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叶池背对着他们，手臂伸起来闲散地挥了两下，走出了体育馆。外面的雨刚才停了一会儿，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离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叶池直接打车去美术馆。
出租车快要开到美术馆门口，路过一个路口时，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透明雨伞让他倏地坐直。
“师傅，就在这里停一下。”
车子在路边停下，叶池撑开伞快步折返到刚才的路口。
路口里面是一个小巷子，墙角蹲着把透明雨伞——准确地说，是蹲着个打了透明雨伞的人。
叶池一看那被遮挡得模模糊糊的背影便认出是谁了，他蹙着眉，垂眼看见除了简知鱼外，伞下的另外一个生物：一只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金毛小狗。
【??作者有话说】
池对芳姨提要求：先提个难的，惊你一讶后再降低要求，是不是好接受一点了？
第0014章
“小鱼？”叶池喊他。
简知鱼在伞下闻声回头。
这个季节里，天空的灰色并不是冬天那种厚重的感觉，云层的边缘有淡淡的金色光晕，让整片天色添了一抹通透的漂亮。
头顶的薄云后面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闪电，冰蓝色的细长线条从天际划过，映在在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像掠过了一颗流星。
那刻，叶池的耳边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那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他的心脏。
很多年后他还会想到这个场景，潮湿的夏季大雨、打着透明雨伞的少年、清透的灰色天空、和镌刻烙印似的闪电。
叶池眨眨眼，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栗，像有电流在悄悄炸开。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指蜷缩起来，也跟着蹲下：“你在干什么？”
“刚刚我从美术馆出来的时候，听到这个小金毛在叫。”简知鱼道，“可能是走丢了。”
小金毛大概才出生几个月，体型还不大，毛发也是短绒绒的，黑溜溜的下垂眼委屈巴巴，全身都被淋湿了，但叫声还是挺有活力的，看见叶池在看它，冲他汪了两声。
简知鱼摸了摸小金毛湿漉漉的脑袋，手指一路顺到它的后腿，低声道：“这里有个伤口。”
“受伤了？”叶池蹙眉，“把它送到宠物医院里去吧，让医生看一下，不严重的话再带回家。”
简知鱼的目光黯了一瞬：“家里不同意养宠物的。”
叶池嘴巴张了张，随后沉默地抿紧了唇。的确，按照简家人对简知鱼的看管程度，连下雨天都怕他出门会不小心摔跤，怎么可能会让他养一只狗呢？
在他们心里，看到这只狗的瞬间，可能就会想到简知鱼被这狗绊倒、被分散了精力、被猝不及防吓到……总之，各种细微概率的坏处都会被无限放大。
“先去宠物医院吧。”简知鱼道。
“好。”
他们搜到了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宠物医院，将小金毛抱了过去。
小毛孩子大概感觉得出来这两人是想救它，一路上都乖乖的，到了宠物医院也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任由医生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后腿有一块伤口，应该是在哪儿不小心剐蹭到的，没有伤及骨头，其他地方也没有问题，腿上的伤口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
“小宝宝叫什么名字呢？”兽医姐姐温柔地给它擦干身体上的雨水。
“是在巷子里捡到的，我们也不知道名字。”叶池解释。
“这样啊，”兽医姐姐点头表示理解，这种事情他们医院经常会遇到，“那你们要把它抱回去养吗？”
简知鱼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家里人不让。”
“可以先把他寄养在这里吗？”叶池道，“我们会给钱的。”
“当然可以，就当在我们这里住院了，我还可以按时给它换药，你们留下个联系方式，如果看到寻狗启示，或者它的主人来找，我会联系你们的。”
“好。”
叶池偏头看向简知鱼，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
兽医姐姐拿了个碗，在帮小金毛喂水，抬头看了会儿他们俩，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得意味深长：“你们俩是兄弟？”
简知鱼神色莫名地抬眼，手腕上的温度在刚才雨水沾湿的对比下显得灼热了，让他有些不自在，但他知道叶池是在安慰他。
他把手腕抽出来，道：“不是兄弟。”
“长得又不像。”叶池也说。
“长得是不像，”兽医姐姐笑道，“就是感觉比较亲密。”
简知鱼微微一顿。亲密？
他蓦地感觉荒诞，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词汇搭不上边来着。
所有人跟他似乎都保持着距离。
“是同学。”他淡淡解释道。
“这样啊。”兽医姐姐没再多说，将话题转回狗狗身上：“你们要帮他取一个名字吗？”
叶池心头一动，看简知鱼似乎还在思考的样子，缓声道：“不如叫闪电？”
“闪电？好名字，刚才确实有一道闪电很漂亮。”兽医姐姐说。
是很漂亮，叶池想，看见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似乎都停了两秒。
“可以。”简知鱼也同意，看向小闪电的眸光不似平时的冷清，泛着些难得一见的温柔。
叶池心底微妙，‘啧’了一声，看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巴微扬：“走了，都快一点了，午饭还没吃呢。”
简知鱼的注意力被转移开，有些好奇：“吃什么？”
他很少有机会在外面吃饭，就算是在外面吃，也是跟父母一起，仔细想想，似乎从来都没有跟同龄的朋友一起单独在外面吃饭。
“火锅。”叶池没卖关子。
简知鱼的眼睛睁大了一点。
这模样有些呆，叶池抿着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怎么了？不想吃啊？”
“不是，”简知鱼皱眉想了想，“我好像没吃过。”
叶池：“……”
这他妈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真想骂粗口了，但还是忍住：“白锅子纯涮肉的也没有吃过吗？”
简知鱼摇摇头，跟家里爸妈出去吃饭时，基本上都是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接待客户，客户带了家眷，父亲便会把他也给带上，这种时候基本上都是吃的一些环境很好的高级餐厅。
而在家里，芳姨也不可能做顿火锅来让他当饭吃。
叶池暗暗低骂一句，豪横地揽住他的肩：“走！哥带你吃！”
“……什么哥？你确定你年龄比我大？我怎么听说我比你大两天。”
叶池挑眉——那不就更说明自己大两天吗，毕竟两个人现在的生日时间也是被互换的。
“别在意这些细节，就算你大我两天，我也叫不了你哥。”
“为什么？”
叶池憋笑：“因为你是莴苣公主啊。”
“……”
简知鱼无语的表情看得叶池更开心，怼在他身边继续上嘴脸：“公主还是宝宝？你选一个吧，反正我只见过小宝宝是过你这种生活的，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小鱼吗？那咱们就换一个称呼。”
简知鱼长叹一口气：“你人真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鱼你现在都会阴阳了……”
叶池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想想啊，没吃过火锅、不能随便出门、早睡早起、不能吃糖吃辣吃冰，这就是宝宝吧，我看人家迪士尼公主私下都是烟酒都来的。”
“你看的都是些什么民间话本？”简知鱼无奈。
他扒拉着肩上的手，把叶池的手臂扒拉下去。
至于称谓方面，他已经放弃得七七八八了。
感觉不管他怎么挣扎，叶池都是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全凭心情。
要想反制，只能毒哑他了。那就很难。
“你在想什么坏事呢？”叶池的声音冷不伶仃在身侧响起。
简知鱼一愣，谨慎地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嘴硬道：“没有啊。”
“脸上都写明了，还不承认？你以后想骗人的时候提前告诉我吧，我帮你骗，不然你这个样子只能骗比你更小的宝宝了。”
简知鱼：“……”
他面无表情：“我要回去了。”
叶池终于止住了笑：“不行，那家火锅可好吃了，走吧走吧，不逗你了。”
他没骗简知鱼，去的是一家在樟城很有名的火锅店——秦轩，这家店是外地人来这里开的，开了有将近八年，味道声名远扬，有非常多的回头客。
叶池也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在网上对比了好久才挑了它。
到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但大厅里的桌子还是有一大半都坐满了，端菜的服务员麻利地穿梭其中，人声鼎沸，热闹至极，火锅鲜香麻辣的味道还没进门时就扑鼻而来，刺激着味蕾。
而对于简知鱼来说，被刺激的不只是味蕾，还有他的神经。
叶池看得出他有些兴奋，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那双藏不住情绪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转，难掩好奇。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个番茄味和麻辣味双拼的鸳鸯锅，以及一些吃火锅常点的菜，最后还要了两瓶豆奶。
打调料碟子的时候叶池想到他的口味，疑惑道：“你是不喜欢吃辣，还是不能吃辣啊？”
“是没吃过，”简知鱼语气淡淡，“妈妈说我不能吃太辛辣的东西，而且吃辣容易呛到。”
叶池翻了个白眼：“……真是够了。”
简知鱼看他一眼，没说话。
锅底和配菜很快端上来，简知鱼盯着红彤彤的锅子，第一次觉得这么有食欲。
锅底烧开，叶池在两个半圆里都放了些菜，又跟服务员要了一大碗清水和一个空盘子。
简知鱼咬着豆奶吸管，转眼就喝完了半瓶，见他鼓捣着桌上的配菜给清水大碗和大盘腾位子，迷惑了：“要清水干什么？”
“给你洗洗红锅里涮的菜，洗完之后也会残留一点味道，好吃的，不辛辣，也肯定不会呛到。”
简知鱼眸光微闪：“那盘子呢？”
“给你把菜晾凉呗，”叶池想到了一些画面，憋笑道：“我以前去火锅店，看那些小宝宝就是这样吃的。”
“……呵。”
第0015章
决定忽略掉叶池时而抽风的怪异称呼之后，简知鱼感觉轻松了许多，他看着桌上的鸳鸯锅，明显对麻辣锅更跃跃欲试。
从小就不被允许吃辣椒，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跟所有长期不吃辣椒的人一样，承受不了多大的辣度了，但他每次闻到有辣味儿的菜时，都觉得好香。
而今天这个火锅的香味要比平时闻到的那些还要香一百倍。
叶池盯着他的眼睛，思索片刻，问：“你先告诉我，你的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确实听说过一些严重的先心患者不能吃高盐高糖的食物，也不能跑步，但你明显不是那一类吧，医生怎么说的？”
简知鱼其实不太愿意聊这些，但看在叶池带他来吃火锅的份上，还是如实回答：“是先心，但心功能大致正常，医生告诉我只要定期吃药检查，可以慢跑、适当运动，不健康的食物少吃，但不是不能吃……”
他偷偷瞥了眼火锅，以为叶池没看见，小声为自己辩解：“火锅要少吃，但我觉得十七年吃一次，已经够少了。”
叶池：“……你说得对。”
叹了口气，叶池又问：“那你爸妈怎么把你看得这么紧？按理说你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
“小时候出过意外，”简知鱼想起那个时候，眼神倏而黯淡了一些，“做了手术之后才好起来的，再加上家里的……一点特殊情况，所以他们有自己的考量吧。”
叶池沉默地看着他。
——可是考量的话不是应该把你自己放在考量因素的第一位吗？
现在的情况明显并不是。
叶池在这个家里呆的时间不多，从表面上看，林芙他们的看管都是在为了简知鱼好，但他总觉得古怪，不管是林芙还是简知鱼，跟他解释的时候都会有一句‘家里的情况’。
他想起林芙当时说的话——‘但是简家不会对一个随时可能犯病掉链子的人另眼相看’。
或许这才是关键，这才是简家父母的考量里最重要的因素。
而最让叶池难受的一点，是他发现简知鱼很大可能也知道这一因素。
知道自己并不是父母的深思熟虑里最重要的一环。
然后在长年累月漫无终点的折磨中，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
叶池出神地想着，余光瞥见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地从麻辣锅底里夹出了一块藕片，似乎想趁他不注意给直接夹到碗中。
“……先放清水里洗一下，这里的微辣都是你没吃过的，不能直接吃。”
他冷不伶仃开口，便看见那双夹着藕片的筷子在空中从善如流地拐了个弯，藕片被乖乖放进了清水碗里。
被抓包的简知鱼耳根有些发红，但脸上还故作镇定，视线回避着叶池，看上去很‘认真专注’地将藕片在清水里仔仔细细地涮干净了。
叶池失笑：“以为我看不见是吧？我又没瞎。”
“……你好烦，吃饭少说话。”
叶池笑出了声，好家伙，鱼开始攻击人类了！
“宝宝你以为你是大白鲨吗？no，你是金鱼。”
简知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是不是神经啊？”
顿了顿，他的神情又变了，看着仿佛在冷静自持中带着些期待似的：“鲸鱼？”
叶池呛了一口：“咳咳咳——金！平翘舌不分的吗？金鱼！”
简知鱼耳侧的皮肤又红了一片，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脸上表情变动幅度不大，但眼睛里写满了嫌弃：“还是鲸鱼好点。”
“都是鱼，你怎么还搞歧视呢？”
淡红从耳侧蔓延至脸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跟金鱼道个歉吧。”叶池语气诚恳。
简知鱼差点被绕进去，嘴巴张了张，随后蹙眉看向他，脸色红白交织：“你真是……”
“真是什么？”
“让人无语。”
最后的四个字音量较小，叶池发现这个人真的不会骂人，就算是忍无可忍了想怼两句，也说得会比其他时候小声一点。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大厅里开了空调，但出汗的人还是不少。
只有简知鱼一点汗都没出，看着清爽如初，跟一直在水里的真鱼似的，唯有嘴唇比刚才红了一点。
虽然每吃一口前都需要把菜洗过，但味道怎么说也比平时吃的那些要好太多，他食髓知味，走的时候都恋恋不舍，满脸都是‘下次还想来’。
叶池看他的样子，心里软得皱巴巴的，叹道：“等我们篮球赛打完，聚餐的时候再来吃。”
简知鱼的眼睛亮起来：“好。”
出了火锅店，他们还专门等身上的火锅味儿散了之后才打车回家，确保不被芳姨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芳姨也确实没发现端倪，她在‘管’简知鱼方面能做到林芙的要求，但在其他方面就没那么细心了。
叶池回房洗了个澡，这会儿觉得渴了，他在夏天吃完火锅之后，都爱再配上一块雪糕，换个口感，自小养成的钢铁肠胃丝毫不用担心。
他想起之前买回来放冰箱里的雪糕还有剩，趿拉着拖鞋下去，翻了一根原味纯牛奶的出来，一边咬着一边上楼。
路过简知鱼的卧室门口时，看见门没有关严，他轻轻推开看了眼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