臂发力，几拳将它们击飞出去。
他后面的跟班就没那么幸运了，宋可丢的角度刁钻，他们被无头丧尸扑个正着，直面血淋淋的脖颈，一个比一个喊得撕心裂肺，根本没发觉那些丧尸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你是异能者。”张奇踢开那些碍事的丧尸，紧紧盯着宋可，一字一句地确认。
宋可没说话，瘦削的腰线带动小臂，巨大的锤子被她像玩具一样单手抡了起来，锤头重重砸向地面！一股强烈的能量余波扫过来，张奇的肩头如有千钧重，双脚不自觉嵌入地面。他咬紧后槽牙，拼尽全力抵御这股磅礴的能量。
她在威慑他，她竟然敢！她怎么敢！
张奇自己就是异能者，当然知道宋可带来的威压有多恐怖，他现在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对方的异能等级肯定远高于他。看来宋可不仅是异能者，觉醒的还是和他一样的力量型异能，所以才能对他形成全面压制，亏他之前还妄想对付她，简直就是个笑话！
队伍里都是些高中生，胆子再大，面对接二连三的状况，已经被吓得有些色变了。
宋可拖着巨锤慢慢出来，扶起摔在墙角的章昊。张奇动手时留了力，章昊后背被刮去一层皮，四肢也有些擦伤，不过行动并无大碍，然而他的脸色很难看，人还没站稳就急着开口：“这里动静太大了，绝对会引到丧尸，我们赶紧走吧。”
张奇虽然鲁莽，却也没那么傻，被人提醒后，立刻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危险，现在不是和宋可内讧的时候，何况……何况他根本讧不过，于是阴沉着脸吩咐：“先撤退。”
几人潦草收拾了一下，快步离开商业街。
赶路的速度加快后，章昊的动作明显吃力起来，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宋可扫一眼他的脚踝，腾出一只手扶他，章昊下意识地推辞：“没事，就扭了一下。”
“哦。”既然他不需要，宋可就又坦然地收了回来。
章昊：“……”他只是客气一下，这人怎么还当真了？
他只好没话找话：“蒋锐本来要自己来的，是我说我替他，没想到你是异能者……”
章昊的心情非常复杂，他这回主动请缨出来，是因为见识过宋可的厉害，料想出不了什么大事，自己出来打个酱油，就能承蒋锐一个人情，买卖怎么想都划算。没想到张奇疯狗似的，火气大到非要作践宋可，更没想到她竟然是异能者，他自己反倒因为拉架倒霉负伤，简直是自讨苦吃。
“为什么，要要出来？我自己、自己可以。”
果然，宋可听完后，非但没有半分感动，反而满脸不认同，外加十分嫌弃。
章昊的脚更疼了。
宋可选择曝光异能者的身份，当然是有考虑的，一来她觉得徐立人早就看出了什么，她要是不说透，估计以后还会团团支使她；二来她不想总是被人找麻烦，像张奇这样的人，说开了就是要找存在感，欺软又怕硬，没见后面这一路上，他跟被毒哑了似的，再也不敢阴阳怪气她了么。
队伍一路沉默地前行，几人走走停停，沿途搜索物资。到了下午，他们来到星艇港附近，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终于忍不住，颤颤巍巍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家停下来，仔细回想一路的经历，都有同样的感受，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有点古怪。
章昊想到什么：“是不是太安静了？”
的确太安静了，前几天他们出来的时候，花都的大部分基础设施都是正常运行的。他们见过无人巡航公车，交通导航机器人，见过五彩斑斓的夜景，宋可在水塔过夜那晚，还曾经俯瞰过花都剧院的喷泉演出。
然而今天一路走来，商场里的广播，游乐场的音乐，广告屏的大型投影，统统消失不见了。
眼镜男生面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手机。
“我手机没信号了，你们呢？”
“我也没有。”
“……没有。”
他们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水力、电力，网络，所有标志着现代化的设施，全都停止工作。
……
新历46年9月9日，太阳爆发后的第7个白天，城市系统彻底瘫痪，至此，花都变成一座死城。
真正的末日，降临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张奇啐了一声：“先去星艇港看看。”
“对！还有救援队呢，不是说不到80公里吗？联盟不会放弃我们的！”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张奇一行人匆匆赶往星艇港。
花都的星艇港设计灵感来源于莲花，整座建筑外观呈现柔和的银白色，顶部盛开的花蕾是控制中心和搭乘站台，中间错落盛开的花瓣则是起飞通道，然而此刻放眼望去，花瓣上只有伶仃几架星艇停靠，近乎诡异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港口。
张奇他们没有进去，在外面找了一处观测平台，这里视野开阔，而且没有丧尸。
“有人。”宋可蹲在测距仪器的顶部，轻声提醒，“东南，还有北、北面，两个方向都、都有人。”
“是一起的吗？”章昊问。
“不是，分散的，很乱。”
“应该是幸存者，和我们一样，来打探消息的。”章昊冷静分析，联盟一公开救援声明，没人还能坐得住，花都的幸存者会在附近守株待兔，也说得过去。
几个男生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里星艇好少，是已经被联盟调走了吗？”
“应该是，救援队估计很快就进来了，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日头西斜，直到遥远的天空出现大量黑点。
“你们看那边，是救援队！”一个男生眼尖地发现，立刻振臂高呼，宋可刚刚点到的几个方向都有人兴奋地站起来，脱下衣服或帽子之类的，向天上拼命挥舞。
那群黑点向他们疾速靠近，数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犹如被迫迁徙的鸟群，奇怪的是，中途似乎还有掉队的，一个接一个从高空往地面坠落。
宋可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
直到旁边的人惊恐地大喊：“不对！好像……掉下来了！！”
宛如流星坠落，失控的星艇砸到地上，发生剧烈爆炸，瞬间浓烟滚滚。
星艇港的花蕾和花瓣被坠落物击中，很快燃烧起黑色硝烟，隆隆的爆炸声接连不断。数量惊人的星艇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遮天蔽日的阴影覆盖了所有人的视网膜，宋可抬起头，瞳孔里倒映出清晰的影子，有几艘星艇离他们越来越近，要坠落了！
张奇徒手拆下防护网，举起一根十几米长的钢架，嘶吼着往上格挡，钢架打中星艇，坠落的趋势被阻了一瞬，往旁边偏移几寸，擦着平台边缘飞过去，小队成员连忙往反方向跑。
这一击的反作用力同样骇人，张奇几乎瞬间力竭，左手手臂直接脱臼，他趔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然而一抬头，另一架星艇正往其他人前进的路线急速下坠。
“不！回来！！别往那里跑！”
庞大的星艇直线摔落下来，将平台砸出一个深坑，跑在前头的几人瞬间被火光吞没。
张奇双目通红，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然而危机并没有结束，大部队过去后，又有两架尾巴上的星艇掉队，从他们正上方坠落。
“你们！躲一起！”宋可只来得及推章昊一把，就朝即将落下的星艇冲了过去。
章昊忍着脚踝的疼痛，扶起被余波弹飞的队友，飞快往张奇那边靠拢。
宋可跳上平台顶部，挥动巨锤迎击，深蓝色的锤面硬生生扛住金属星艇，她的异能几乎瞬间被抽空。紧接着巨锤碎裂，星艇受力旋转，斜飞出去，正好与另一架撞在一起，两艘星艇发生剧烈碰撞，双双超载爆炸，在空中绽放出巨大的黑色烟花。
猛烈的气浪将宋可掀翻出去，她滚下平台，被浓烟与残骸吞没。
“宋可！”章昊焦急地大喊，冲下平台去扒拉瓦砾。
挖着挖着身边多出两个人，垂着一只手臂的张奇，还有另一个男生，都过来帮忙了。
三人挖了快五分钟，碎石堆终于动了动，宋可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她看起来伤得很重，半边胳膊全部被烧焦，从额头往下一直在淌血，看清他们后边咳嗽边说：“先、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