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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但不管再怎么样,她都得考虑以后。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该她吃的苦和受的累也都吃了受了。

    往事不可追,但未来总得光明,不能再被这一团乱麻给困住。

    她跟简海平很少意见一致,但这一次,她也觉得即刻将叶池送到国外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时间会抹平一切,几年后,就会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包括那十几年的时光。

    这些崩溃、绝望、疯狂、悲伤的爱意,也会在分秒的冲刷中慢慢消散。

    好在,现在的叶池大概也愿意遵从他们的安排了。

    简知鱼的病情稳定后,林芙让人给叶池打了一针,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太危险,高度的极端情绪之下,连鼻血都止不住。

    把人放倒后,她吩咐把叶池搬到隔壁的病房暂且睡一觉,自己坐在简知鱼的病床旁,安静地等他醒来。

    约莫早上六七点的时候,病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随后有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冬天的天色亮得晚,此时的光线并不刺眼。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慢慢聚焦,意识渐渐回暖,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刚醒就觉得疲惫。

    又住进医院了啊。

    他想起犯病前的那通电话,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身旁坐着的林芙,轻声开口:“妈……”

    闭目养神的林芙睁开眼,看着面前养了十八年的孩子,有些失神。

    她注视了一会儿简知鱼的眼睛,即便心里明白,被调换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但滋生的情绪却很难控制,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简知鱼并不傻,通常情况下,林芙在他发病恢复后不是现在的状态。

    他对上林芙的眼神,瞬间就看懂了那其中的意味——那通电话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需要他面对的事实。

    “我睡多久了?”

    “没多久,差不多一天吧。”

    林芙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跟你打电话的那个人你不用管,已经解决了。”

    简知鱼的睫毛在微亮的天光中浅浅地晃动了一下,问她:“叶池呢?”

    林芙脸色变幻一瞬,沉下声来:“他睡着了,等会儿来看你。”

    “嗯。”

    “知鱼,”林芙轻声唤他,态度放缓:

    “这些年,我为你花了很多心力、很多钱,你都看在眼里,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这次妈妈想求你,你和叶池……你们两个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吧。”

    简知鱼心头一疼,视线转向天花板,沉默良久,道:“叶池那边你们也已经劝了吧?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

    “哦,”简知鱼眼眶有些酸,他费力睁大了眼睛,“那以后……”

    “以后大家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你们的姓也重新换回来,你的亲生父母大概率会被判刑,但我会给你付大学四年的学费,你不用担心。”

    简知鱼撇开头,声音略带沙哑:“不必了。”

    “……知鱼,其实你一直都想脱离这个家吧?只是我一直拦着,说起来,这也算遂了你的愿是不是?”

    简知鱼勉强扯了下嘴角:“是啊,你们也如愿了不是?”

    林芙嗤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等叶池……哦不,等简池归心,那才算如我的愿。”

    她养了简知鱼这么久,已经不愿意再去纠结这其中的得失了,她只想向前看。

    算算时间,叶池也差不多该醒了,她站起身:

    “等会儿我会让你和叶池见一面,在这之后,你们就当陌生人吧。”

    快要走到门口时,林芙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开口问:

    “昨晚我看到他吻你,你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吗?还是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简知鱼愣住,怔怔地看向她。

    他的表情让林芙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凉薄:“没有啊,那就好。”

    昨天叶池对简知鱼的过度在意着实让她担忧,但现在看起来,如此浅的感情根基,跟她料想的一样,一切都有渐渐遗忘的机会。

    病房里重归冷清,简知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回放着林芙刚才的话,耳边蓦地有股凉意。

    他伸出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气流再一次紊乱起来,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简知鱼就有一股感觉,是叶池来了。

    他缓缓睁开眼,直直撞上叶池的眼睛。

    安静对视了几秒,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叶池心里苦涩,嘴角却还是上扬:“我听他们说你醒了。”

    “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叶池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他没有换洗,身上还带着血迹脏污,脸色也仿佛熬了十天半个月似的,颓废阴郁,只有在看向简知鱼时,眼神会显得柔和一些。

    “搞成这样你心疼吗?”叶池玩笑道。

    谁知道简知鱼盯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几乎让他重新构筑起来的精神又一次崩溃。

    叶池死死凝视着他,轻声道:“我也心疼。”

    他吸了吸气,突然笑了,笑得状似轻松,却不知道这个模样落在简知鱼眼里就是强撑。

    “小鱼,钟恒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对吧?”

    简知鱼沉默地点头。

    “我带着目的在你身边呆了那么长的时间,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

    他语气里的溃意被简知鱼轻易捕捉到,难受的心酸在身体里蔓延:“不是。”

    “那是不是……不管是简家人还是我,你都不愿意见了?”

    简知鱼闭上眼,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是。”

    “好,”叶池的灵魂仿佛被抽走,永远地停留在了身体外的某一处地方。

    “我们都不出现了,你会比以前快乐一点吗?”

    窗外又下起大雪,寒风呼啸,刺骨冰冷。

    许久,病房里才响起一道很轻的声音:“我可以。”

    我可以比从前快乐一点。

    这不是他的回答,但是他的承诺。

    叶池听到这声肯定的答复,早已被大雪冰原覆盖住的混沌大脑机械地点头:

    “好,好……”

    这场道别明明有充足的时间,却似乎无比地匆忙。

    千言万语都说不尽,一开口便会泄露出笨拙的痛苦。

    从医院浑浑噩噩走出来时,叶池都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跟小鱼说出那声‘再见’。

    他在最后两级台阶上轻飘飘地踩空,重重摔了下去,耳后的皮肤摔破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

    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身上,眼前是一片大雪覆盖的银白。

    樟城的雪,连同他少年时代还未开始便已死去的情有独钟,一起埋葬藏匿在这个寒冬里,成为他往后多年的岁月里,一个魂牵梦萦的妄想。

    ◇

    第42章

    -六年后-十一月的晚风已经开始变得萧瑟,叶知鱼从机场出来,坐上网约车后座。

    手机上收到一条房乐怡发来的餐厅地址,离机场挺远,但就在他家附近。

    京城的晚上八九点,马路上还是有些堵,车子在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天空有细雨落下,路灯的暖光将雨丝映照得纤毫毕现,细密如针,暖色的光没有增添多少暖意,反而更显萧索。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一动不动,无聊地看着窗外。

    也有别的车子堵在路上,旁边就是一辆黑色宾利,隔了一段距离,窗户看不见里面。

    但叶知鱼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一种命运的牵引,直到车子在拥堵的马路上重新龟速前进,他才缓缓回神。

    他没再看外面,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才到餐厅,在包里找出汤芸走前塞给他的免洗卸妆湿巾。

    脸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没有镜子可看,索性就凭感觉慢慢擦了。

    赶到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房乐怡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后跟他招手,脸上还带着个黑色口罩,姿容优雅,很有一股女明星的范儿。

    叶知鱼走过去坐下,冲她微抬下巴:“怕被拍到不如找个有包厢的餐厅啊。”

    房乐怡翻了个白眼,取下口罩:“我们俩这咖位,拍张照都不够人家狗仔路费的好吗?我这是换季感冒了。”

    她放口罩的动作顿了下,突然有些犹豫:“我不会传染你吧?你这个体质感冒应该很麻烦。”

    “哪有这么容易传染,这都怕那我还拍不拍戏了,剧组每天人来人往的。”

    房乐怡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回去之后记得先吃个药,预防一下。”

    刚才没看清,这会儿坐近了,加上餐桌的灯光照得清楚一点,她才看见简知鱼脸上有一点没弄干净的粉底痕迹。

    房乐怡‘啧’了一声,从包里麻溜地掏出湿巾和镜子递给他:“又让妆了吧,这粉底液质量好差。”

    叶知鱼接过湿巾,简单抹了两下:“等会儿我回去再洗吧。”

    “劣质粉底闻多了对身体不好,你这部戏那男主真缺德,为了不让你素颜都肯帮忙借化妆师了,唉,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啊。”

    “才两年而已,能演配角已经可以了,”叶知鱼比房乐怡淡然得多,“而且又不是科班。”

    “可我已经四年了啊,别人的车尾灯都看不到一个,大好青春——”房乐怡哀嚎。

    她和叶知鱼都不是演员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传媒,大二签了公司,后来进入娱乐圈,四年过去还是不温不火。

    而叶知鱼则是大学毕业后被星探看上,签约了娱乐经纪公司,至今演了四部戏——的小配角。

    其实叶知鱼的开局比她好一点,刚演第一部网剧时就小小小小地火了一把,毕竟他的长相摆在那里。

    但后来就没那么幸运了,再进组时,造型师总是有意无意地不给力,在别人的授意下使些小手段,在他的脸上乱加些重点。

    加上剧本身播出时没有火,关注的人自然就不多。

    房乐怡经常觉得他俩就像娱乐圈的边缘人物,唯一安慰的点只在于,两人的经纪公司虽然都没什么资源,但很少给他们安排一些脏乱的饭局,不然她早撑不下去了。

    至于叶知鱼,似乎更没她的冲劲儿。

    她有时候都怀疑,再过几年,事业要是还这样一潭死水的话,叶知鱼可能都要退圈去画画了。

    他大学本来想学美术,但查了一下,觉得比较烧钱,便选了外语专业,贷款了学费,课余时间又在网上接画稿赚一点钱。

    房乐怡想起六年前刚得知那个消息时的震惊——几天前还叫‘简知鱼’的同学忽然间就被迫改了个姓,没有家破人亡,但一夜之间就变得孑然一身。

    另一个她的明恋对象直接跟所有人断了联系,去到一万多公里以外的国家,从此音讯全无,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们每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蒙了,心里有些颓丧埋怨,曾经以为的坚不可摧的友情有了裂缝,曾经畅想的美好的毕业旅行也成了美人鱼的泡沫。

    毕业后,从此各奔东西,渐渐地便各自走散了。

    房乐怡是偶然看到叶知鱼的电视剧,辗转几个人之后拿到了他现在的电话号码,才重新跟他联络上的,那之后便一直保持了联系。

    再见叶知鱼时,他的脸色比高三那年刚出院时要好上不少,当年看见他回学校时,房乐怡在他面前说话都不敢说得太大声了,那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散。

    这些年好歹修身养性调整了些回来,虽然可能因为还贷款和不规律的工作时间,脸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但勉强像个正常人了。

    “你贷款还剩多少没还?”

    简知鱼心里默算了一下:“差得不多了。”

    他脱离简家后,每年要自己买药,还要身体检查,当初的助学贷款都是按照最高的额度申请的,交完学费之后买药都不够用,还得画画兼职。

    其实林芙当初是有意要给他一笔钱的,但他没有要。

    这两年虽然当小配角也赚了点片酬,但撇去公司分成后,他要在京城租房子,药也没断过,还要留一些存款以防万一,便没能一次还清。

    不过他没觉得苦,对于现在的日子,他的观念就是过一天算一天。

    对于未来,他并不期待,或许有一天突然发病猝死,能让他没有多少痛苦地离开,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了。

    他没有跟房乐怡说过自己的想法。

    这个女孩儿挺好的,尽管这两年她自己的发展都一般,而且她家里的情况也复杂,对她是一种拖累,但房乐怡还是有机会就给他介绍一些制片人或导演。

    以前在十二中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最后保持联系的人会是她。

    房乐怡没有多问,吃了会儿饭之后,她突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拿出来,点开经纪人发给她的信息,递给叶知鱼看:

    “下周我经纪公司要在海港城给我办一个生日会,你来吗?”

    屏幕上是策划的生日会方案,预备请三十个粉丝,包了一个酒店的会客厅来当场馆。

    “你经纪公司对你还挺上心的。”

    “那必须的啊!我们公司各个都不红,我已经算是能盈利的了!来不来来不来!”

    叶知鱼眉心微蹙,说实话,他对海港城的印象并不算好,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必要一直避着。

    他淡淡点头:“下周应该没工作,可以去。”

    “听听这话说得多心酸啊。”

    叶知鱼浅笑:“少替我心酸好吧?顾好你自己。”

    “行行行,对了,你记得卫棋吗?”房乐怡突然问。

    他顿了一下,这些年他很少去想高中时期的事,尽管在那时候,他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如今看起来,那段日子就是甜到发苦,又苦到泛甜。

    这会儿房乐怡忽然提起,他想起那个话很少的男生。

    那时候他偶尔目光扫过去,会发现对方的视线也在他身上。

    “记得,但没怎么说过话,怎么了?”

    “你跟谁都没怎么说过话吧,除了——”房乐怡猛然梗住,飞快地看了眼他的表情,随后垂下眼小声道:

    “记得就行,他现在都当医生了。”

    他的脸色依旧是平静的,即便因为房乐怡的话,心里难以避免地想到了那个人。

    但他很快将回忆压到心底,‘嗯’了一声,将话题转到卫棋身上:“当医生挺好。”

    房乐怡见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不对劲,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前两天还联系我,目前已经转正了几个月,就在中心医院工作,我们有空可以聚聚。”

    “再说吧。”他兴致缺缺。

    房乐怡也不逼他,这两年她没见过叶知鱼身体发病,但一次次接触下来,她却总有些难过。

    她时常回想起那个明知道自己有心脏病、明明不太熟,但还是帮她挡在那个人渣哥哥面前的少年。

    像一颗雪山上的冷松,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她总希望他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一点、更开心一点。真心的。

    吃完饭,简知鱼抢在她前面付了钱,让失手的房乐怡龇牙咧嘴:“上次都说了这次我来请了!”

    “算了,你多留点钱傍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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