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章

    等这顿饭总算吃完后,徐宴清走出屋门,正想松口气,身边就黏上了一块橡皮糖。

    他吓了一跳,立马躲开两步和沈观澜保持距离。

    见他吓到了,沈观澜才发觉自己太热情了,居然直接拍了他的肩膀。只得笑着解释:“四妈不必害怕,我在国外习惯了这样和人相处,不是有意对你不敬的。”

    徐宴清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便要走。沈观澜跟上,继续道:“四妈怎么对我这么冷淡?可是在气我母亲昨天罚你的事?”

    见沈观澜毫无顾虑的把敏感的话题拿出来说,徐宴清也不知他是真的少根筋还是故意的,只得否认:“二少爷想多了,我与二少爷初次见面,自然不比相熟的关系可以无所顾忌。”

    “四妈对我是初见,我这两日可是见了四妈好几回了,连四妈的身子都是我检查的,怎么还说不熟?”

    沈观澜这话说的有点急,没压着声音,又惹来了附近一个家丁的注意。徐宴清已经猜不到他到底想怎样了,只觉得他这种随心随性的大少爷还是躲着为妙,便也不回答,匆忙就往南院大门走去。

    “四妈!你别走那么急啊,天黑当心摔了。”沈观澜几步追上去,见他脚下真的绊了,立刻抓住他的手。

    徐宴清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急忙抽回手来,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怒气:“请你放尊重点!”

    沈观澜愣住了:“我怎么不尊重了?”

    “我与你并不熟,理当保持距离。还有,希望你别一口一句四妈,这听着太别扭了。”

    “不想听我叫你四妈?那你想听什么?宴清?”

    沈观澜是一本正经说出这话的,但是天已黑,徐宴清看不清他的脸,就觉得他这话满是歧义,像极了嘲讽。

    以前在徐家班唱戏的时候,徐宴清经常会遇到纠缠他的客人,故而他对别人的示好都很敏感,从来都是避而远之的。沈观澜这莫名其妙的亲近举动让他把握不了分寸,想避又避不开,情急之下就没能控制住脾气,斥道:“我的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我爹就可以叫对吧。你让他直呼你的名,还喝那种不可理喻的药。四妈,你既不是自愿嫁给我爹的,为何不走?还要留在沈府受这些屈辱?”

    沈观澜的话一句比一句直白,像是一道道天雷打在徐宴清脚边。徐宴清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这位养尊处优的二少爷如果不是傻子就一定是个疯子,他怎么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说这些?

    徐宴清掉头就走,他没办法再跟沈观澜相处下去。这次沈观澜没有追上他,只因太夫人想起还有话没交代,让丫鬟追出来拦下了沈观澜。

    “爷,您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骊儿一直守在院门外,看到徐宴清就迎了上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眼,发现徐宴清脸色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徐宴清就着她的搀扶稳住了情绪,低声道:“你到底跟沈观澜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全告诉我!”

    骊儿早知会被发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像做错事般低着头,道:“其实是二少爷问了我才说的。他觉得奇怪,为何你会愿意喝那种伤身又屈辱的药,便问了你的过去,还有嫁入沈家的缘由。”

    徐宴清倒吸凉气:“你怎可对他说这些?他可是大夫人的儿子!若是他把这事闹大了,大夫人只会变本加厉的为难我。”

    骊儿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妥,但她只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姑娘,一看到沈观澜那副与众不同的做派就当做救星了,哪里衡量得了那么多利弊?

    “那怎么办啊?刚才您在太夫人那里是不是受罪了?莫非太夫人就是为了这个找您去的?”骊儿急道。

    徐宴清叹了声气,让她别急:“太夫人没说什么,我刚才在她屋里看到沈观澜了,他把下火汤的事弄到太夫人面前去。这下太夫人也发话了,让我先别喝那东西。”

    骊儿眼里还含着泪光呢,闻言一喜:“真的?二少爷真的说到做到了啊!太好了!”

    看骊儿兴奋的直跺脚,徐宴清却满腹忧虑。

    他从小就被卖进了徐家班拜师学艺,不但吃尽了苦头,更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就算后来成了角儿,也多数都是身不由己的。他太清楚这个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了,任何人的好处都必须要他拿东西去交换。

    这个身份尊贵的沈家二少爷从小衣食无忧,在家里被当做宝贝一样供着。这样的人又怎会没有理由的对他好呢?

    总不能说,这位二少爷真的像戏文里写的那样,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徐宴清自嘲的摇了摇头,和骊儿一起回西厢去了。

    他猜不透沈观澜的想法,大夫人也猜不透。等沈观澜从太夫人那回来后,大夫人直接让人堵了路,把他弄回自己屋里。

    “妈,你这是干嘛呢?”沈观澜一进来就看到大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横眉竖目的瞪着他。屋子里光线不够亮,几道阴影都聚在大夫人身上,和着眉眼间的怒气,活像个母夜叉。

    沈观澜缩了缩脖子,上前给他妈倒了杯茶,心虚的笑道:“又要训我?”

    大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将憋在心里半天的怒气撒了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跟姓徐的贱人很熟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生的?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就生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出来?”

    大夫人骂的厉害,却没有对沈观澜动手。沈观澜知道他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到大夫人身后捏肩膀:“妈,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是你儿子。只是你也知道我学医的,见不得这种事。不管你和四妈之间有多少恩怨,那都是条人命,怎么能由着我爹那么迂腐的思想就不理会?”

    “那你也不能把事情闹到奶奶那边去啊。她都不插手家里的事多少年了,这下好了,你让我这当家的脸往哪搁?老二老三还不卯足了劲嘲笑我?”

    “所以妈你最生气的不是四妈不喝药的事,只是怕丢脸?”沈观澜恍然大悟道。

    大夫人把肩头的爪子拍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徐宴清那不男不女的东西就算再得老爷宠爱也只能是个妾,上不了台面。他长命还是短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会忌惮他的从来只有老二老三。”

    沈观澜弯着腰,视线与大夫人齐平,道:“那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也讨厌他,巴不得他多喝点呢。”

    大夫人翻了个白眼儿:“我自然讨厌他。再说了,那是你爹要他喝的,等你爹回来了你可别多事,当心他迁怒在你身上。”

    沈观澜咧嘴一笑,在大夫人脸颊边上亲了一口:“得了,我知道妈你的态度就行了,爹那边我有办法。”

    “你……”大夫人被他亲了一下,心里有些开心了,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脸又臭了下来,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见外面有丫鬟敲门:“大夫人,江家的三少爷来请二少爷去叙旧了。”

    =====

    沈观澜走到大门外,看着那个靠在车门边上,把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的家伙,忍不住笑道:“你这哪里是请我叙旧,是要我陪你去喝花酒吧?”

    江枫骚包的把手插在裤袋里,用自以为很帅的角度斜了沈观澜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好色啊?不过我还真在花满楼定了一间给你接风,这不是怕你妈担心嘛。快走吧,几个兄弟早就等着了。”

    沈观澜不再说什么,和江枫一起坐进车里,很快就到了柳巷。

    宜州虽不如北平有名,也是座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城。一到夜里,花街柳巷歌舞升平,不管是戏台子的开锣声,或是陪酒姑娘们的叫笑声,再或是歌舞厅里传出的萨克斯旋律都勾引着人心。

    在这动荡的年代里,朝夕的安稳最是难能可贵。有钱人自然不会和享乐作对,纸醉金迷的销金窝比比皆是,在这条纵横交错的十字街上,讨生活的人下人都是睁着眼迎接清晨的。

    沈观澜四年没回来了,花满楼的姑娘们大多换了新面孔。只有老妈子还认得他,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大银元,抓着他不住的套热乎。

    沈观澜看着不正经,实际上直到进了包厢坐下,都没让哪个姑娘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味道。

    他不喜欢这种风月场所的自欺欺人,和几个兄弟逐一拥抱后,便坐下喝酒吃菜了。

    江枫约来的几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家境都很殷实。虽然做着不同的买卖,却撑起了宜州城的半边天。因而花满楼的老妈子叫了几个最红的姑娘来陪酒,其中一个头牌叫莺莺的就被推到了沈观澜身边。

    沈观澜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酒菜。刚才那顿晚饭,他给徐宴清夹了不少回,自己倒没吃几口。这会儿饿了,哪里还顾得上旁边那个庸脂俗粉,一边吃一边听几个哥们开玩笑说荤话。

    江枫坐在他旁边,见他没什么兴致,就问他是不是看不上莺莺,要不要换个人来?沈观澜早就给了打赏,让莺莺去陪其他人了,闻言笑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人的。”

    江枫端起酒杯和他干了一口:“你是眼高于顶,可也别忘了现在回了宜州,亲事还不是你爹妈说了算。”

    沈观澜又倒了杯酒:“我对结婚没兴趣,他们逼不了我的。”

    江枫睨了他一眼,道:“你这是还没碰到喜欢的人,所以说的轻巧。等哪天有心上人了,你就会想尽办法娶她了。”

    沈观澜无所谓的耸肩,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江枫嘴里:“有点出息行不行?整天情啊爱啊的,你爹花大把钱送你留学,可不是让你去学泡妞的。”

    江枫知道沈观澜成绩优秀,还没毕业就考到了西医师执照,在宜州城还是头一份的荣耀。也就不和他逞嘴皮子了,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北平。”

    “北平那么远?你妈那脾气怎么可能放你走?”

    “不放也得放,我已经找师兄打听好了,北平的长安医院正缺外科医生。”沈观澜又喝了口酒,江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北平那边局势紧张,我劝你还是再等等,别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何况你爹和你奶奶身体也不好,不如考虑留下来一段时间,先照顾好他们再说。”

    江枫在一群兄弟里和沈观澜的关系是最好的,他俩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沈观澜十七岁留学的时候江枫也去了,不过江枫对学医没兴趣,读的是商科,比他早了一年回来。

    江枫的哥哥在北平做官,家里的消息都是很可靠。他这么一提,沈观澜开始犹豫了。只是犹豫的重点并不是北平的局势,而是家里有人需要照顾。

    不知为何,沈观澜的眼前浮现了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徐宴清

    。

    “问你件事,知道我四妈的来历么?”沈观澜放下酒杯,严肃的看向了江枫。

    他们今晚是来消遣的,一晚上沈观澜的状态都很随意,这会儿忽然认真起来,江枫也不由得放下筷子:“知道,你那个四妈可是名冠宜州,无人不晓的。”

    “那你跟我说说,他以前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甘愿嫁给我爹做男妾?”

    第七章

    沈观澜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都无法睡着。

    他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眼桌上的石英钟,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他坐起来,盯着床边罩着的蚊帐,又想起了那个朦胧的身影。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理当很好睡才是,可他偏偏满脑子都在想江枫说的话。

    徐宴清的来历和嫁入沈府的因由,江枫说的和骊儿差不多。只是江枫没有骊儿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些部分夹杂着外界的揣测和流言,还是有出入的。

    不过只要大部分相似,便已让沈观澜记上了心。

    他在留洋以前也是个思想传统的中国人,只是比起大哥的沉稳和刻板,他更像个纨绔子弟。花着家里的钱理所当然的享乐,遛鸟听戏赏花斗蟋蟀,除了嫖和赌,那些被说三道四的陋习他一样不少。直到他爹气得受不了了,把他塞到许夫子的学堂去约束了两年,才算是把这些坏习惯都改了过来。

    得益于许夫子的教导,沈观澜开始发现书中的世界更有意思,后来他会选择留洋学医,也有许夫子的一番劝导之功。

    如今他回来,尚未来得及去拜会恩师,便听到江枫说许夫子曾为了徐宴清出头,痛斥他爹强娶的行为?

    江枫说徐宴清是自愿嫁给沈正宏的,只是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在最红的时候告别舞台,选择做沈老爷的四太太。毕竟以他当年的势头,名气都快比肩北平的双旦了。

    因而大部分人都相信是沈老爷强取豪夺这个说法。

    在成亲的那日,戏迷们将沈府门前的那条街堵的水泄不通,不让花轿进门。那时场面乱极了,幸亏沈正宏有先见之明,请来了宜州警局的火枪队维持秩序,最后才把徐宴清迎了进去,在外面漫天的叫骂声中拜了堂。

    这件事让沈家成为了城中的笑柄,大夫人更是下令从此以后不准徐宴清迈出大门一步,免得让沈家继续丢人。

    但骊儿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真相。

    徐宴清的嗓子受过伤,那阵子咳血的厉害,被庸医误诊说再也不能登台了。徐家班的班主是徐宴清的师父,不知拿了沈老爷多少好处,居然把徐宴清的卖身契给了沈老爷。徐宴清虽然算有名气的角儿,但在他们那个年代,戏子终究是有钱人手里的玩物,人微言轻。加上卖身契,他又如何能反抗?

    沈观澜问过骊儿,不能跑吗?

    骊儿答了:“四太太身无长物,能跑到哪去?即便逃脱了,若是不能唱戏,那等待他的下半辈子岂不是更惨?”

    沈观澜烦躁的捋了把刘海,他完全可以理解恩师身为一介教书人,为何愿意为了个下九流的戏子出头了。

    如此封建守旧的思想,靠卖身契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或许在当下大部分人的眼里依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时代不同了,如今人人自由平等。别人家的事沈观澜管不着也没心力去管,他家的事是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怎能如此荒唐?

    他掀开蚊帐下床,悄悄打开了房门。宣纸就在外面的石桌旁睡着,他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往厨房溜去。

    他觉得今晚喝的还不够多,这样耗下去得睁眼到天明,便想着再找点酒来。只是没想到刚靠近厨房就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灯光,他靠在门上一瞧,一个丫鬟点着盏煤油灯,正在炤台上煮着什么。

    食物的香气随风飘了过来,沈观澜吸了吸鼻子,那是酱油和葱花的味道。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在丫鬟背后瞄了一眼,发现锅里正用清水捞着面条,旁边一个碗里放着酱油和葱花末。他笑了起来:“大半夜的,是四太太饿了还是你馋了?在这偷偷摸摸的煮东西。”

    骊儿干的才不是偷偷摸摸的事,只是半夜煮碗酱油拌

    面,她也没必要敲锣打鼓的吧。

    待她看清身后的人是沈观澜时才放下心来,不满道:“二少爷别半夜吓人,奴婢胆子小的。”

    沈观澜摸了摸下巴:“你胆子小?我看你护着四太太的时候可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骊儿把煮熟的面条捞起来,在碗里拌了拌,葱花的香味飘进了沈观澜鼻子里,勾得他十指大动,把碗拿过来闻了闻:“好香,这碗给二爷了,你再下一碗吧。”

    “哎……”骊儿刚叫了声便看到沈观澜夹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便嚼开了,吞下去后还要嫌弃的咂嘴:“怎么这么软?你捞的太久了,面都烂了。”

    “谁让二少爷要抢的,四太太的嗓子吃不了太硬的东西,一向都是这么捞的。”她嘀咕道,转身又下了一指面条进锅里,取了个新碗添调料。

    沈观澜奇道:“他都不唱了还要这么小心的保护嗓子?”

    骊儿哀怨道:“四太太的嗓子咳血过,医生说了平时要小心养着,否则年纪再大些说话都会吃力。”

    沈观澜放下碗来,才轻松下来的神情又凝重了,道:“明日我先带他去找时珍堂的李太爷看看,他那一身都是毛病,得好好治治。”

    骊儿放下手里的勺子,喜道:“二少爷说的是真的?可是李太爷已经不看诊很久了啊。”

    “李太爷从小就给我看病的,应该会卖我个面子。主要是我那些西医的诊疗器具还要半个多月才寄到,也不可能马上就带他去外地的医院检查。”

    沈观澜说的真诚,骊儿垂下眼帘,好似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二少爷,奴婢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她刚才对沈观澜有些无礼,但是那份率真让沈观澜很舒服,如今一下拘谨了,沈观澜反而不习惯了:“你想问什么就说,没必要这么拘着。”

    “奴婢想问,二少爷为何会愿意这样帮助四太太?您刚回来,之前与四太太也不曾见过。”

    沈观澜打量了骊儿一眼,道:“这是你想问的还是他想问的?”

    骊儿被看穿了想法,只得道:“是奴婢想知道。四太太没说出来,但奴婢知道他心里也是很不安的。”

    “他不安?为什么?”

    “为什么?”骊儿茫然的看着沈观澜:“忽然间有人对自己很好,还是个陌生人,换做谁都会不安吧?”

    沈观澜沉默了许久,接过骊儿新拌好的那碗面,又随手拿起一壶酒,往西厢走去。

    他说要单独和徐宴清谈谈,让骊儿在外面守着别进来。

    第八章

    徐宴清没在房间里。

    今晚夜色很美,云雾似轻纱铺在天边,一点星子躲在月光后,明明灭灭。微凉的风不时会拂过脸颊,带来阵阵蝉鸣。如此闲适的夏夜,实在是很适合金樽对月。

    可惜他的嗓子不能喝酒,连浓茶都不能碰,平时喝的最多的就是水和护嗓子的茶。今晚坐在凉亭内,手边也只有一杯清水。

    他在太夫人那儿吃的晚饭,只不过被沈观澜折腾得食不知味,也没吃多少。等到半夜睡不着,才发觉是饿过头了,就让骊儿去煮碗面来。

    沈观澜端着两个碗一瓶酒,大老远就看到了凉亭下的身影。

    徐宴清穿着中式的寝衣,素白的绸缎在月下反射着微光,如一抹残影,让沈观澜想起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

    那只属于新嫁娘的红,满头耀眼的珠翠,是与四周格格不入的妖冶。就像戏文中成亲当日摔下悬崖的徐青岚,一不小心就跌进了他的世界里。

    沈观澜站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徐宴清的视线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就连沈观澜走到旁边了也没反应过来。沈观澜把酒瓶放下,将他的那碗面拌了拌,伸到他面前。

    也不知是被拌面的香味勾到了,还是看到了碗。徐宴清怔了怔,一回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沈观澜弯着腰,视线与他齐平,正笑眯眯的望着他:“饿坏了吧,快吃吧。”

    徐宴清缓缓瞪大了眼,虹膜上映着的人有一双显眼的酒窝,将英挺的五官衬的温柔了不少,带着点随性。那人见他没有反应,便用筷子夹起一口,递到了他的嘴边:“啊——”

    沈观澜看着徐宴清像是又被开水烫到了一样,猛地站起身来躲开他。那模样就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只得无奈的放下碗,道:“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徐宴清说不出话来。

    半夜三更,即便他们同为男子,可他毕竟是他的四妈,这种时候沈观澜是绝对不适合出现在他后院里的。

    “我刚才在厨房遇到了骊儿,她说你饿了,刚巧我也饿的睡不着,就让她给我也煮了一碗,顺便来找你聊聊。”沈观澜并未靠近他,只是坐在了石凳上,拿起自己那碗面吃了起来。

    他吃了两口,端起徐宴清那杯白开水闻了闻,随手倒掉了,把酒倒进去喝了一口。

    徐宴清又瞪直了眼,胸膛起伏的厉害,还是憋不出一个字来。可是他脸上分明写着:你的举动太无礼了!

    沈观澜已经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气,见他这样就忍不住想笑。觉得这徐宴清比起家里那两个二妈三妈来说可爱多了,难怪他爹就算毁了名声也要把人娶进来。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换了他也……

    沈观澜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狗叫声。

    那是沈府养的看门狗,不知怎么了,大半夜的突然叫了几声。不过那几声过后就又安静了下来,沈观澜转过头去,发现徐宴清躲在柱子后面,似乎很恐惧的看着门的方向。

    沈观澜愣了一下,道:“你怕狗?”

    以前还不是角儿的时候,徐宴清曾被一个官爷家养的狼狗扑过。那头狗长得又凶又大,足有半人高。徐宴清被它扑倒在地,见它张嘴就要咬来,当即就吓得魂都快散了。偏偏那时候他还不是角儿,围观的那几个家丁非但不帮他解围,反而凑在一起嘲笑他。最后他并未被狗咬伤,但留下了严重的阴影。以至于后来不管是多远的狗叫声,只要凶一些的他都会恐惧。

    徐宴清强自镇定的回答:“没有。”

    看他分明惊惧未定却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来,沈观澜叹道:

    “可我怕狗,怕极了。明天就让我妈把来旺送走。”

    来旺便是那头看门狗的名字,徐宴清一怔,不由得道:“你怕狗?”

    “是啊。”沈观澜理直气壮道,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丢人,他朝徐宴清招了招手:“我跟你说,我以前被狗吓哭过,只是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狗我才忍着的。可是去他娘的男子汉大丈夫,谁规定的就不能怕狗了?”

    他理直气壮的吐槽沈正宏,把一件明明是丢脸的事说的理所当然。徐宴清不由得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见他居然笑了,沈观澜顿时起劲了,继续瞎掰:“还有啊,其实我大哥也怕狗。不过你也知道他那个人死板,最要面子了,非要把来旺放在大门口。搞得我也陪他受罪,真的是。”

    徐宴清已经没有开始那样紧张了,沈观澜又适时的指了指他那碗面:“再不吃要糊了。可别浪费粮食,这年头有很多人饭都吃不饱的。”

    徐宴清犹豫了片刻,在他的注视下回到桌边坐下,端起面吃了一口,道:“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沈观澜问的坦然。

    徐宴清皱了皱眉:“太晚了,二少爷。”

    他特地把‘二少爷’三个字说出来,就是想让沈观澜记起自己的身份。没想到沈观澜无谓的喝了口酒,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叫你四妈,那就别老是提二少爷这个称呼。”

    徐宴清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拉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