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低软地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想问别的?”英贤趴在他的胸口,没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城终于开口道:“如果是呢?”
该来的总会来,她坦率地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傅城的心脏猛然下沉,声音也跟着冷了下去:“我想听什么你就能说什么?”
语气中透着淡淡的嘲讽意味,说不出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自己。
“不能。”
她的声音柔和清脆,诛心于无形。
他正要推开她,她又靠过来,摩挲着他冷硬的下颌线,轻声问:“又生气了?”
薄唇抿出毫无温度的弧度,傅城道:“我有资格生气吗?”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真不像他说的。
英贤的心因此变得更软了,抬起头,无畏地迎上他森冷的目光:“有啊。昨晚你不就生气得挺彻底?”
“蒋英贤!”
“嗯。”英贤低低地笑,“对不起,一下子没忍住,都怪你太可爱了。”
可爱?!
比被敷衍更令人怒火中烧的,是被轻视。
像是知道他要走人,英贤牢牢抱住他,无比眷恋般不停地蹭他的下巴:“不喜欢就推开我。”
傅城一只手刚搭上她的肩膀,就被她侧身躲开:“骗你的。”
她抬头,眼睛乌黑晶亮:“是你先说谎,明明就很喜欢。”
英贤笑道:“傅城,你真的不太会说谎,以后还是别说了。”
傅城有些颓然。他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英贤双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像给一只狂暴的大猫顺毛:“我想喝水……”
话音刚落,傅城利落翻身,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腕。
湿漉漉的瞳孔透着几分慌乱,手指使不上力气,只能勉强收紧。
傅城看着她的手,面部轮廓变得柔和起来:“拿水。”
她没反应过来,疑惑地蹙起眉心,手还握住他的手腕不松。
傅城说:“给你拿水。”
英贤怔了怔,松开手,手指将将离开他温热的肌肤,便被他反手握住。
坚实有力的触感,全方位包裹住她。
“你以为我要去哪里?”他问。
英贤垂眸掩饰自己的尴尬。
傅城比她善良得多,没有追问,紧一紧掌中的纤柔,说:“我去拿水。”
声音比之前平缓许多,听上去情绪不坏。
英贤“嗯”了一声。
上一秒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一秒就缓和下来了。
知道她渴,傅城端回来满满一大杯水,水是温的,最适合入口的温度。
玻璃杯见底,古铜色的手再自然不过地伸过来接杯子。英贤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他眉眼深邃,下颌锋锐。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片刻,气氛暧昧得正好。
英贤率先垂下眼睫,搂住他的腰,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深谙没有答案的问题就不要问的道理,所以傅城不问爱不爱,英贤也不问留不留。
17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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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五,傅城送英贤回老宅。
英贤的心思还在文件上,看了一半,有个数据一直记在心上。然而周五的聚餐不能迟到,她只得放下文件准时下班。
傅城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上台阶时穿着高跟鞋的脚明显抬得不够高,于是他提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等她站稳,又顺手拿出拖鞋摆在她面前。
英贤回过神来,看了看给自己摆鞋的男人,小声说着谢谢,又就着他的手臂换好鞋,然后弯腰将高跟鞋放进鞋柜。
英慎远远看见这一幕,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一丝异样感。
“三姐,你回来了。”
“嗯,英慎,其他人都到了?”
“四哥还在路上。”
英贤点头,转身道:“傅城,你回去吧。”
英慎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目光一直落在英贤身上,哪怕是自己说话时也如此。
他是保镖,似乎也该如此。
英慎在心中说服自己。
晚餐结束,众人聚在偏厅喝茶,英贤放松地跷着一只脚,拖鞋挂在脚尖摇摇晃晃,英慎多看了几眼,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先前在门口换鞋时,她自己将高跟鞋摆进了鞋柜。
为什么?
他知道她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人,可是,以前的三姐也会这样吗?他努力回想英贤每次进家门时的动作。她会对拿鞋的佣人道谢,有时也会自己主动拿拖鞋,但是从未自己将换下的高跟鞋放回鞋柜过。
那她今天为什么不让那个保镖放?
他只能想到一个理由——因为她不想让他太像佣人。
英慎屏息,不敢相信脑中冒出的念头。
三姐为什么不想他太像佣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姐怎么会……
一想到这点,思绪便不受控制地越飞越快,越飘越远。
三姐最讨厌身边人多,怎么会突发奇想雇保镖?
因为车祸?确实,车祸在前,雇保镖在后。出了这么大的事,心有戚戚,不敢独处也是正常反应。
可是,三姐是那种因此就害怕的人吗?
他从来不信什么“一时慌了,不想被媒体拍到,所以才躲了几天”的说辞。他的三姐,什么时候慌过?她一定是躲起来等待蒋英思露出马脚,以便瞅准时机一击毙命。
对此,英慎既为她骄傲,又心疼她。那日见她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大门口时,他恨不能直接掐死在场所有人——没有他们,她就不用受这种苦。
之后,傅城出现,他没放在心上,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直至此刻,英慎才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在三姐躲起来的那几天里,傅城是不是也和她在一起?
那时候,三姐对他是怎么说的?是假装软弱,骗他保护自己,还是和盘托出,要他配合?
若是后者,那就说明她信任他?
“英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英贤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心地问道。
她的脸孔被水晶灯照亮,五官清丽端柔,小小的唇珠莫名丰润。
他当然知道她美丽,但她是含蓄的美人,别人很难在她脸上找到欲望的迹象。
然而现在……
英慎的视线再次滑向唇珠,不动声色地说:“是吗?可能昨晚没睡好。”
英贤点头不语。年轻人有几个不熬夜,这种小事不值得唠叨。
因为蒋英思的事,蒋震最近精神不好,九点的钟声一响,便要回房休息,其余人也因此得到解放。
上了年纪的人,五官好不好看是其次,最重要是得有精气神支撑,方才显年轻。现下蒋震精神不佳,人还是那个人,看上去却老了许多。
蒋震像许多不参与家庭生活的父亲一样,直到家庭矛盾以最丑陋的形式爆发的那一刻,才肯正视它的存在。
就在几天前,他还自诩为一个成功的父亲:子女虽多,却都相安无事。蒋英思的所作所为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头昏脑涨。
英贤发现,蒋震的背影已有佝偻之态,步伐也不似往日矫健。杜悦扶着他,对比她那年轻饱满的脸,蒋震愈显老态。
大家各自散去,英贤没什么事,懒得叫人,便自己去厨房添茶。
一转身看见英慎跟了过来,很是吃了一惊,茶水洒掉一半,手上也泼了一些。
“英慎,你吓我一跳。”
英慎拉着她的手去水龙头下冲凉,冷不丁问:“三姐,你那个保镖怎么样?”
“还行,怎么了?”
英慎摇头:“没什么,随口问问,就是觉得他长得不太像保镖。”
英贤笑:“我刚开始也这么觉得。”
“不如换个人?”
“你觉得他有问题?”
“也不是,就是这人太显眼了,感觉不大安全。”
英贤“嗯”了一声,像在认真思考,然后淡淡地说道:“算了,太折腾了。”
十分合理,可英慎就是感觉不对劲。
回到房间,英贤回复完几封邮件后,翻出傅城的号码,发信息问:“在?”
等了十几分钟,没有得到回复,英贤删掉信息记录,放下手机进了浴室。
今天有点儿倦,她泡澡的时间比往常久了一点儿。
迈出浴缸时,视线对上镜中的自己,英贤怔了一下。
身上痕迹尚存,几日过去,还没完全消退,可见那日他有多不管不顾。
余光瞥见镜中的女人,英贤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抚摸一枚小小的红痕,目光竟是温柔的。
精致的眉毛轻轻蹙起,她擦干身上的水,穿上浴袍。也幸好她穿好浴袍才拉开门——房间内,多了一个人。
英慎端着青花瓷杯站在门口,门半敞着,似是刚刚进门。
见她这副模样,英慎解释:“三姐,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敲了几下门没听见你的声音,才推门进来看看。”
英贤好笑地说道:“我又没说什么。”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茶杯上,伸手接过,又道,“谢谢。”
喝了一口,她问:“温的?”
英慎说:“我兑了点儿凉水,这样就不用担心被烫到了。”
英贤打趣他:“英慎,学校里喜欢你的女孩子是不是特别多?”
长成这样,还细心体贴,怎么可能不受欢迎?
英慎神色淡淡:“还行。”
听听这语气。
英贤无奈地笑了:“嗯,还行就是很多的意思。”
英慎却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可能吧。”???
看他似乎不想多聊,英贤尊重他的隐私,没有继续问下去。
送走英慎,她才有时间看手机。屏幕上有两条信息和一个未接来电。
都是傅城的。
几乎在她进入浴室同时,傅城就回了信息:“在。”
两分钟后,又发了一条:“刚刚在洗澡。”
又过十几分钟,他打了电话过来。
英贤无声弯唇,输入几个字,想到什么,又删掉信息,直接打给他。
“喂。”男声低沉有力,听上去很清醒。
英贤:“是我。”
“我知道。”
嘴唇又要上扬,英贤问:“还没睡?”
那边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一个简短的“嗯”。
没收到她的回复,怎么睡?
半个多小时内,车祸场景已在脑中复盘无数次。
英贤说:“我刚才也去洗澡了。”声音一顿,她轻声问,“着急了?”
傅城:“有一点儿。”
英贤不擅长闲聊,更不会煲电话粥,因此沉默了很久。她不说话,傅城也不催,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那边传来一阵窸窣声,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呼吸变化,应该是在走动。
“傅城。”
“嗯?”
英贤缓缓舒出一口气,打开窗户,让凉风吹散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
她抬头看向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说道:“今天能看见北极星。”
傅城知道她最开始要说的不是这一句,但他还是走到阳台。推拉门的滑轨声响,通过听筒传入英贤的耳朵。
她又想笑,这人怎么这么认真?她随便说说而已,他就真的去看。
市中心灯火璀璨,不易看见星星。傅城先辨出方位,有目的地找,才发现那颗险些被摩天楼宇挡住的明星。
他温柔地说:“我看见了。”
微弱的电流声响在两人之间蔓延,半晌,英贤说:“明早见。”
傅城:“。”
挂断电话,英贤抬头看北极星。
一滴水珠沿着发梢滑入领口,冰凉透骨,英贤拢好浴袍,闭拢窗帘,返回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功率很大,呼隆隆的鼓风声穿透墙壁,隐隐落入隔壁房间英慎的耳中。他的心情便也如那声响一样,呼隆隆烦躁不已。
刚才,他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