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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傅城上前一步,逼得她不得不看他:“英贤,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人挣扎?”

    他问得隐晦,却十分尖锐,挑破她心底最不可直视的疮,火辣辣地痛。

    为什么喜欢看人挣扎?因为她自己在挣扎。

    为什么那样渴望掌控?因为她是蒋震的木偶。

    就是那个最俗气最烂大街的理由,缺什么追逐什么,她明白,一直明白。

    心中愈怒,英贤的笑容却愈灿烂:“傅城,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心理医生。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只是睡过几次,除此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不关心你身体以外的东西,你也用不着管我的方法、结果正不正确。”

    她语气刻薄,心底翻涌着毁灭的欲望。

    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的痛苦神情,英贤觉得痛快极了。

    滚吧,快滚吧。

    英贤背过身,收拾自己的东西,等待他摔门而去。

    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了,她没有等来摔门声,反而等来了他的拥抱。

    英贤僵住,而后奋力挣扎,轻声呵斥:“你放开!”

    她从未这样愤怒过,所有的气血似乎都要从太阳穴里涌出来,血管突突地跳着。

    他算个什么东西?!竟对她用打一巴掌再喂颗甜枣的招数。

    傅城死死抱住她,直到她精疲力竭,再也挣扎不动,才出声:“英贤,用这些手段就像吸毒,迈出那一步,就没办法回头了。”他停顿片刻,又说,“我不希望你走到那一步。”

    英贤喉咙火热,但她选择冷笑:“你该不会想说‘与恶龙缠斗终成恶龙’这种话吧?傅城,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条恶龙?”

    “如果你是,当初就不会留下小芝的命。”

    英贤愣住,抵住他的手臂松懈下来。

    原来他都知道。

    嘴唇抿起又松开,半晌过后,她甩开他,轻声呵斥:“过家家游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

    许久,傅城沉默离去。

    徐奶奶帮忙借来一辆丰田小轿车,傅城开车送英贤回家。

    路程很长,两人无言沉默的时间也长。

    他们在蒋家的黑色大铁门前分别,下车前,英贤说:“我会说我最近在考虑雇保镖,安保公司向我推荐了你,出事那天本来是要面试你。”顿一下,她又说,“去医院检查一下,最好住院。”

    一只脚迈出车门,她背对着他突兀出声:“不想住就不住,不用勉强。”

    英贤带着一身狼狈按响门铃,吓了管家一跳,连忙通知蒋震。

    从前院到主屋有段路程,管家特意开车来铁门处接她,其他人则趁这段时间齐聚在客厅。

    见到她,几人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英贤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英慎冲上前抱住:“三姐!”

    他太用力,勒得英贤骨头疼。

    英贤轻拍他的肩膀:“英慎,你按到我的伤口了。”

    英慎一听,立刻松开,转而抓住她的手腕,视线在她身上焦急乱跑:“哪里受伤了?严重吗?”问完又回身看蒋震,“爸,我先送三姐去医院。”

    “老五。”蒋震不赞同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扬声吩咐,“安排司机,打电话给陈生,叫他也一起跟着去。”

    陈生是蒋震的家庭医生,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由他上门面诊。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英贤做出愧疚的表情:“爸,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蒋震叹气道,“先养伤,有什么事等身体好了再说。”

    “嗯。”

    检查结果与傅城所说一致,皮外伤,不严重,唯独小腿可能会留疤。

    英贤并不在意,英慎的脸色却变了,阴沉沉的。

    既然她已经回来,其余人便重获自由,纷纷返回公司处理事务,只有英慎守在病床前。

    英贤笑他:“怎么气成这样?不就留个疤吗?医生都说了,有可能而已。”

    英慎与她对视几秒,低声问:“三姐,是不是和大哥有关?”

    英贤收敛笑意,说:“你别掺和,我自己有数,爸也有数。”

    男孩垂眼,用沉默表达不满,手还抓着她的手腕。

    “三姐,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如果你——”那个“死”字被他抿断。

    胸腔泛起温热的涟漪,英贤反握住他的手,说:“我没事。”

    英贤在医院躺足三天,权当度假。

    蒋氏股价虽说还没完全恢复,却不似前两天那般跌势凶猛。一来是她安然无恙回来,且对外宣称车祸就是场意外;二来媒体发声,称有黑社会假扮拆迁村民,以强拆之名敲诈地产公司,还强调了官方对黑恶势力绝不姑息的态度。

    通篇没指名,没道姓,但是关注行业消息的人都知道,这是给蒋氏的事定性了——不存在强拆。

    此消息一出,当日蒋氏股价上扬百分之五。

    本来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再加上公关部一番操作,取得这个结果很合理,就是不知道沈东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东扬人在国外,打电话慰问她,问了几句伤势后,说:“你出事的时候我在国外,走不开。”

    他这是在解释?

    英贤淡淡地说道:“我听爸说了,你出了不少力,所以媒体才会那么上心,谢谢。”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传出男人带笑的声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英贤也笑:“借你吉言。”

    14

    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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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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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理

    出院当晚,蒋震将她叫进书房。

    英贤早有准备,拿出准备好的有关林国峰和万里鹏程的资料。

    蒋震越看手攥得越紧,多年练就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破了功,眼中尽是惊怒。显然,他也没料到会是他们。

    父女二人面对面静默着,良久,蒋震意有所指道:“老三,你觉得老二知不知道姓郑的这些勾当?”

    看来要弃女婿保女儿了。

    英贤很给面子地配合道:“二姐平时不太参与公司的事,如果有心瞒她,不难。”

    蒋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了一口气,也不追究她从哪里得到的资料。

    这栋房子里的人,哪个没点儿自己的本事?只要不越过他底线,蒋震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人就蒋英思的事达成共识后,蒋震又问:“你认为老大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英贤垂首避开他的视线。

    她这时候只需沉默,蒋震会帮她补足未出口的控诉。

    视线触及金丝楠木书桌,边缘处已经包出浆,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看着它,英贤想到的却是那张破木板床,一翻身,咯吱咯吱响。

    英贤一瞬回神,怅然一般道:“爸,我不知道。”

    蒋震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改用闲聊的语气问道:“对了,老三,听说你出事那天,车上还有一个人?”

    “嗯。”英贤大方承认道,“前阵子想雇个保镖,但只是想想而已,还没决定下来,先让安保公司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那天本来是要面试一个人,碰上江北出事,他就和我一起去现场了。也幸亏有他在。”

    “爸,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回来的。我当时慌了,好好的车子,突然就……我不想被媒体拍到,后来又一直迷迷糊糊的,才……”她没有说下去。

    高明的谎言是半真半假。

    “不用说了,我明白。他现在人在哪里?”蒋震点头,以为她之所以突然找保镖,是察觉到了什么苗头,脸上浮现出一点儿少见的慈爱神情。

    看他表情,英贤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蒋震的慈爱是在嘉奖她以大局为重,没有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他伤得比我重,听柯蕊说还在医院,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救命恩人,不去看才叫人生疑。

    蒋震说:“应该看,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我们蒋家不会亏待他的。”

    处理郑清远之前,蒋震打算先敲打敲打蒋英思,更多的是通气的意思。他已安排律师准备好离婚协议,只等蒋英思悔过便拿出来给她签字,做个宽宏大量的父亲。

    第二天清晨,蒋英思接到电话,不敢耽误,立刻赶回老宅。一进书房,见英贤也在,脸色更白了,衬得眼下两大片青黑憔悴可怖。

    “你看看吧。”蒋震也不废话,直接甩出林国峰的资料。

    他本想听女儿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识人不清,被丈夫骗得团团转而不自知,不料蒋英思粗略翻了几页,就睁着无神的双眼一口认下所有的罪行。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闹事的人是我找的,车祸也是我安排的,清远他什么都不知道。”

    蒋震横眉瞪眼,脸颊肌肉抽搐,扬手想打她。

    蒋英思也不躲,直勾勾地看着他。

    “爸,你打吧,我不躲。”涣散的目光转到英贤脸庞上,眼睛一下子有了神,“你肯定知道想杀你的人是我,不是清远吧。他跟你无冤无仇,犯不着动手。想让你死的人是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蒋英贤,你和陈枫是不是以为蒋氏能有今天,都是你们的功劳?”

    “我告诉你,蒋英贤,你妈和杜悦没区别,都是老鼠。要是没有我妈和我外公,压根就不会有蒋氏!你凭什么一副理所当然——”

    “你闭嘴!”蒋震面色铁青,手掌狠狠地落下,再无犹豫。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书房,蒋英思被打得脑袋偏向一边,连带身体也晃了几晃,踉跄撞上书桌,桌上钢笔、台灯摇摇欲坠。

    “浑账东西!你还有理了!你干的是人事吗?你妈和你外公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给我滚!明天就滚!和姓郑的一起滚去越南工厂!”蒋震怒斥一通,摔门而去,力气大得连门框都颤抖了起来。

    靠女人起家的男人,最听不得别人说他那段历史,蒋英思的话无异于拿刀戳他的逆鳞。

    蒋震一走,空气倏然安静。蒋英思的眼前仍旧是花的,脸颊迅速肿起,手指一触,咝咝吸气。

    英贤出声道:“二姐,你是故意的。”

    蒋英思低着头,不接话。

    “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动作这么大,早晚会被证监会发现,所以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钱?你需要钱,爸会给的。”

    蒋震用情不专,但确实大方,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没少做。英齐但凡考个好分数,跑车就能一辆接一辆。

    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女人愿意顶着第三者的恶名和他搞在一起。

    英贤说:“需要钱的是二姐夫。他怎么了?赌博?吸毒?”

    “蒋英贤!”蒋英思终于出声,怒气冲冲地瞪她,“你少张嘴就来!清远不是那种人。”

    英贤浅浅讥笑:“那是哪种人?把自己的老婆拉出来顶罪的人?”

    她今日才发现,蒋英思是个痴情种。

    说起来,蒋英见也是,为了女人,不惜与蒋震闹掰。英贤不禁怀疑,这难道是庄月琴的遗传基因?

    “是我自愿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蒋英思神色一紧。

    英贤道:“我和二姐夫确实无冤无仇,没必要揪住他不放。二姐,爸早晚会查出来。他今天是气急了,才没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与其等到他查出来那天再翻旧账,不如趁现在全说了,让他一次性把气生完。”

    蒋英思不想便宜她,内心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憋了半分钟,她终于开口道:“我叫清远拿公司的钱出来给我做投资,亏了,越亏越多,填不上了,就这样。”

    蒋英思一周能在公司露脸三次就算勤奋了,大小事务都是经理在处理,这样的人,会挪用公款?而且郑清远是傻子吗?老婆说什么他做什么?

    英贤懒得拆穿她,只道:“二姐,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

    蒋英思不语。

    清楚吗?

    她就没想过。

    得知真相后,她只想到自己是蒋震的亲女儿,最多被打一顿、骂一顿,再发配去边缘公司。但清远不行,他是个没背景的女婿,父亲不会手软,说不定要送他坐牢。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坐牢?

    蒋英思忽地笑了:“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她带着恶意看向英贤,“我祝你一辈子都不会行差踏错。因为你一旦出错,没有人会救你,他们只会像打落水狗一样踩你、踹你,巴不得跟你再没半点儿关系。”

    蒋英思越说越兴奋,眼睛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蒋英贤,我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就算你继承了公司,我妈当年经历过的一切你也得经历一遍。哈,这么看,这世上还是有天理的。”

    英贤看着她癫狂,一脸泰然道:“或许吧。”

    傅城住院不全是做戏,他的肩胛骨与肋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需要静养。至于头疼,医生怀疑是脑震荡,建议住院观察几天,但不强求,全看他的个人意愿。

    傅城答应了。

    第三天,柯蕊来办手续,将他从普通病房转入

    VIP

    套房。

    第五天,英贤带着鲜花出现,手中还有一张支票,“5”后面跟着五个“0”。

    “拿着吧,不是我的钱,董事长开的支票,这是你应得的。”

    英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特意强调不是自己的钱。

    傅城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盯着那龙飞凤舞的签名,眉眼平静地看上几秒,递还给她:“好,我收下了。给你,还小芝的部分医药费。”

    英贤伸手接了过来。她没理由不接。

    傅城坐在病床边沿,她坐在小沙发上。病房大得可笑,两人之间隔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方亮白的日光。她穿着一双浅口平底鞋,小腿上的伤口结痂,留下深深浅浅的颜色,有一种残破的美感。

    傅城问:“你的伤口怎么样?”

    英贤伸一伸小腿,笑道:“快好了。倒是你,听医生说挺严重。”

    比她严重多了。

    傅城说:“为了住院,说得夸张了一点儿。”

    又是一阵寂静,尴尬藤蔓一般肆意蔓延,捆住两人的神经。

    过了许久,英贤说:“谢谢你愿意住院。”

    沉默了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前几天,在蒋家门老宅口,我说过会和家里人说我早就打算请保镖,你是面试人选之一。今天除了探望,还想问问你,傅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保镖?”

    傅城眼底的黑色微微加深,看向她:“你觉得自己还会有危险?”

    “是,也不全是。”英贤坦诚道,“话已经说出去了,又刚经历过这种事,不请保镖说不过去。既然要请,比起请一个陌生人,我当然更信任你。”

    信任?

    傅城反问:“你会相信一个自己用钱买来的人?”

    英贤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她选择就事论事,将话题停留在表面:“为什么不?买卖是最简单、可控的关系,如果所有关系都可以用钱解决,简直再好不过。”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回答,英贤笑了笑,拿着外套起身:“没关系,我会和你的公司联系,叫他们安排其他人过来。你好好休息吧。”

    “需要多久?”傅城毫无征兆地开口。

    英贤反应不及,疑惑地问:“什么?”

    “保镖,你需要多久?”

    既然是为掩人耳目,一定不会太久。

    两个月就够了。

    英贤咽下明确的答案,含糊地说道:“几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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