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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他心化作了一摊蜜水。

他叹气,对陆云初这种替他不平替他心疼的心情感到负担。

他正要哄哄她,陆云初却贴了上来,在他怀里一通乱蹭:“我不要你像孤挂空中的残月,我要你像平凡庸常的人间烟火。”她把自己的味道蹭到他身上,嗅了嗅,“染上我的味道了。有甜糕、有杏仁奶、有熏香,好多了。”

这动作实在是幼稚至极,但闻湛却被温暖到无所适从。

他摸摸陆云初的头顶,以此谢过她汹涌又笨拙的关怀和爱意。

她抬头,可怜巴巴的:“我好难过,我要怎么才能更怜惜你呢?”

怜惜一词,或许对别的男人来说是羞辱。但闻湛不会,他不会纠结字词,也不会纠结态度,他很清楚明白地感知陆云初想要表达的心情。

是爱,是疼惜。

就像他看到她落泪时的感受,太浓重了,浓重到让他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欢喜的是她如此纯粹热烈的爱,忧愁的是怕这些过于美好的朝朝暮暮是一场梦境,像天光一般,终将散去。

他揉揉陆云初的下巴,像哄小山猫一样,然后等她不哭了,才写道:这样就够了,我感受到了。

陆云初道:“我能亲亲你吗?”

闻湛愣了一下,笑了,低头,贴贴她的唇。

本是她想安慰闻湛,却反过头来被安慰。

陆云初有些愧疚。

马车一路行驶,出了城,到了傍晚,已是另一个地带。

此处雪小,早已消融得七七八八。

下过雪的天像被洗过一般,湛蓝无垠,从天际升起绚烂的晚霞似落入水中的红花,绽放散开,万道金色霞光散落人间,辉煌又柔和。

陆云初叫停了马车。

“我们看看晚霞吧。”她对闻湛提议道。

闻湛点头。

他俩出了马车,在车辕的木板上坐下。

陆云初自然而然地贴近闻湛,把自己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望着远方的晚霞,张开手指,像是想要抓住一般。她问:“好看吗?”

闻湛点头,在她手心写:很美。

陆云初便问:“你上一次看晚霞是什么时候。”

闻湛将他尘封已久的零碎记忆翻出来,像是落满灰尘的旧书,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记不得了。

陆云初反手握住他的手:“没关系,以后我们经常看。”

闻湛笑了笑,转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头顶。

陆云初觉得闻湛可能是有什么误解。今天她实在是被虐得难受,加之前的不忿,一同哭了一遭,把他吓到了,以为她是个脆弱娇滴滴的,习惯性地哄她。

她并不排斥这种黏糊撒娇的温存感。

她把玩着闻湛的手指,余光瞥见一片雪白中有一点零星的亮色。

她将目光投过去,发现薄薄积雪中挤出了一朵小野花。

早春刚至,雪还没下够,小野花已经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了。

陆云初放开闻湛的手,飞快地跑过去。

只有一朵孤零零的花。

她用手指戳戳小野花:“对不起了,我要拔掉你去哄我的心上人。”她自言自语道,“他也是这般孤零零的,也是这般尽力地为世间增添温柔,所以我辣手摧花也是可以谅解的吧。”

她把野花拔下,将细嫩的杆圈起来,做成了一个简陋重叠的圆环。

闻湛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她恢复活力了,他就很开心,没有追上来,只是看着她拨雪玩儿的背影。

很快,她站了起来,背对着自己不知道在做什么,然后满脸笑意,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已经有花开了。”

闻湛有些诧异,朝那边投过去目光。

陆云初接着道:“被我拔了。”

闻湛哭笑不得。

她道:“你伸手。”

闻湛依言照做。

她把简陋的野花戒指套到了他的无名指上。

闻湛疑惑地看着她。

陆云初解释道:“在我老家,很远的地方有个神话故事。大意是有一位给人间带来光明的神,因为偷盗火种受到了惩罚,被束缚在山上,每天都有老鹰飞来啄食他的内脏。到了夜晚,内脏又会长出来,不停重复,直到一位大力士杀死了老鹰,将他解救。束缚他的锁链最后化作了戒指。”

或许不止是三世,还有无数次她不在的轮回。她看着闻湛,笑道:“我很喜欢这个故事里戒指的寓意。”闻湛身上的锁链,也请化作戒指吧。

闻湛也笑了,点头赞同。

陆云初又道:“也是很远的地方,有种古老的说法,认为这根手指直通心脏,有太阳神的守护,予爱情坚贞不渝的祝福。”

闻湛听得很认真。

“在结婚时,男女双方会交换戒指。将戒指套到对方手上,表示在神的见证下,许诺对方一生至死不渝的爱和永不离弃的陪伴。”她说,“我没有钻石,便只能用早春的第一枝花做戒指。钻石代表恒久不变,但早春的花却有着生机、希望与即将到来的明媚,我觉得很适合你。”

闻湛安静专注地听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就是这般轻易地动容了。

他眼里有酸意,但确实很高兴,极为高兴的。

“嗯……我们老家那边呢,有个仪式叫求婚,和求娶类似,不过女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或者男人对男人,女人对女人都可以,只要是心中所爱,愿意与他共度慢慢余生,就会献上戒指求婚。”

闻湛抬头,眼眸中有水光闪过。

“闻湛,余生咱们好好过。命运亏欠你良多,我会竭尽全力替它弥补。”

闻湛重重地吸了口气,以防自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他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为何,他确实是狂喜的,心醉神迷的。

陆云初说,传说中无名指有太阳神的力量在,他感受到了。

爱如阳光,消除了荒凉的无尽深渊里的孤独,带来热,带来生命与希望。

他站起来,吻了一下陆云初。

陆云初笑了:“这样倒和仪式流程合上了。”

闻湛指指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比了个圈,指指她的手指,意思是:我也要给你戴戒指。

陆云初笑道:“没啦,就这一朵花。”

闻湛很遗憾。

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有些慌张,钻进马车拿出来纸笔:花会枯萎,枝会干烂,这可如何是好?

陆云初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是临时起意做了个花戒指,又不是什么珍宝,还不至于如此。

她按住闻湛慌乱写字的手,捧住他的脸,把自己的笑贴到他面前,额头对额头。

“这有什么,春日将至,那时花海漫天,还愁没有花吗?今日的花谢了,那就明日再择;今年的花谢了,那就等往后的岁岁年年。余生还长,春日无尽。”

第57章

星空

两人安静地看夕阳,直到最后一层金光消失。

陆云初靠在闻湛的肩膀上,抓住他的手腕摇晃:“我们现在才算真的夫妻了吧。”

闻湛摇头,想到她来之前的事。

他依着命运的安排随波逐流,在被发现和别人共处一室后,就意识到了后面的故事。他们自然是没有拜堂成亲的,“陆云初”搬进来后,每天除了去找闻珏纠缠,剩下的时间就是机械地重复对他的折磨。

他没有想过反抗,只是无所谓地等待他的使命完成。

直到陆云初出现。

他在她手心写道:我们还未拜堂成亲。

陆云初愣了一下,什么拜堂成亲,太繁琐了,若是相爱,有没有这些都不重要。但闻湛提起了,她就顺着调侃道:“现在才想起呀,那我们这算什么,早就行夫妻之实了。”

闻湛脸上露出一种哑然又无措的神情,他苦恼地皱起眉头,看着陆云初,一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陆云初哈哈笑了,说实话,他俩每一步实质性的进展都是她推进的,所以更应该是她补闻湛一个婚礼才是。

她爬起来,往马车里钻:“那就等见到我父亲再说吧。”

闻湛跟着她往马车里走,听到这话身子一僵,明明离见到陆云初父亲还早,他已经开始紧张了。

他抿着嘴,垂眸,神色晦暗。

陆云初铺完垫子,侧头一看,发现他奇奇怪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闻湛拿起纸笔:我们一定要见你的父亲吗?

“当然。”陆云初点头。虽然前两世原身的父亲一直是个npc,矜矜业业地扮演着书中无脑反派的角色,和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但这个愿意为女儿豁出性命疯狂报仇的角色确确实实温暖了她,即使他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npc,她也想把闻湛带去给他瞧瞧。

更何况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说不定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他有一天会产生自主意识呢。

陆云初亲亲闻湛的眉头,让他不要这么紧张:“我父亲对我很好,我们去看看他。”她笑道,“我好开心,因为看到了希望的苗头,所以对一切都充满了期待。”

闻湛沉默了,过一会儿,陆云初眼前出现纸的一角:可我是个哑巴。

陆云初愣了,转头看他。

闻湛神色平静,似乎经过陆云初坚持不懈的劝说,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一切,不再自卑了。

他对她笑笑,翻页,后面的纸上写道:我什么都没有,你父亲不会满意的。

陆云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不会的。你很好的,他怎么会不满意呢?”陆云初劝道,“而且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是个瘸子呢。”就像前两世那样。而且若是再轮回一世,在没有闻湛的情况下,她现在说不定已经疯了。

在闻湛眼里,陆云初是一道救赎的光,可在陆云初心里,他同样也带给了自己无法替代的救赎。

可是闻湛并不会知道她所想。

他摇摇头,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告诉她无事,然后写道: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他举起手,给陆云初展现那个简陋幼稚的花戒指,意思很明显,我有这个就好。

“可是我想见我父亲。”

闻湛写道:我可以在外面等你,你有空了来见我就好。

陆云初没忍住,笑了出来:“这算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吗?”

她看着闻湛平静的神色,早就猜出了他心底怎么想的。不就是确信她父亲不会认同自己,所以不敢见他吗?

她顺口说道:“反正他也没有什么想法,我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不会反对的。”说完了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看到闻湛僵硬的身子。

他捏紧笔杆,指关节泛白,抬头看她。

陆云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泄露了一些不该说的秘密。

——你如何知道的?

这一世的陆云初还没有见过她父亲。

陆云初只是道:“猜也猜得到。”

又是这种感觉,闻湛一直都明白陆云初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但她有时无意识透露的信息会让他觉得不仅如此,他们之间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人会喜欢花,喜欢草,喜欢漂浮不定的白云,但不会爱上它们。

他摸摸手上的戒指,垂眸思索。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一处郊外的客栈落脚歇息。

陆云初洗漱后,闻湛还在磨蹭——他就是这样,过于喜洁,每次都很久。

可今天却等了很久,久到不正常了。

陆云初从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绕过屏风,发现他不在这里。

客栈房间就这么大一点儿,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找见闻湛人,便出门去找。

刚推开门,就撞见来收拾的店小二。

“你看见我夫君了吗?”陆云初逮住他问。

店小二点头:“往屋顶去了呢,大冷的天儿。”

陆云初道了句多谢,便往屋顶方向去。

北方的天很辽阔,明明都是同一片天空,却好像比温软的南方多带了一点粗野宏大的感觉。夜空无云,一眼就能看见悬挂在其上的残月。

闻湛缩着长腿,抱着膝盖,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竟有一种娇小的感觉了。他坐在屋顶上,像洒在画布边缘的一滴墨。

陆云初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在闻府时,他日日夜夜在窗前望着残月的画面,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

“闻湛。”她轻声喊了一句。

闻湛立马转头,脸上带着惊讶,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他早已没有了那种清冷疏远的模样了,表情也鲜活了起来。

陆云初朝他那边走,他却立刻站起来,想要阻止她。

陆云初对他道:“坐下!”

闻湛条件反射般地僵住听从命令。

陆云初嘿嘿笑,裹着衣裳,踩着瓦片朝闻湛走过去。

“好哇,背着我一个人看星星。”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弄得闻湛心惊胆战。

闻湛当然不是她所指责的那般,即使知道陆云初实在说玩笑话,他也想要解释。

陆云初按住他的手,挤到他身边:“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儿干嘛?”

闻湛无奈地看着她,她松手,他才能掏出纸笔。

他写道:看着夜空我才能好好思考。

“思考什么?”

闻湛沉默了。

陆云初也没管他,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同他一起望着高远的夜空。

某种程度上,陆云初算一个浪漫主义者。像这样半夜三更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四下寂静无人的场景,别人会觉得真是闲的没事做,她竟然觉得很美好。

只是这夜空没什么好看的,她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突然,闻湛动了一下,展开折叠的纸张,露出早已写好的字句。

陆云初只是瞟了一眼,睡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纸张上面写着:我是什么?

陆云初磕磕巴巴半天,才问出几个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闻湛似乎叹了口气,再次展开纸,问出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我是存在于话本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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