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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会告诉林阿姨的,”叶池抢先道,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简知鱼有心脏病,林阿姨跟我说过,她还拜托我多注意着他点。”

    再一次听见‘心脏病’三个字,简知鱼平静了些,只是眼眸还是不自在地闪了闪,在角落的灯光下,像漾了一层粼粼的水波。

    叶池是边打电话边看他的,没忍住直接伸手捂住了那双眼睛。

    简知鱼:“?”

    手痒就去洗吧!

    他把叶池的手用力揪开,偏偏这时候还不好说什么,怕被徐叔听见。

    他想推叶池一把,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打他一下更不好,挺过分的。

    踩他一脚又显得有点神经!

    ——思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很好的反制办法,心里有点郁闷。他叹了口气。

    叶池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变得惊奇,捂着手机听筒,凑近他小声道:“鱼还会叹气啊?叹气的时候会不会吐泡泡?”

    “……”

    如果眼神能刀人,那叶池现在应该已经去医院门诊挂号了。

    电话那头的徐叔显然没听见这边的小动静,叶池说完话后他就直接松了一口气,想到跟芳姨闲聊时,她也说过这孩子跟家里的夫人已经谈好了,有夫人把关,肯定不会错的。

    徐叔答应他:“行,那我就晚半小时在你们学校门口接,那时候大部分人都走了,应该也不挤。”

    “好,谢谢徐叔。”

    叶池挂了电话,瞧见简知鱼的表情从‘想给他一巴掌’到怔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

    叶池笑了,他笑得时候是眉头先扬起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微光,显得很肆意:

    “那可一点都不简单,毕竟都十七年了,我在你十七岁的时候才出现,已经很迟了。”

    简知鱼猛然一顿,目光落在叶池的脸上。

    因为这个病,他常年里几乎每分每秒都要放一部分注意力在这颗心脏上面。

    就好像牙齿松动的人,生活里总是会下意识地分散出一点精力去感知那颗坏掉的牙,在外人看起来,就会觉得这种人老是走神,不愿深交。

    生病的人通常都会这样。

    可也正因为如此,简知鱼对这颗心熟悉了许多。

    他清楚地感觉到,心脏在刚才仿佛被拨动了一根弦,嗡的一声,回音在身体里蔓延荡漾。

    叶池看着他的脸色,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伸手抚上他的脖颈,指腹放在动脉两侧,声音不似刚才那样戏谑轻佻,声线显得冷硬,又被他刻意放轻:“怎么了?”

    指尖下微弱的脉搏比正常时候稍稍快了一点。

    简知鱼摇头,眼睛闭着缓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发现叶池贴得很近,几乎是他脑袋一动就能靠到对方肩上的距离。

    他的视线落到叶池紧绷的下颌线上,低声道:“我没事,你不要像芳姨他们那样。”

    叶池仔细又观察了一圈他的脸色,神情缓和了些,咕哝道:“你有没有事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

    “我啊。”叶池朝他扬了扬手指:“我比较客观。”

    “哼。”

    简知鱼后退两步,拉开些距离,没去反驳。

    不管怎么说,刚才叶池那句话确实触动到了他。

    他也是此时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叶池的到来其实是一个让他有一点开心的事。就一点点。

    除了冯青梅,张书亦几人都不知道简知鱼也会一起去体育馆,下了晚自习,看见叶池跟他并肩往外走,卫棋还有些愣神儿:“简……他也一起啊?”

    “不行么?”冯青梅斜眼睨他。

    “不是,”卫棋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平时看他都不爱篮球这种运动的,有点惊讶而已。”

    张书亦:“哦,不用惊讶,他俩现在都一起上下学。”

    “这样啊……”卫棋看着前方的两道背影,看了会儿又移开:“他俩关系很好?”

    “不好说,”张书亦道,“反正应该比跟你我好,我觉得简知鱼可能都不认识你。”

    卫棋:“……你真会说话。”

    体育馆灯火通明,人却不算太多,晚上没有太阳,一些喜欢在晚自习后跑两圈运动运动的学生都选择了室外大操场,室内便只剩零星的一些人。

    叶池放下书包,不用他招呼,便看见简知鱼自己慢慢走到看台上去了。

    简知鱼的动作慢,他看得也挺久,直到肩膀被冯青梅拍了一下:

    “别看了,快热身吧,就半小时,别浪费时间了,唉,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心不在焉的呢……”

    叶池收回视线,看向她:“谁啊?”

    冯青梅努嘴:“喏,卫棋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人都变傻了似的。”

    叶池朝卫棋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没在意,掰过冯青梅的肩膀,把她往看台上推:

    “劳烦冯姐帮我看会儿鱼,刚会吐泡泡的鱼,小心点儿啊,别给我养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的收藏评论玉佩海星!爱你们*^o^*

    第0012章

    冯青梅走上看台,看见简知鱼已经在位子上坐好,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仿佛是什么艺术史书籍。

    同班两年,她一直就知道这人长得好,就算此时坐在被同学们平时戏称为‘死亡顶灯’的体育馆光照下,穿着简单的T恤,看着也依旧矜贵清冷,姿容如玉。很赏心悦目。

    她多看了两眼,随后走过去:“我可以坐这里吗?”

    简知鱼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下,默默地把书包从身旁的位子上拿起来,放到另一边去,给她空出位子。

    这么好说话!冯青梅心里惊讶,从善如流地在他身边坐下,瞥了眼他手中的书,又看了会儿球场,随口问:“你跟叶池住一起吗?晚上居然还等他。”

    简知鱼抬头看向球场,有些出神。

    其实等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叶池为他争取的这半个小时也是他自己很想要的半个小时。

    从前在学校里有老师看着,下课铃一打,意味着看管他的人从老师变成了徐叔,车子从校门口开到家中之后,这个角色又从徐叔变成了芳姨或是其他人。

    像接力跑一样,他只是那个被递来递去的、被安排好的棍子。

    如今这半个小时就像是偷来的自由,尽管还是待在学校里,他却觉得连身心都变松快了许多。

    “是一起住。”他说。

    “哦。”冯青梅没刨根问底,垂眼看了会儿他的书,闲聊道:“你看的绘画方面的书吗?我有个妹妹也对这方面感兴趣,在自学画画,以后还想考艺术院校呢,但她那个半吊子水平,我感觉悬哦。”

    “是自学?确定以后想走这条路的话,还是先找个老师指导一下吧,至少方向给弄对,如果她真的感兴趣,我可以列个书单给她同龄人这样对他。

    纯粹简单且热烈。

    他心里有些怔然无措,微微偏头,看见叶池正在看他,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冲他扬了扬眉,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别怕。

    第0013章

    夏天的雨总是容易下得轰轰烈烈,周末早上,简知鱼刚清醒,听见窗外的雨声就知道不好。

    这雨太大了,虽然这个季节的暴雨并不会下很久,但他想看的一个画展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展览,前几天因为要上学便没能去成,今天要是又错过,下一次可能就要等到明年或者更久了。

    下雨对他自己来说是无所谓的,他并不是急匆匆的性格,不觉得雨天能有多危险。

    但对芳姨他们来说,考虑得就比他要严格一些。

    他起床洗漱完毕,雨依旧没有停,窗外的雨声哗啦啦,从窗户往外看,能看见花园里的蓝花楹被打落了一地,在石板路上铺了浅浅的一层,湿漉漉的细瘦枝丫在雨中显得格外可怜。

    他在卧室里犹豫了一会儿,芳姨来敲门了:“知鱼,该吃早餐了。”

    今天已经比平时的周末早餐时间晚了十几分钟,简知鱼打开门,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又瞥向楼下客厅:“爸妈还是没回来的吗?”

    “没呢。”

    那阻碍应该会小一些,简知鱼点点头,缓缓走下楼梯。

    芳姨跟在他身侧下楼,一边还在持续嘀咕:“这小叶又起不来,周末老是不吃早餐怎么行,知鱼你可别学他……”

    “睡太晚对身体也不好,昨晚十二点了我看到小叶房里的灯都还开着呢,你看吧……”

    简知鱼走到餐桌前坐下,有些烦闷地闭了会儿眼,心口堵得难受。

    身体出现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就习惯。

    家里的人总是怕他出现什么状况,在诸多地方给他设限,甚至到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这些令他窒息的所谓‘看管’,他的心脏难受了多少次。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算不清,究竟是任他出去磕磕碰碰身体受伤的危害更大,还是这些年累积的情绪压力对身体的危害更大。

    肯定是前者吧,简知鱼怔怔地想,不然他这么多年的奇葩生活不就成了一场笑话吗?

    更何况,被‘限制’得越多,别人就会越安心。

    能让父母安心一点,多少也算是一种收获吧?小时候那次书房里的吵架,他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他竭力说服自己,甚至于他都觉得有理有据、说服成功了,但心里的难受却一分没少。

    “知鱼,喝点牛奶啊,别老吃干的,仔细一会儿噎着。”芳姨在一旁开口。

    简知鱼沉默地拿起牛奶杯子,放到嘴边,垂眼慢慢喝了两口,回想着母亲以前对他的教导,将那些太复杂太负面的情绪,连同入喉的牛奶,用力一起咽进肚子里,压在最深处。

    不去碰,不去想。

    心绪渐渐平复,但对于自己少有的喜欢的东西,他还想争取一下:

    “等会儿我要去一个画展,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了。”

    芳姨闻言骤然一惊,眉眼瞬间变得忧愁:“可外面在下大雨啊,雨天路滑,容易摔跤,身上还容易打湿,还是下次天晴再去吧。”

    “下次就是很久之后了,我会自己注意的,芳姨,不会跟别人离得太近,也不会摔跤。”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已经十七岁了。”

    见他面无表情,态度坚决,芳姨勉强笑了下,语气为难:“可是知鱼,你是知道你自己的身体情况,你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在雨天摔一跤,爬起来就行了,你不行啊……”

    “我也可以,”简知鱼烦闷地撇过眼,“现在摔一跤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后果也跟其他人差不多,你见过有谁因为怕摔跤不敢出门的?”

    “但你七岁的时候——”

    “那次能一样吗!?那次是从楼梯上滚下来,不管人有没有心脏病都得进医院!”简知鱼提高了音量。

    芳姨住嘴了,她拧紧眉头观察着简知鱼的脸色,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别激动,芳姨说错了,不要生气啊知鱼。”

    客厅里霎那间变得静悄悄,雨声愈发清晰入耳。

    简知鱼用力压制住心里那股纠缠的郁气,缓声道:“总之,我今天要出去,就今天,以后我都听你们的。”

    “可是这雨……”

    “去哪儿?”叶池的声音响起。

    他手插着兜,优哉游哉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显然是刚起,头发还有些凌乱。

    走到餐桌边坐下,叶池掀起耷拉的眼皮看向对面的人,冲他抬了抬下巴:“嗯?刚开门就听见你说要出去,现在又不说了?”

    简知鱼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去画展。”

    “哦,我陪你去。”叶池说得极为自然,转头对芳姨露出个笑脸:“那我们俩今天就不在家里吃饭了啊芳姨。”

    芳姨惊了:“啊?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下雨天的空气最清新,多出去呼吸有利于身心健康,你养鱼都要在鱼缸里放输氧管呢,天天关在家里都要关傻了。”

    芳姨还是犹豫:“可是……”

    “行行行,各退一步,那就晚饭回来吃吧,我们大概四五点钟就回,这总行了吧?”

    叶池表情遗憾,仿佛他已经忍痛退让了很多。

    “……那行吧,”芳姨纠结了一会儿,不再坚持,叹了口气,“你要看好知鱼啊,下雨天地那么滑……”

    “嗯嗯嗯。”

    叶池应得轻飘,目光略斜,落在简知鱼身上,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好不容易总算是出了门,徐叔将他俩送到市区,便被叶池打发走了,不让他跟着。

    雨变得小了些,两个人打了两把伞,简知鱼的雨伞是透明的,伞下的那张脸在阴沉的天光映照之下也仿若透明,他语气淡淡:“美术馆在对面那条街。”

    “你自己去。”叶池道。

    看着那双终于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生机的眼睛,叶池凝神认真道:“小鱼,他们说归说,但你不能真的把我当成那些监视你的人中的一员,我不是来当林阿姨的眼线的,不是来看管你的。”

    面前的人稍稍愣住,随即神色放软了些,眉目间若有似无的阴霾消散,勾了下唇,露出一抹很淡的笑,低声道:“对,你是带我逃出来的。”

    叶池的心在那一刻就像被这漫天的雨给淋了一遍,酸软交织。

    那种感觉很矛盾,似乎复杂又纯粹,仿佛胸口炸开了烟花,又绚丽欢喜、又灼得他生疼。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慢慢收回目光,垂着眼,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自己这股情绪:“你说得对。”

    “那你去哪儿?”简知鱼问。

    “我去找烧仙草他们打球,等会儿中午的时候来找你吃饭,你记得等我。”

    简知鱼点头答应,撑着伞转身向美术馆走去。

    叶池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天桥上面,顿了会儿,才终于抬脚离开。

    跟张书亦他们约了一个室内篮球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和训练之后,他们之间的默契上升了不少,跟别班约比赛的时候,胜场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一场场打下来,不仅班里这几个人对叶池心服口服,跟他们约赛的其他班同学也因为球技对他另眼相看,平时在学校走廊上遇到都要打个招呼。

    他在十二中如鱼得水,看得张书亦都羡慕了,今天却发觉他有些不在状态。

    三分球空了好几个。

    而平日里他的三分球是最厉害的,比校篮的人都准。

    “阿池你今天怎么啦?感觉心不在焉的。”张书亦问。

    他们打完几场,坐在休息区喝水,钱景昊还带了一书包零食来,这会儿拿着包泡椒鸡爪啃得欢天喜地。

    “是有点。”陈然也道。

    叶池出神地盯着钱景昊手里的泡椒鸡爪,他知道这玩意儿大概全国大部分的学生都吃过,但他在想简知鱼或许没吃过。

    糖也很少吃,那个人有很多东西估计都没碰过。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在周围人的眼里就跟看着鸡爪发呆似的。

    钱景昊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绿色包装袋,迟疑道:“这么想吃吗?要不我给你?虽然我已经咬了一半了。”

    叶池:“……”

    他回神,看眼手机上的时间,收起包,起身往篮球馆外面走:“我先走啦!”

    “诶?快十二点了,你去哪儿啊?”

    “去看看我养的鱼。”

    “什么鬼?你养鱼了?不一起吃饭吗?”

    “暂时不了,等我单独养段时间再带他出来一起吃。”

    鱼嘛,矜贵,难养,只喂鱼饲料也能给撑死,需要先慢慢摸清楚他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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