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瑕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鬼。老太婆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和他说了这句话。而现在,那个东西又趁他离开的时候,控制他的肉身,找到他的尸虫。那些房客流露出奇怪的眼神时,也是那个东西控制着他们。
而那个东西,认识周瑕。
它为什么要他变得完整?为什么要他到雾里去?
回?
他来自那里么?
正犹豫的时候,一个身影扑出来,疯狂啃棺材上的胙肉,还吞了他的尸虫。
“哪里来的垃圾?”周瑕大怒,揪住这人的头发,把他摁在地上,抠他的嘴。
抠出一大坨胙肉,尸虫珠子哐当掉了出来。周瑕收起珠子,把人翻过来,发现是方兰则。这家伙已经完全闭气,身体奇冷无比,犹如死尸。周瑕摁了摁他的肚子,圆鼓鼓的,发现他可能吞了不止那一嘴胙肉。
周瑕当机立断,指甲暴涨,直接划开他的肚皮,切开他的胃囊,把他吞下肚子的胙肉全数清出来,然后掏了掏他的兜,取出一颗补天丹喂进他嘴里。在补天丹的作用下,他的鲜血停止流出,狰狞的伤口瞬间弥合,体温也上来了。
“喂,傻逼,”周瑕扇他的脸,“醒醒。”
他猛地睁开眼,说:“回雾里来。”
周瑕用力扇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卧槽,”方兰则终于清醒了,“我怎么在这儿?”
“你刚刚被控制了,”周瑕满面阴霾地站起身,“赶紧的,我们去找你哥。”
方兰则刚想起身,肚子剧痛无比,撩开衣襟一看,发现自己肚子破了个大洞,还在自动修复中。他惨白着脸,说:“我得歇会儿。”
“起来。”周瑕冷冷道。
“老祖宗。”方兰则仰头看他,他的下颌线条流丽,尽管神色傲慢,却有种不同寻常的俊美。方兰则趴到他脚边,拽了拽他裤脚,轻声说,“我哥总是惹你生气,又不是真心爱你,你干嘛还惦记他?让我跟您吧,他做的,我也能做,而且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周瑕低头看他,金色的眸子光芒闪灭,好似在认真端详他。
这眸光犹如刀锋般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方兰则努力微笑,尽力让自己更好看一些。
“他能的你也能?”周瑕冷不丁问。
方兰则用力点头。
周瑕掀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说:“你哥会吃屎,你能吗?”
【作者有话说】
方兰则:这我真不会……
第46章
羁魂
静寂的楼道里,桑栩拽着绳子,仔细听下面的动静。
胙肉在蠕动,黑猫啃出来的羊肠小道即将复原,只剩一条小缝。沈知棠下楼已经一刻钟了,桑栩既没有听见求救声,也没有看见她返回的身影。
咚咚——
咚咚咚——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谁跑着赶过来。
沈知棠回来了?
桑栩一惊,正要去迎——
不对!
脚步声是从楼上传来的。
手电筒的灯光打进楼道,一道臃肿的影子出现在上方拐角处。
这不是沈知棠!
他下意识关了手电,化生为死发动,身体顷刻间尸体化,转身隐入黑暗。一道模糊的黑影走下楼道,左右逡巡。影子晃过桑栩面前,桑栩这才看清,原来是郑石头。郑石头佝着背,细声喊:“有人吗?闻渊、桑栩、方兰则——你们在吗?”
看他还保持着人样,说话也有逻辑,似乎并无大碍。桑栩想了想,起身打算和他打招呼,目光掠过他脚尖,忽然顿住。
郑石头一直在踮着脚走路。
小时候,听邻居老奶奶讲故事,说要是鬼扮成人,总有一些违和的地方。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就是鬼太轻了,脚后跟放不下来,走路是踮着脚的。
桑栩又蹲了回去,悄无声息地拿出沈知棠留下的红外辐射探测仪。屏幕上除了桑栩自己,没有旁的光点。不远处那个郑石头在探测仪上竟然没有显示。
红外辐射探测的是温度,只有符合人体正常体温的生物才会被判定是人,显示在屏幕上。
郑石头无法被探测到,说明他的体温太低了。
仔细看郑石头,桑栩发现了越来越多违和之处。这家伙走路屁股扭来扭去,声音也掐得尖尖的细细的,和他平时一点儿也不一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现在的姿态像个妖娆的女人,看起来gay
gay的
这不正和郭宏建笔记里记录的那个小王一样么?郭宏建他们给小王喂食了胙肉之后,小王就变得越来越像女人。难道郑石头也吃了胙肉?
桑栩大概猜到郑石头和闻渊他们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了。他们没有消失,只是体温降低,无法被探测仪探测到。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他们睡着之后,吞了胙肉。
他想起周瑕口中露出古怪眼神的房客,那个说出不明话语的老奶奶,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不能睡觉,不能困倦,不能失去自我的主动意识。因为有东西藏在黑暗里,当人们在这里睡着,那个东西就会乘虚而入,就像铁线虫操纵螳螂一样,操纵人类的身体。
胙肉和补天丹很可能有着相同的本源,就是桑栩在观落阴中看见的那具神明肉山。过量服用补天丹会异化,过量服用胙肉同样会异化。那诡秘的外来意志会驱使人过量服用胙肉,从而导致人体自身被胙肉同化,成为新的胙肉。
突然间,郑石头脚步一滞,痛苦地弯下腰。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在肿胀,变形,越来越胖,成为一坨小小的肉山。
桑栩知道,他彻底没救了。
趁三分钟没到,桑栩想要撤退。走廊深处突然传来枪声,郑石头额头中弹,倒在了地上。周瑕和方兰则从黑暗里走出来,方兰则似乎受了伤,嘴唇发白,慢慢走到桑栩身边,笑道:“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周瑕瞥了桑栩一眼,对他满不在乎似的,一点儿关怀的话也没有。
桑栩道:“老祖宗,我一个异乡人朋友到楼下去了,你能去看看她么?”
“不是周家的?”
“不是。”
周瑕哼道:“那关我屁事,不去。”
“老祖宗,方便去拿一下我的背包吗?”方兰则捂着肚子坐下,“我实在走不动了。”
周瑕翻了个白眼,本来不想去,但是看了眼桑栩,又改变主意,踹开1817的门,进去拿他的包。他刚进去,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郑石头忽然一扭头,朝方兰则这边扑过来。
这家伙根本没死!
炽白的手电光里,这郑石头五官狰狞,十分可怖。方兰则背靠着墙,无处可退,身体又正虚弱着,根本跑不快。心脏怦怦急跳,电光石火之间,他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桑栩,心里霎时间做了个决断。
他五指成爪,一把抓住桑栩,将桑栩往郑石头那儿一推。
不要怪我。
方兰则说:“哥,你没爸妈,我有。我不能死。”
遇到如此险况,桑栩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好像被推出去的不是他自己。方兰则最恨他这副神情,以前要他帮自己抄作业,他是这副表情,要他帮自己背处分,也是这副表情。那一双透亮而清冷的眼眸,像玻璃珠似的,倒映方兰则所有不及他的丑陋和卑劣。
他死了就好了。他死了,就不会有这双眼睛看着他。
可是下一刻,一睁眼,竟是自己倒在了郑石头面前。
怎么回事?
他惊恐地回头,见桑栩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淡漠地望着自己。
郑石头抓住了他,层层叠叠的胙肉把他包裹住。他朝桑栩伸出手,“哥,救我!”
周瑕赶出来,气道:“怎么我一走就出事?”
他正要上前救人,桑栩拉住他的手。
“干嘛?”周瑕问,“那是你表弟不是么?你嫉妒他和你争宠,要弄死他?”他眯起眼冷笑,“桑小乖,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自私下作,果然不配当桑家人。”
桑栩沉默地望着周瑕,忽然道:“是啊,我就是很坏,老祖宗讨厌我么?”
“老祖宗,救我!”方兰则大声哭喊,“我哥害我,他推我!”
“……”周瑕看桑栩表情,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方兰则一直在求救,作为带队的周家领导,周瑕本应出手相救。但周瑕心里想着,万一这真把方兰则救活了,等回到周家,方兰则必定会告桑栩的状,到时候周一难岂不得处罚桑栩?
桑栩这个小混蛋,干坏事就算了,不能背着他点儿么?周瑕非常烦躁。
横竖是条性命,周瑕没法儿看着不管,正要出手,桑栩又一次拉住他的手。
周瑕气道:“你……”
桑栩开口解释了:“是他推的我,我用了换位符。”
他素来喜欢未雨绸缪,早在这帮异乡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桑栩就悄悄往他们领子下面、背上、袖子上贴了微型换位符。他不会主动害别人,但也提防别人害他,队友亦不例外,表弟更不用说。
“你早怎么不说?”周瑕无语。
“我以为老祖宗会无条件帮我。”桑栩嗓音平淡。
他的话语明明是失望的,神色却又太过淡漠,看不出半点失望的情绪。
周瑕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方兰则看周瑕不动了,绝望的潮水涌上心头,转而向桑栩求救,“哥,救我,求你。我是你表弟啊,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死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欺负你……你家的房子,我让我妈还给你……还有、还有你的长命锁,我妈没卖掉,她偷偷给我了,我也还给你……”
桑栩无动于衷,漠然看他一点点被胙肉吞噬,大半个身子陷进去,和郑石头融为一体,难舍难分。他自己看不见,他的脸庞已经如同橡皮泥一般,和郑石头连在了一起。
方兰则哭道:“哥,我知道你小时候很辛苦,我只是太调皮了,不知道怎么对你好,你救救我吧。”
桑栩漠然说道:“别装了,你一直都想杀我。下楼的时候,是你趁乱请傩割断了我和郑石头之间的布带。”
方兰则脸色一僵,彻底绝望,瞬间变了脸,骂道:“桑栩你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没错,我就是想你死。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凭什么看不起我?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讨好我吗,你跪在地上给我当狗!我让你汪几声,你就汪几声。”
桑栩当然记得。
那是他十岁,他小舅和小舅妈出差,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拐到以前住的老公寓,在外面停了一会儿。这一幕正好被跟踪他的方兰则看到,威胁他要告诉舅舅舅妈。舅舅舅妈从来不许他提爸妈,否则就骂他白眼狼,不知道感恩。他们要他记住,养大他的是方家,而不是他那对死人父母。
他为了求方兰则闭嘴,按照方兰则的要求,给他当了一天的狗。
周瑕听着,胸口气涌如山,一向不懂察言观色,这时候却忽然懂了桑栩刚刚的失望。
——方兰则永远有父母的无条件帮助,永远有父母的偏爱,但桑栩没有。
难道,桑栩也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份偏爱么?
“砰——”
枪响了。
周瑕手里举着手枪,枪口尚在冒烟。
“你小时候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周瑕很生气,又不知道该跟谁生气。
他忽然记起来,他也骂过桑栩贱,刚刚还骂桑栩自私下作。
桑栩这个人没有心,肯定不在乎,骂他狗屎他都无所谓,还淡定地问你晚上要不要和狗屎上床。可是周瑕心里梗梗的,好似有块骨头横在心间。他没想到,桑栩这样的性格,是因为这家伙小时候备受欺凌。
如果桑栩好端端待在桑家,作为桑家最小的孩子,应是被宠上天的小少爷,怎么会遭遇如此坎坷?他记得桑栩刚出生的时候,桑家上下喜气洋洋,桑栩的爷爷请他吃席,在他坟前浇了三大壶老酒。
“老祖宗心疼我么?”桑栩静静看着他。
这家伙虽然戴着隐形眼镜,一双眼眸仍然漆黑透亮,像水底的鹅卵石,有一层浅浅的浮光。
“心疼个屁,你过得不好关我什么事。”周瑕气急败坏,“是不是要我帮你干什么?赶紧说。就给你这一次机会,过时不候。三、二……”
在他数出最后一个数之前,桑栩开口了:“我想羁他的魂,我已经学会了这个神通,但不知道具体的操作办法。可以教我么?”
呵,就知道这小骗子有所求。
周瑕攥住桑栩的手腕,把他拉到方兰则的尸体面前,又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命他伸出食指。
“屏息静气。”周瑕低沉的声音响在桑栩耳畔,“桑小乖,我不会无条件帮你。”
桑栩早有预料,心里也没有特别失望,平静地“嗯”了一声。
“但我会替桑家长辈管你,”周瑕又说,“让你不能走歪路,不能干坏事,不会挨欺负。”
很奇怪,桑栩的心好像停跳了一瞬。
脊背贴着周瑕的胸口,热焰般滚烫,桑栩觉得有点热。这感觉和以往不大一样,桑栩只会敲代码,不擅长用语言形容,不知道怎么表述这种感觉。
太热了,不舒服,桑栩静静地想,但他没有把周瑕推开。
方兰则的尸体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看周瑕握着桑栩的手,用手指蘸了蘸他脑袋上的血。桑栩跟着周瑕的牵引,一笔一划,在方兰则白惨惨的脸上写了一个“羁”字。
最后一笔落成,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桑栩看见方兰则的魂魄从这具躯壳里飞出,方兰则脸色惊恐,想要挣脱束缚,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自己成为一道絮光,飞入桑栩的掌心。桑栩闭上眼,细细感觉自己。身体沉重了一些,冥冥之中他的灵感似乎连通了方兰则的灵感,周氏叩关的两个神通自动被他掌握。
现在,他能够吹火和请傩了。
“我现在能学过河的神通了么?”桑栩翻看自己的手掌,问。
周瑕枯着眉头,道:“够了,停在这里,不要继续往前了。神通之所以叫神通,是因为它本就不是人该掌握的东西。学得越多,疯癫的概率就越大。除非……”
“除非我真的成为桑家人?”桑栩问。
“嗯。”
“成为桑家人可以减少疯癫概率?”
“不,成为桑家人,疯了反倒是最好的结局。”周瑕撇过头,闷闷地说,“奉神诛邪,永镇长梦。世界崩坏,五姓逃窜,只有桑家守到了最后。桑家是最接近神明的世家,神通也是最强的,五姓那么提防你们,就是觉得你们这家人脑子轴,会把他们重新拖回长梦镇守。
“以前桑家的老宅有一道门,四季常开,日夜不闭,是要让走投无路的百姓有门可进,有路可走。哪里有邪祟作乱,哪里就有桑家人的血。如果你真的要当桑家人,就要供神明,听鬼事,断公义,杀邪祟。怎么,你真的想当桑家人?”
桑栩沉默了。
这责任太重,桑栩担不起。
桑家为了担起这重如泰山的职责,已经付出了阖族的性命。
可是……他抚了抚胸膛,那些白衣人化作的絮光好似有温度,烘着他的心房。桑栩只是一个菜鸟异乡人,他们一定知道即使救了他也无法改变什么。他们救他,是因为他是桑栩,是他们未曾谋面的家人。
家人,桑栩细细品味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他轻声问:“如果我真的想当,你会告诉我过河的神通?”
周瑕沉默了,目光开始往边上游移。
桑栩懂了,他不知道地狱道过河神通是什么。
他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道:“没错,你爷爷是跟我提过一嘴,可是他天天在我坟边念一大堆,我哪里记得到那么多?”
正说着话,桑栩手上拽着的绳子忽然一抖。楼下并没有传来求救,但桑栩直觉觉得该拉绳了。他用力把绳子拉回来,绳子并不重,说明拉回来的不可能是沈知棠,但的确有重量绑在另一端,不会是沈知棠的肢体吧?
桑栩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用力拉,周瑕也来帮忙,绳子终于拽了回来,一只黑猫被他们扯出了胙肉的缝隙。
黑猫咬着手机,交到桑栩手里,然后乖乖蹲在原地。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划开屏幕,是沈知棠录制的音频。
“建国哥,路堵死了,我回不去了,”音频里,沈知棠一直在喘气,“我找到出路了,出路在那个女的的嘴里!我进不去,她太高了……对了,你们的同伴,那个灰眼睛的也在这儿。
“他好像把自己给剖了,还封住了七窍,感觉快不行了。我会用‘封息符’把我们俩封起来,能再多撑一会儿。建国哥,我还剩一个小时。你要是有办法出去,那时候我还没死的话,记得带上我。
“周氏给你的待遇很差吧?噩梦公司的待遇比五姓好,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就向我老板推荐你。我是我老板的地下情人,我保证你一定能进公司。”
桑栩:“……”
沈知棠这个家伙,为了活命,什么谣都敢造啊……
周瑕在旁边问:“她老板是谁?”
“不了解,不认识,没见过。”桑栩面不改色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