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情爱对人来说,是阶段性的事,恋人们热恋,冷淡,再分手,显得极为不稳定。可朋友不会这样。
不出意外地话,友情可以长存,甚至永恒。
于是,和伊比利斯维持着朋友的关系,是她的最优方案。
多数时候,他们之间的氛围会很暧昧,他灿金的双眸看过来时,暖意融融的笑意是那般动人耀眼,清浅的眼底,也只映出她一人的影子。
她也会朝他笑着,时长漾出嘴角的小梨涡。
之前的三年,是他最为失落困顿的三年,虽然他们不曾见面,沈佳仪却一直陪着他挺过来。
因此伊比利斯对她的偏爱,并不加掩饰。
他为她编过头发,为她弹奏过人族的六弦琴,雨丝横斜时为她挡掉风雨,给她做装修新家的苦力。
他喜欢边散步边想事情,沈佳仪就把果篮挂在他臂弯,一边陪他散步,一边吃水果。
初来乍到时,她对着一片空地,在他身边指着空气规划:
“这里建个葡萄架,这么高,这么宽,这里再放把小藤椅,我就可以抱着我的猫晒太阳了。”
“哦对了,还得有晒被子的地方,我换洗被子很勤的,大概就放这里吧。”
结果第二天,伊比利斯领着她去了那片空地,阿门,他就已经全搞定了。
沈佳仪甚至连图纸都没画,只是用小手指比比划划。
这狼看起来很擅长几何,做的东西都是精细测量过,三角形的稳定性,勾股定理的运用,甚至晾被子的金属都做成了节省空间的斐波那契曲线……沈佳仪大受震撼。
作为回报,沈佳仪只能给他讲微积分,告诉他如何最大程度地节省边角料。
而且这狼好离谱,他会化学,甚至很擅长搞爆破的火器。
沈佳仪用古法织布,用的是之前在博物馆看见的良渚时期的梭子。
织布是个大工程,她一个现代人没吃过这种苦,一开始的时候,总是累的腰酸背痛。
都是重复性的动作,一排排织下去,极为枯燥,惹得她垂头丧气,枯萎小花似得打不起精神。
伊比利斯来看她时,默不作声地关注了她哭唧唧的吐槽,虽然当时没多说什么,却着实放在心上了。
不日之后,他便又给她做了个永动机,代替她织布。
家人们谁懂,这狼,古早时代的狼,就已经会利用饱和蒸气压,搭配低沸点的乙醚,利用蒸发期间温度的变化,给她造一个小小的永动机了。
很难想象他的智商到底多离谱。
沈佳仪知道他读过很多书,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读过中国的书。
虽然只是译本,但也足够令她心生别样情愫。
她很照顾他,或许他美好得有些虚妄,琉璃似得,是个暖玉一样的尔雅公子。
又或许是,即使他很疲惫,也会守约来看望她,朝她浅浅地扯起嘴角,露出个温柔弧度。
又或许,他总是满足她的愿望,她收到的大多数关怀,都是他给予的。
沈佳仪很珍惜他,伴随而来的,是对失去的恐惧。
她陷入一种极为矛盾的状态。
喜欢,却完全不敢伸手触碰。
想要得到,却反复权衡着利弊得失。
他们有时候是如此的相像。
理智,客观,书册浏览过千百卷,也通晓山川与古今,有各自健全而深邃的观念。
灵魂契合的机遇是如此难能可贵,知音难觅,心灵的共振又是如此惹人留恋。
然而,过分的相像也并非全然是件好事。
他们都分析出了最优解,于是谁都死守着那道防线,不肯,也不敢逾越半步。
但,平心而论,其实沈佳仪也心底也多少知道,这狼也挺阴暗的,散步的路上,他们会遇上很多奇奇怪怪的植物,期中便不乏她不熟悉的品种。
青年会毫不吝啬地告诉她这些植物的名称,药用价值,还有诗文典故。
到这里还算正常,如果他不额外拓展植物的毒性,还有炮制毒药的过程的话。
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有时候他的顽皮只是这样暗戳戳地吓唬她一下,软绵绵地亮出自己的爪牙,毫无杀伤力地威胁一两句。
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很孩子气,却是他难得袒露的孩子气,故而沈佳仪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自然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毒药会来对付她。
她从未想过,浸泡过他诗文典故的草木,会在他细细琢磨过她的特性与体制后,化身迷情的草药。
一株一植,都只为她设计,只求她冰冷的唇再度炙热起来,只求她不再拒绝他的亲近,春水泛滥之际,肯将玉腿勾上他的窄腰……
那时她还只觉得这狼好脾气,就算有些劣根,却只是那么一咪咪罢了。
是的,她完全想象不到,一只“好脾气”的狼,真正黑化发起疯来,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年秋末,她先是被狂躁的牛牛误伤,跌下斜坡摔得不轻,又淋雨染了风寒。
这边没有抗生素,伤口发炎,她病的很重。
伊比利斯几乎把他那些卷轴本子都搬来了,就睡在客厅里陪她,昏迷的时候总能听见他唤她的名字,而后强硬地被他揪起来喝苦药汁。
那段时间她有点不听话,生病的时候,人情绪总是低落的。
她告诉他,她去过很多地方了,也对爱的人很好,每一天都有认真度过,即使就在这一秒死掉,也没什么遗憾,她愿意在任何时候死去,她并不惧怕死亡。
要是能回家就好了,或者她死了就能回去吧,谁知道呢?
青年听完,灿金色的眼底沉了薄凉的冷怒。
他从没对她发过火,但那一次,他确确实实不高兴了。
沈佳仪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仍旧浑浑噩噩地整日昏睡着。
她梦见闽南的繁花,几句梦呓,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大抵不过是不喜欢这里,想要回她的老巢尔尔。
“我的努力就像小狗屁,呜呜,我不喜欢这里……”
某天,阳光很好,伊比利斯抱着她,走上了阁楼。
亦是初冬,屋外白雪皑皑,万物都凋零了,只有阁楼这里,烧了暖融融的炭火,绿意盎然。
奇怪。
大冬天的,这里怎么?
伊比利斯给她搭了个植物园,阁楼中央布满青苔的石头下还有卵石叠加的鱼塘,沈佳仪凝眸一瞧,这大好狼甚至贴心地给鱼塘衔接了两处无动力水循环。
她大受震撼,扭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你真的……”
青年以为她要夸赞她,暗自扯了扯嘴角,露处个略显腼腆的笑来。
然而女孩下一句只呜呜道:“我哭死。”
“佳仪,你不该没有留恋的。”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她又有些困了,植物的清爽气息,还有鱼塘的流水声,在皑皑的冬季,她一抬头,便能看见头顶上名贵的水晶窗户,“那我该留恋什么?我吃的也挺好呀。”
她有渴望获得的答案,她也记不清,最后有没有等来他的回话。
他依旧稳稳的抱着她,是很安全,全然守护的公主抱姿势,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有力,甚至能够感受出胸肌的硬度,以及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她腿上缠了洁白的绷带,温热的身体窝在他怀里,小小一团,软的好似棉花。
他们之间安静地沉默着,她不知道伊比利斯在想什么,只是那段沉默后,她眼睛就开始泛酸,慌忙闭上眼睛,按下汹涌的泪意。
这算什么呢?
他究竟什么意思呢?
是她太逊色,配不上一句承诺,即便是哄骗她的甜言蜜语也好啊。
这算什么呢?
生机勃勃的绿植园,暖意融融的炭火,还有狼精心摆设规划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温热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去。
他嗅到泪水的咸味。
人类的泪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悲愁喜乐,他们泪水的气味也会不一样。
伊比利斯嗅到她难过伤心的气息,心底也控制不住地抽痛起来。
“佳仪,等冬天过去,我们去种一片向日葵吧。”他声音也有些干涩。
沈佳仪知道向日葵是什么意思。
沉默的爱。
可……
她垂下眼帘,控制着声音对他说:“我不嗑瓜子,还是种点茄子芹菜啥的吧。”
她不需要向日葵。
她看见向日葵就会生气。
第119章
|
0119
750你是不是把我当女儿啦
自始至终,沈佳仪都知道,她与伊比利斯不会有结果。
他身上那股子矜贵气度,并不像小门小户出身的,更不会是他口中自称的庄园主之子。
他很理性,逻辑性极强,且是个淡人。
淡人,指处变不惊,情绪极为稳定的人,见不到他惊讶,生气,或是兴奋开心的明显表征,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是淡淡的。
沈佳仪被家里宠大,偶尔会很娇蛮,想看淡人情绪起伏,就会奶凶奶凶地凶他,噎他,阴阳他,或者很顽皮地调戏他。
只要伊比利斯不想与她计较,他就是那个合格的受气包。
但倘若认真分析起典故或是道听途说来的瓜时,他逻辑缜密到,让人觉得他似乎亲身经历过一般。
那时沈佳仪就知道,要是真正吵起来,她大抵是吵不过他的。
他们有三年只听着对方的声音度过,又七年,他是个值得依赖,几乎无所不能的朋友。
他们年纪明明差不多,但她有时甚至觉得他有点像她爹,就是……事事靠谱,事事由着她,任她如何作如何闹,他总是很淡定地给她收尾。
太成熟稳重,起居琐碎有很细心,就显得像个叔叔一样,像个老头子一样。
活爹。
沈佳仪在情爱这方面,沾些迟钝的傻气,她有点搞不懂伊比利斯是怎么想的。
一日,她坐在葡萄藤下陪他下棋。
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疑虑并不会藏着掖着。
“伊比?”
“嗯?”
“你是不是……?”
她迟疑了,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清俊的年青人。
那双灿金的眼,与她的视线剐蹭而过,便立马撇开去看别处。
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廓,暴露了些许隐匿在内心深处的情绪。
“怎么?”
沈佳仪支着下巴,颇为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女儿了?”
毕竟她长得多少有些奶幼,人畜无害的模样,掺了点甜,跟她关系着实好的姐妹,会控制不住地喊她女儿,宝宝巴拉巴拉……
活爹怔了一瞬,而后失态地咳嗽了起来。
沈佳仪忙给他端茶倒水,伊比利斯咳着咳着,心底却升起一番好笑来,爽朗地笑个不停。
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问题很傻,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伊比利斯自己也不曾想过,他的心上人会觉得他像个活爹。
他只是会控制不住地对她好。
还有,其实他一直藏了个秘密在心底,一旦她知道她缘何坠入异世界,与家人分离,她可能,就不会对他笑意盈盈了吧?
他对她有愧,因此一直竭力补偿她。
他所有的温柔与细心,都尽数交付她一人。
伊比利斯知道她来自遥远的东方,可能会喜欢东方的东西。
那个时代,欧洲大陆的王室贵族,还在以拥有一件中国瓷器为荣,中国的丝绸更是千金不换,遑论中国的珠宝金石,玉器古玩,与精致神秘的乐器。
但这些东西,却被以集装箱的规格,源源不断地抬进沈佳仪略显朴素的小木屋,她用的盘子一直都是中国的瓷器,不在农场抓羊时,穿的衣服也都是极为名贵的丝绸。
漂亮得好似狼王豢养在小花园里的布偶猫。
不过她对珠宝首饰并不感兴趣,能花上半天去矫正弦音,也懒得拆那些繁琐的首饰盒子。
她也不戴首饰,嫌弃凉了热了的,只对字画跟乐器感兴趣。
在伊比利斯的印象里,人族都喜欢这些亮闪闪的金石珠宝,王国送来他们的贵女做狼族的女奴,也会攀比谁手上的鸽子蛋更大。
他时常觉得不可理喻。
原来沈佳仪跟他也差不多。
狼族的音乐与绘画,都由公狼掌管,母狼只是附庸。
作为狼族最高贵的王,伊比利斯的音乐造诣很高。
他会狼族震撼的鼓点与敲击,也擅长人族传过来的管弦。
沈佳仪在乐器这方面也很牛逼,毕竟从小就泡在那个环境里,耳濡目染,气质也被朗朗的墨,柔柔的弦,磋磨出几分婉约的古典,以及冷清干净的书卷气。
狼王第一次听她弹琵琶,是一个月圆之夜。
月圆的时候,他不会去找她,只会自个在林中瞎转悠,靠猎杀来排遣掉体内狂躁的悸动。
柔软明快的琶音,和力道铿锵的扫弦,竟毫无违和地碰撞在一处,刚柔并济,美的那样震撼。
泛音空灵如水滴回声,在漫天散落的宫商角徵羽里,那饱满的情绪任由曲调支配,好似千万里外远道而来的一阵清风,身形化作撕扯着的灵气,诉说着一路的见闻。
“龙腾盛世,国泰民安”
“
?
日月所照,山川所至,皆是汉土”
“千里江山图,万岁通天贴”
“中华上下五千年……”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