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球完美地落进了篮筐中。“比赛结束，一班获胜！”
裁判高喊出这句话后，全场的屏息凝神终于得到了释放。
作为篮球赛的第一场比赛，关注的人最多，而他们打得也非常精彩，欢呼声和掌声在这一刻震耳欲聋，掀翻屋顶，在跟体育馆隔了老远的教学楼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前来观战的一班同学几乎全体都一跃三尺高，激动到迫不及待地冲下来要和他们拥抱。
张书亦的脸涨得通红：“卧槽！赢了！牛逼！”
他抓着叶池的肩膀，跟疯了似的不停地摇晃他，另外几个也仿佛花果山上的猴子，互相怪叫着抱成一团。
叶池笑着肘击了一把张书亦，把他抵开：“还没得冠军呢，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怎么你的目标是冠军啊？”钱景昊笑得一脸春花灿烂，“我还觉得能过第一轮就算很好了。”
叶池：“……敢情那天吃夜宵喊口号的时候，你们都在吹牛逼啊？”
“嘿嘿嘿，那不是气氛到了吗？”
一场比赛结束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等会儿就是别的班对打，一些认识的同学会趁这个时间到前排去，想和叶池他们聊天，一些也会离了座位去超市买点零食和水，后排便显得没有之前那么拥挤了。
球场上互相庆祝、互相拥抱的画面让简知鱼心里微动，那种青春意气、肆意张扬的经历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教室里写习题，空调任劳任怨地运转，让教室里的温度保持得舒适宜人，可他那时候只觉得喘不过气。
却又不敢不喘气。
他那时候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母亲的教导——
“你为什么不能做个情绪稳定的人？”
“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让它有太大的波动起伏，这不仅有利于你的病情，对你以后的发展也有利无害。”
“一个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以后能控制什么？”
“你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孩子，长大了也不必去管别人怎么活，他们都不是你应该关注的人。”
“过度的开心跟过度的生气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知鱼，你要学会克制。”……
周遭的喧闹带他回到了现实，简知鱼闭了闭眼，拿出手机，点开相机，默默拍下此刻球场上的一幕。
照片里，叶池的大半张脸刚好对准了摄像头的这边，他正在跟别班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击掌。
简知鱼发现，这个人笑的时候喜欢咧开嘴，但并不是特别开的那种，露出一点点牙齿，左边嘴角会上扬得高一些，下巴微抬，眼皮耷拉着漫不经心地往下瞥，眼睛里的笑意常常若有似无的，那模样有点邪气痞气。
但他的举手投足又自然随性，眉眼间并不阴冷，刚好中和了一点。
不然显得像反派，简知鱼想。
等他刚摁灭手机，突然听见冯青梅突然在旁边惊呼：“啊完了完了完了！”
他偏头看去，眉心骤地一跳——班主任冷桂芝正朝着他们这边走上来。
“我靠啊师太怎么看到你了，真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冯青梅心如死灰。
简知鱼面上平静，心却有些沉，又有些无力。
没什么好躲的，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老师接下来会对他说的话了。
“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人太多太挤！”
“要是出什么问题了，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
原本嘈杂的体育馆没让他觉得心里多烦闷难受，此刻却突然有一种沉入了深水中的感觉，胸口全部被堵住，呼吸困难。
师太走到他面前，严肃的表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知鱼你——”
“冷老师！”
简知鱼咬着嘴唇里侧的口腔肉平复着心绪，耳朵里原本以为的话语字眼没有出现，被一道熟悉的声音给打断。
他在轻微的眩晕中缓缓抬眼，看台的楼梯道上，叶池拨开人群，快步走了上来。
而此时此刻，全场的许多人也都在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
本来刚刚赢球，作为赢家和最大功臣的叶池就备受瞩目，这会儿看他面无表情地往看台上跑，众人一联想到刚才比赛中途暂停时的情形，兴奋和八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卧槽，他去干嘛了啊？”
“是不是去找房乐怡了？”
“诶那边怎么还有个老师？好像是他们一班的班主任来着。”
“当着老师的面是不是有点大胆了呀？兄弟？”
“我感觉他这个表情不像是去找女生啊。”
冷桂芝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简知鱼，更没有想到叶池能在这时候突然上来喊她一声。
她愣了一下，刚才组织的语言全部憋回肚子里：“怎么了？”
“我来找小鱼，是我让他来看我比赛的。”
叶池原本的冷脸在站到师太面前的时候已经平复了许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他的成绩是现在当之无愧的年纪第一，刚才又在篮球赛上为班级争光了，冷桂芝对他的态度倒是很温和：
“知鱼不适合这样的环境，我先带他回教室。”
周围无数人的目光在望着这边，虽然大部分人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但看老师的手势和眼神的方向也能知道她的目标是谁。
叶池听到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眉头拧了起来，低声对师太道：“我带他回去吧。”
他靠近师太，语气里带着一丝为难：“反正都没出什么事，老师就不要告诉林阿姨了，我怕她骂我。”
师太略作犹豫，点头答应：“行，我这次就不告诉她，但你以后要多加注意啊。”
她手下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年级第一的学生，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生出什么事来搞叶池的心态。
得到承诺，叶池暗自松了一口气，垂眼隐去眼底的一抹冷意：“谢谢老师。”
过道狭窄，他走了两步，一手撑着前排的椅背，在简知鱼的位置前微微弯腰看他，轻声开口：“小鱼，跟我走。”
体育馆里八卦的浓度都要超标了：
“居然不是去找房乐怡的？”
“是一班那个简知鱼？他俩什么关系啊？”
“我前几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他俩坐的同一辆车。”
“那之前比赛的时候，叶池他们突然看这边，不会也不是看的房乐怡吧？”
简知鱼抬头，漫天喧闹好奇的议论中，叶池的声音像一根稻草一样，落进了淹没他的深水里。
第0021章
简知鱼以前想过，或许他的人生有两个可能和结果。
一种是他在某一天真的达到了父母期望他成为的那种人，失去灵魂，像一个机器一样，情绪无比稳定，每一天、每个阶段、年复一年，都按照绝对正确的时间表和规定应该做好的事去一丝不苟地完成，直到生命的尽头。
另一种是他永远都达不到父母的期待，在日日年年的自我拉扯和无尽的压抑与心灰意冷中走向毁灭。
但叶池的到来让情况改变了一些，也让他老是产生‘或许会有第三种可能和结果’的错觉。比如此刻。
他走在叶池身边，走出了那道门，把‘奉命’看着他的老师的视线抛在了身后。
叶池没带他回教室，而是带着他就近来到了校池塘边的一处小树林。
这里有个隐蔽的小亭子，环境不错，早上上课之前或者晚上放学之后，会有学生在这里背书读英语。
当然，偶尔也有背着老师偷偷在这里谈恋爱的人。
刚刚在体育馆里的时候，叶池走近简知鱼就隐隐发觉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虽说体育馆那个灯光真的很容易让人的脸色显得惨白惨白的，但他似乎就是能察觉到这个人状态的不同，仿佛在他身上安装了一个只对简知鱼起作用的敏锐雷达。
他把简知鱼带到小亭子里，让他坐下，低头盯了眼他的唇色，皱眉问：“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了？”
简知鱼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犹豫了几秒，才缓缓点头承认：“有一点。”
心脏有些钝痛，胸口又有些闷，不是什么好预兆，好在他随身带药的习惯没有改。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很小很薄的随身药盒，轻轻打开。
里面装了三片比指甲盖还小的白色药片。
叶池心头一抽，语气中带着丝丝慌乱，转头就要走：“我去给你买瓶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不用。”简知鱼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下巴微抬的时候，叶池看清了他的表情。
很淡然的神色，或者说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习惯到近乎麻木。
不知道是习惯刚才在体育馆时的情形，还是习惯这颗小小的白色药片，亦或是两者都有。
“我直接咽就行，反正很小。”他说着，然后动作娴熟地捻住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吞下。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外套，其实说是伪装，但叶池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在他这里，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穿对方的外套都是一种亲密的行为。
但此刻他却觉得很刺眼，因为黑色映衬得简知鱼那张脸更苍白了。
他缓缓贴着这人身旁坐下，问：“出来有点热了，要不要把外套脱掉？”
“还好，不是很热。”简知鱼淡声开口，语气有些懒倦。
他这会儿没什么力气，懒得脱，再加上心脏不舒服的时候，他的身体一般会泛冷，确实不是很热。
叶池偏头看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嘴唇的颜色却还是很淡。
“那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简知鱼勉强勾了勾嘴角，后背稍微放松了些，身体微偏，倚在叶池身上。
亭子里的长凳后面是向外延伸的木栏杆，中间有一个弧度，并不方便靠着，这会儿能倚着人，他觉得舒服了些。
只是贴得这么近，他恍惚间感受到了叶池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砰砰有力，蕴含了蓬勃的生命力。
这样听着听着，那跳动变得仿佛是从自己的胸腔里传出来的一样，生机勃勃。
许是药物发挥了作用，简知鱼的心脏钝痛舒缓了一些，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一点。
“叶池，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靠得这么近，叶池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苦笑了一下：“谢我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在简知鱼发病难受的时候，他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像个傻子一样。
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叶池攥紧拳头，薄薄的一层指甲也随着力度刺破掌心的皮肤。
简知鱼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不明白，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叶池沉默地摇了摇头，眼底藏着隐晦涩然的情绪，像深海的浪一样，难以言说。
两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叶池的手机震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是张书亦他们在找，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宠物医院的兽医姐姐发来的。
发了一张照片和一段文字。
照片是闪电坐在那天那个巷子的最里面，偏着脑袋看向镜头。
‘小闪电在我那儿待不住，一直在叫，把它放出来之后它自己跑到这里来了，我跟着它过来，不管怎么哄它都不理，你们要不要来看看？’叶池拧眉，手指放在对话框上刚想打字，就听见身边的声音：“闪电？”
叶池稍稍偏头，看见简知鱼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心情放松了点，挑了挑眉：“你偷看我手机？”
简知鱼看他一眼，刚想解释是不小心的，但望进叶池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时，鬼使神差地一点头：“嗯。”
嗯的语气还挺理直气壮。
叶池眼里的笑意更浓：“好哇你还学会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对啊，”简知鱼也不反驳，继续低头去看叶池的手机，皱眉道：“我们还是去一趟吧，现在天气热，没有水和吃的，一直待在外面怎么行？”
“你心脏没有不舒服了？”
“没有了，”简知鱼看着他，“真的！”
“相信你，反正你不准骗我，骗我一次我要记一辈子的，到时候你在我这儿就没有信誉了。”
‘一辈子’这个词太重，简知鱼的心情有点微妙，抿了抿唇，没说话。
篮球赛这两天不上课，这会儿临近中午，出校门很容易，只是没想到在出去的路上碰到了冯青梅。
她远远招手跑过来：“我找你们好一会儿了。”
跑到跟前，她打量着两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看狗，我们之前捡到的。”
“啊？”冯青梅眨眨眼，“能一起么？我很喜欢狗。”
“当然可以。”
三个人一起偷溜出学校，这样在家里父母眼里算是‘离经叛道’的行为，简知鱼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真可怕，他瞥了眼叶池。
“瞪我干什么？”叶池低头看着打车软件，脑袋都没抬一下。
简知鱼：“？”
简直神了，这是怎么知道的？
叶池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装了雷达。”
“吹吧你就。”冯姐不屑。
车子很快开到那天的巷子口，兽医姐姐的店里离不开人，不能一直守在这里，简知鱼还怕闪电已经跑走了，没想到一进巷子里，就看见了趴在角落里的小金毛。
趴在那里的闪电原本恹恹的，一看见他，就猛地跳了起来，飞快朝他跑过来，扑在他的脚边又蹦又跳，尾巴摇得跟电动的似的。
简知鱼蹲下来，小声叫它：“干嘛啊小宝宝。”
叶池笑了：“宝宝叫宝宝是吧？”
冯青梅心头一动，眼睛微眯，看了眼叶池，没说话。
简知鱼：“……别胡言乱语。”
他看向闪电，捏住它的后颈不让它乱动，皱眉道：“你怎么不乖乖待在医院里？外面那么热。”
另两人也跟着他蹲下来，叶池敷衍地揉了两下闪电的毛毛，道：“因为他不喜欢吧。”
简知鱼怔愣，看着闪电的眼神软了下来。
是啊，就算知道那个地方是很安全的，但要是不喜欢，有多少人或动物会选择留下来呢？
简知鱼不想承认，这一刻他竟然因为叶池的一句话，而对一只小狗狗感同身受。
“它好像很喜欢你。”冯青梅道，她摸了两下闪电的毛，结果人家理都不理。
“你没感觉错。”叶池道。
“我觉得除了你，它不会跟着别人走的，就算硬送去，它也会自己跑出来。”
简知鱼听了这话，原本因为闪电绕着他手指转圈圈的行为而笑意盈盈的眼睛黯了下来。
他想都不用想，家里肯定是不让养的。
巷口这时候忽然出现一个中年女士，端着装满水的不锈钢大碗，一头乌黑的秀发盘在脑后，看见他们三个之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们就是捡到闪电的学生？”
三人站了起来：“您是？”
“我是旁边超市的老板，姓刘，前两天闪电跑过来这边的时候，一个兽医也跟着过来了，我出来转悠的时候跟她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你们的。”
她看着闪电在简知鱼脚边摇着尾巴打转，惊讶道：“我都喂了它好几次水和食物了，它都没理我，我还以为这狗不亲人呢，原来是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