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睛忽然被捂住,周一难把周安易拖了下来,低声道:“你干什么!”“唉,我就偷偷看一眼,”周安易把周一难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就看了一眼!”
“你个傻子,老祖宗是你能看的吗?”周一难震惊地看着他,说,“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了?”
他一摸脸,满手湿漉漉的,一颗弹珠似的东西滚到了手里。他低头一看,他粘满血的手里攥着的正是他的眼珠。
周安易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周一难让人把周安易送去急救,又有保镖来清扫地上的血迹。半晌之后,堂屋终于打开,戴着傩面的周瑕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你那傻儿子怎么了?”周瑕哼了声,“还活着吧?”
周一难抹了抹汗,道:“小孩子不懂事,给老祖宗添乱了。不知道里面的先人怎么说,它们为什么不入土为安,非要跑回家来吃人呢?”
“人死不安则为魃,魃最喜欢吃的就是血亲。它们见了血亲,就跟猫见了老鼠,狗见了肉似的,控制不住自己,这你也不能怪他们。”周瑕道,“至于为什么回来……三千大梦,这你知道么?”
周一难谦逊地点头:“我父亲告诉我,我们眼前的世界只是冰山一角。‘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为三千大千世界’,十方虚空里有三千大梦,梦中有六位神明。我们周氏世代信奉大傩神,走人间道。”
“不错,”周瑕摸着下巴,语气里有些玩味,“你的先人们说,梦里多了个神明。”
“多了个神明?”周一难拧眉。
梦中凶险莫测,邪祟遍地,此世死者的梦境可以窥其一角。六道朝奉信奉的六位神明世代受人香火,却也不可捉摸,就算他们是神明的信徒,也从不知道神明的本相。家族之中有祖训,可以信仰神明,但又不能靠祂们太近。
很多年前有人说,桑家的大朝奉借无上神通窥见了神明的本质。可惜不久之后,那位大朝奉就死在了无人之地。
现在又多了个神明,这是好是坏呢?梦中多了神明,不该有邪祟的世界有了邪祟,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开始模糊,恐怕……不是件好事啊。周一难出了一头冷汗。
“那我爸妈他们……”周一难小心翼翼地问。
“送去火化吧。”周瑕淡淡道,“运尸的车上放一张傩面,它们不敢动。”
眼前的难题总算解决了,周一难徐徐松了口气,道:“儿孙们在前院摆了宴,来的都是咱自己家人,老祖宗赏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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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宝子们周安易的眼珠子是自己掉出来的不是老祖宗挖的,看了不该看的会畸变,他的表现就是眼珠子掉出来了
第16章
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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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桑栩到了周家老宅。
夜色已经降临,焦黄的大月亮爬过了院头,照得瓦片锃光发亮。老宅门口挂了一排红灯笼,胭脂色的灯光下,一辆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下来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男人穿着西装,皮鞋亮得能照见人脸,女人穿着缎子旗袍,腰肢扎成一捻,手上的钻戒莲子那么大。
桑栩到了才发现自己没穿对衣服,在这些人中间,一身帽衫卫衣加牛仔裤的他很显眼。这光景像电视剧,而桑栩是穿越进来的人。
他硬着头皮给门卫展示自己的公司工牌,门卫把他迎进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直奔露天大花厅。花厅里人声鼎沸,大老板家族庞大,天南地北的亲戚都赶来这场家宴,互相挽着手叙旧。
隐约听到他们谈话,说这次家宴是专门为董事长的太叔爷举办的,许多人跃跃欲试,说要给太叔爷敬酒。桑栩在工作小群里说了这事儿,大家表示很纳闷。
人不烦我我不烦人:【太叔爷还能嚼动东西吗?】
冰美式没我的命苦:【家宴上的菜不会都是流食吧?】
花厅中央摆一条长桌,上面放着各色餐点,大伙儿自行取用。花厅最上首摆着一方圆桌,已有好几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坐在那儿,估计是大老板家的长辈。
里面有董事长的太叔爷么?
最中央的座位空着,不知道等着谁。没人在意桑栩,正合他心意,他专心吃席,专拣贵的吃,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吃回三倍工资,就当给自己发红包了。
手机嗡嗡响,工作小群疯狂艾特他。
人不烦我我不烦人:【栩子哥,大老板家伙食怎么样啊?真是流食?】
需求在做了,再催自鲨:【能不能打包给我们当夜宵啊,今天又要加班。】
冰美式没我的命苦:【笑死,你以为大老板家是饭店吗?小栩,快去大老板面前敬酒刷个脸。】
敬酒就算了,桑栩吃饱了,准备撤。
花厅前面沸腾了起来,似乎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刚刚还散在各处的周家人都聚过来了。桑栩漠不关心,一边吃巧克力蛋糕,一边低头打车。车到了,桑栩又拿了块芒果蛋糕,转身正要走,忽然听见人群中央响起一声咬牙切齿的大吼——
“刘!建!国!”
桑栩一愣,还以为建国也来了。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他一寸寸回过头,望见人群分开,周家长辈的席位里,一个高挑的男人坐在中央。他头发变短了,仍旧戴着瑰丽古老的傩面,右耳悬了串绯红色的流苏,一身黑色宽袖对襟无扣外袍,上面绣着鬼面和莲花,繁复而艳丽。
看见他,比见了鬼还恐怖,桑栩的心脏停了一拍。
他在人群里无比鲜艳,那些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统统被他比了下去。明明是奇诡的不明生物,却仿佛夺目的太阳。
周瑕什么时候从梦境里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大老板姓周。周瑕……桑栩顿时想明白了。
周姓是六姓之一!他们飞升成功了,从梦境来到了现实。
他扭头就要跑,周瑕喝道:“拦住他!”
立刻有两个五大三粗的西装光头保镖冲上来,把桑栩押住。有人踢了桑栩的膝盖一脚,桑栩没忍住疼,跪了下去。
“听我解释。”桑栩想要挽救一下自己。
“解释?”周瑕走过来,抽出保镖兜里的手枪,抵住桑栩的额头,“是编瞎话吧?”
来到这个世界,他特地学了不少新东西,主要是关于如何使用现代手段击杀刘建国的技巧。
有个满头银发的老人走过来在周瑕耳边说了什么,周瑕顿时勃然大怒,“连名字也是骗我的!你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
枪口冰冷,额头很快起了一圈红印,桑栩脑子飞转,想着怎么样才能逃脱眼前的困境。
周瑕旁边那个老人很眼熟,桑栩记起来,这人长得和年会演讲视频上的大老板一模一样。
“董事长,”桑栩道,“杀人是犯法的!”
周一难愧疚地微笑,“小伙子,你怎么会惹上老祖宗呢?尸体是比较难处理,但也不是不能处理。”
他们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桑栩想不明白,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还有这样的法外狂徒?死在大老板家,算因公殉职吗?保险能赔吗?可即使能赔,他也没有家人能受益了。
他的心落了下去。遍观左右的周家人,一个个袖手旁观,看热闹似的。桑栩抬起眼看周瑕,“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么?”
周瑕捏住他下巴,阴恻恻地说:“当初你怎么说的?祝我早登极乐?”
“……”桑栩叹了口气,“我错了。”
他这次的确做错了——
既然要骗周瑕,就应该骗到最后,在最后一步决裂实属功亏一篑。
“我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不知道多久,才等来这帮不肖子孙招魂。”周瑕恶狠狠地笑,“我就知道,我们还会再见面。桑、栩,”他一字一句地念他的名字,“这么久没见我,你想过我没有?”
唉,其实也没有很久,桑栩想,他们才一天没见而已。
周瑕看他陷入沉思,更生气了,“你还敢走神!”
桑栩诚恳地说道:“我在反思我的过错。”
“撒谎。”周瑕咬着牙冷笑,“小混蛋,你没有机会了。带着你的谎话,滚回鬼门关去吧。”
说着,他扣动了扳机。
桑栩的心脏几乎停跳,整个人被冻住一般。然而,预想的枪响没有出现,额头上抵着的枪口依然是冰冷的。
枪卡壳了。
周瑕连续扣了好几下扳机,手枪似乎坏掉了,毫无反应。
“你们这帮蠢货,买的什么垃圾。”周瑕骂骂咧咧,“谁买的这把破枪,给我滚出周家。”
他把手枪转过来,低头看枪口,无意间拨动扳机。
这一次,手枪没有卡壳。“砰”的一声——枪响了。
人人大惊失色,周围响起惊叫:“老祖宗!”
桑栩:“……”
眼前忽然出现悬浮文字——
【“斗姥元君的注视”已耗尽。】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是晚上,“斗姥元君的注视”生效了。
神明赐予的好运使枪面对他时卡壳,令他侥幸存活。
惊呼声中,周瑕的傩面额头上多了一个圆孔。从那圆孔开始,数道裂纹滋啦蔓延。古老的傩面四分五裂,噼啪掉落在地。所有周家人忙转过脸去,没人敢直视他的脸庞。只有菜鸟桑栩一无所知,仰着脑袋,正好对上傩面后的金色双眸。
那是一张俊美到极致的脸,像古画里的仙人,浓墨重彩,眉目深邃。最夺目的是他黄金色的眼眸,恍若不灭的火炬。只是他满脸咬牙切齿的神情,让他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孩子气。
子弹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刚才的子弹穿过傩面,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看着我干嘛?”周瑕恶狠狠地问,“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他们为什么不敢看你?”
周瑕忍不住腹诽,这混蛋肚子里除了谎话就是问题。
死到临头了,还像个好奇宝宝。
“我是不是教过你,不能看的东西不能乱看?嗯?”周瑕说。
“那我要死了么?”
周瑕故意吓唬他,阴森地微笑,“对,你马上就要完蛋了,变成和那帮村民一样的怪物。怕不怕?”
“不怕。”桑栩说。
“为什么?”
桑栩静静看着他,道:“因为你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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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栩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第17章
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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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一片沉默,周瑕低头望着眼前的青年,月光静谧地落入他的眼眸,安宁又澄澈。他的眼里装着自己的脸庞,看得心无旁骛。周瑕弯下腰,仔细审视他的脸,好像要找出他撒谎的痕迹。
可恶,他应该杀了这个小骗子。
可是他夸他美……
“哼。”周瑕冷笑,“不要以为你说好话哄我我就放过你。”
他转头对周一难,“别蒙眼了,蠢货,我用的是人脸。”
周一难缓缓放下手,看见周瑕的面容,愕然半晌,说:“您有活人面孔啊……”
“怎么了?”周瑕郁闷地看着他。
周一难想起自己没了眼睛的儿子。父亲母亲告诉他,老祖宗是个被镇压的邪祟,周安易就是看到了他非人的脸庞,才产生畸变,丢了眼珠子,要不是家里有补天丹,恐怕那孩子就要变怪物了。但周一难没想到,老祖宗是能伪饰出人类脸庞的。
僵硬片刻,周一难微微一笑,“我看过太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老祖宗长得真像他呀。”
“像个屁,”周瑕很不满,“他能有我好看?”
周一难不甚自然地笑了笑,为了化解尴尬,岔开话题说:“这么多年了,难为您还记得太爷爷,真是兄弟情深。”
“屁,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周瑕道。
桑栩轻声说:“虽然我见识短浅,但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老祖宗更好看的人。”
周瑕的表情明显没那么愤怒了,甚至多了几分满意。
周一难:“……”
后生可畏啊……
他突然发现,他活了六十多年,还没自家集团的小程序员会说话!
周瑕瞥了眼地上的桑栩,突然不想杀他了。这当然不是因为桑栩夸他好看,他周瑕不可能是这么肤浅的人,他只是觉得就这么灭了这小骗子,未免太便宜他了。
想了片刻,终于想出一个惩罚桑栩的绝佳办法。抓起他的腕子,把他带向了后院一间屋子。周家祖宅三进三出,周瑕直接把人抓进最后一进的小院。关上门,勒令桑栩跪下,道:“裤子脱了。”
又要做吗?桑栩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解开腰带,脱了牛仔裤。
周瑕开了灯,灿白的白炽灯下,桑栩的屁股干净雪白,像糕点一样,一看就很可口。周瑕看着这两团,眼睛里的光似燃起的炭火,渐渐烧了起来。桑栩静静跪在原地,头埋在胳膊肘里,默默等待着。他听见周瑕走出门去,一会儿之后又回来,停在了他身边。
要开始了么?他闭上了眼。
忽然,啪的一声。
一根戒尺狠狠打在他屁股上。
他疼得浑身一颤。紧接着又是一下,屁股上顿时多了两道青青红红的印子。
“你以为我会碰你么?我现在对你半点兴趣都没有。”周瑕在他头顶说,“既然你不愿意当我的妻子,那就当奴隶吧。奴隶犯了错,是不是该打?”
光着屁股挨打很疼,幸好,他向来善于忍耐。他咬着唇,道:“是。”
周瑕蹲下身,捏起他下巴,恶劣地笑,“你说,我该打你几下?”
桑栩低眉顺眼,“一千下。”
周瑕:“……”
这么狠吗?
他本来只打算打个一百下。
目光落在他屁股上,他这皮肤敏感得出奇,刚枪口轻轻一抵就有红印子,现在被戒尺一打,立刻红了一大片,虽然只打了两下,却跟挨了好大一通揍似的。
周瑕没忍住捏了两下,立刻又有两道红印子。
捏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为了掩饰,周瑕又抽了两下他的屁股。
桑栩闷哼出声,而周瑕已经硬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周瑕想,一定是附身的这具身体的原因。
他老周家的子孙果然不行了。
“累了,明天再来揍你。”再待下去,周瑕怕自己真的把桑栩上了,这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脸,他刚说过对桑栩没兴趣的。周瑕掐桑栩的脸肉,把他的脸捏得嘟起来,“你哪里也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听到没有?”
“好的,我哪都不去。”桑栩说。
周瑕把戒尺扔在他面前,自己走了。走之前还把房门上了锁,让两个保镖在这儿看着。
桑栩慢吞吞穿上裤子,抬头看周围,这是个古色古香的厢房,直棂窗外能看见明月。他淡定地观察四周,陷入沉思。周家人迁到这个世界一定很久了,否则难以攒下如此雄厚的家业。其他几个姓又是什么光景呢?难道只有桑家全族死在了鬼门村?既然如此,当初桑氏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离开?
过了一会儿,周一难和他的秘书来了,给桑栩带来了睡衣和被褥。
周一难和蔼地安慰他,“小桑,你得罪了老祖宗,我们不好为你求情,先忍忍吧。不过你放心,我看他没有要你命的意思。过两天,我劝劝他,放你走。”
“董事长,我是第一项目中心的程序桑栩。”桑栩说。
周一难点点头,“我知道,你是集团去年的优秀员工。”
“刚刚老祖宗打了我,”桑栩礼貌地询问,“我能报工伤吗?在您这里的这两天,能算带薪休假吗?”
周一难:“……”
周瑕靠在黄花梨官帽椅上,蹙着眉翻看桑栩的资料。周一难的小儿子周安瑾站在一旁,念着手机里的文件,“桑栩,今年二十五岁,高中连跳两级参加高考,名校本硕,校招进入咱们周氏集团。据他上司说,他吃苦耐劳,让加班加班,让熬夜熬夜,学习能力又强,智商情商都很高,是集团的重点培养员工,两年来每个季度的绩效都是outsta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