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蓝红交替闪烁的光似乎要刺破这个冰冷的冬夜。到派出所下车那会,白日晴朗的天突然开始飘起小雪。
沈听择看了眼搭在裴枝肩头的那件外套,问她冷不冷。
但这次裴枝一反常态地没有摇头,她迎上男人的视线,
声音很低地叫他名字,
又主动牵起他的手,“我冷。”
闻言的那一秒,沈听择整个人滞住,垂眸去看她。
她的呼吸漫在零下十几度的雪夜,
凝成水雾,眼尾被风吹红得很明显。
像是意识到什么,
他喉结滚动,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裴枝,
你在撒娇吗?”
几秒后裴枝睫毛颤了下,
承认得也坦荡,
“嗯,你不喜欢?”
就这样静了一会儿,
沈听择彻底反应过来。
她是在为今晚这事跟他撒娇。
“没不喜欢。”他反手把裴枝牵得更紧,捏了下她的掌心,
语调也没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告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
别让自己受伤。”
裴枝点头,
轻声说知道了。
而两米之外,
陆嘉言就站在那儿,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无声地扯唇笑了笑。
进了派出所,
古思源和他那个朋友先被带去做伤情鉴定,
沈?蒊听择、裴枝、梁逾文和严昭月四个人则分别被民警带去做笔录。
结束时接近十点半,几人并排坐在大厅里,等着伤情鉴定的报告出来。
那会儿窗外的夜已经黑透,派出所里倒是灯火通明。头顶的白炽灯倒映在瓷砖上,被切割成细长的菱形,将泛着银光的铝合金等候椅笼罩。
沈听择俯身低着头,右边手臂搭在膝盖上回消息,左手还和裴枝牵着,指腹贴在她手腕那儿很轻很慢地揉着。
严昭月失控的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只不过靠在梁逾文怀里还有点发抖。
四周的气氛沉寂又压抑,直到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提着方形的金属手包,齐肩短发,保养得当,看不出具体年纪。眉眼间也带足了那种上位者的光鲜和压迫感,高跟鞋在空旷的走廊踩出很清脆的回响。
她视线梭巡一圈,在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后停住脚步,隔着半米的距离,没什么情绪地叫他:“沈听择。”
在场的几个人闻声都抬眼打量着她,只有沈听择看清来人后一怔,“……妈?”
那个字出口的瞬间,裴枝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和沈听择交握的手,却被他摁住握得更紧。
薛湘茹不动声色地垂眼看着他们。
惊讶过后沈听择回神,他目光很淡地和薛湘茹对上,“你怎么来了?”
薛湘茹看着他手背的擦伤,不答反问:“为什么动手?”
沈听择移开眼,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痒,想抽烟。他用舌尖抵了下牙齿,又变回那副散漫的样子,往后靠着椅背,“那人欠揍。”
薛湘茹又盯他一会,转身叫住路过的一个值班民警,“你们胡所还没来?”
民警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胡所今晚不用值班……”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划破这片宁静。
胡志兴拔了车钥匙行色匆匆地跑进来,看见薛湘茹的那一瞬,就不自觉地低头哈腰起来,语气恭敬:“不好意思啊薛局,车子发动机被冻住,耽误了点时间。”
说着他朝还一无所知的民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离开。
完全的两副面孔。
就在两人交涉的时间里,薛湘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接通,神情疏淡地往沈听择那儿扫了眼,回应那头:“嗯,见到你儿子了。”
“已经联系过了,用不着。”
“行,我知道,有数。”
寥寥几句,薛湘茹又把电话挂断。她看向胡志兴,直截了当地问:“什么时候可以把人带走?”
胡志兴的棉袄扣岔了纽扣,一看就是急着出门的。这会穿堂风时不时往里灌,他的额头上却在冒着细密的汗珠,“刚刚来的路上我已经沟通过了,案件情节不重……”
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地睨了眼坐在长椅上的男男女女,“算是正当防卫,等会手续都办完,您就可以带他回去了。”
然后薛湘茹沉默几秒,露出今晚第一个淡笑,但根本不达眼底,声线听着也肃冷:“胡所,这事一码归一码比较合适吧。我知道今天这事沈听择确实也动手了,所以该赔偿赔偿,对方不接受的话,要走程序我也奉陪,你可别让我们沈家落人话柄。”
胡志兴听出薛湘茹话里隐晦的意思,心里一惊,只能硬着头皮赔笑,“薛局,事情真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是对方存在恶意行径在先,最多要求民事赔偿。”
薛湘茹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拨了下手镯,“是么?”
胡志兴点头,“嗯。”
那晚十一点的时候,梁逾文找的人也适时赶到,把他们捞走。
裴枝是被陆嘉言作为监护人带走的。
一行人走出派出所,外面的雪势早在不知不觉间变大。
沈听择抬脚想到裴枝身边去,被薛湘茹在身后叫住:“跟我回去。”
他脚步顿了两秒,充耳不闻地继续往前走。
但在距离裴枝只剩五步的时候,薛湘茹的声音又夹在风雪声里传过来,这回还是平静的,却含着赤裸裸的警告意味,“沈听择,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那一刻沈听择像被钉在了原地。
隔着洋洋洒洒的雪,裴枝红着眼和他对视。
周遭偶尔有车驶过,车灯闪晃,拉长两人的身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缱绻地缠在一起,今夜却显得有些讽刺。
就在裴枝想要转身离开的前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五步被沈听择并做三步走完。
他在她的面前停下,把伞撑到她的头顶,自己淋着雪,然后不管不顾地伸手扣着她的手腕往怀里带。
裴枝踉跄着跌进他的怀抱,后颈被他扶着,仅仅唇齿上温热的触碰,已经让她分不清眼角的湿润是雪还是泪了。
昏黄路灯下雪花被模糊出光晕,他们接了一个谁都没有闭眼的吻。眼里的情绪都太浓,在这个本该庆祝的夜晚烧着彼此。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沈听择放开她,他用额头抵着她的,低声开口:“回去要记得擦药,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
顿了两秒,他嗓音变得有点哑,“我就去找你。”
裴枝眼眶还是红,看着他,“沈听择,你不能骗我。”
沈听择闻言笑了一下,“不骗你。”
再后来,他们一个朝东走,一个朝西走。
陆嘉言开车送裴枝回学校。
大概是一晚上的情绪起伏太大,裴枝上了车没一会儿,头就靠在车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车停在北江大学校门口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陆嘉言也没去叫她,就这么坐在一片昏暗里,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枝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亮了下,屏幕正好朝上,对着陆嘉言。
他侧眸能看见那条跳出来的微信。
是邱忆柳发的。
一张图片,还有一句话:【离婚手续办完了。】
陆嘉言愣愣地盯着那条微信很久,直到手机重新熄屏。他垂下眼睫,笑着,近乎自嘲地低喃:“知道么,我差一点,就有资格喜欢你了。”
所有人都有喜欢你的资格。
唯独他没有。
就因为曾经户口本上连着的两个名字,像镣铐,在无数个日夜里绑着他。
回应他的,是依旧平稳的呼吸声。
而窗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
裴枝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三个人都还没睡。
她们勉强算个目击者,只当场被民警留在那里问了几句,用不着去派出所。
许挽乔坐在桌前,仔细地打量一番裴枝,声音有点哽:“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裴枝摇头,“我没事。”
“都怪我,”许挽乔还在自责,“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
裴枝打断她:“和你无关。”
是坏人太坏,是这个世界太糟。
平静或不平静的一夜终究过去,地球继续转动,太阳照旧东升西落。
可第二天一直等到夜深人静,那个置顶的黑色头像都还是安静的,没有一点消息。
裴枝看着屏幕的亮度慢慢变暗,在彻底变黑的那一秒,左上角的时间也随之跳成零点。
新的一天到来。
她又看了会儿,看到眼眶发酸,才往聊天框里发了一条消息:【沈听择,你骗我。】
那一夜裴枝睡得很不安稳,脑袋里走马观花地掠过很多画面,但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头还有点痛,她撑着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去看那个聊天框,却依然没有回复。指尖悬在上方顿了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发。
那天是隆重且盛大的校庆日。
学校给放了半天假,温宁欣中午一吃完饭就被拉去化妆彩排。
裴枝本来对这种晚会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说起来是温宁欣的室友,还是跟着许挽乔和辛娟一块儿去给她捧场。
校方提前看了天气预报,今年选择把晚会安排了室外操场上,还花钱请了专业团队在主席台那儿搭了舞台,音响设备也搞得很高级。
越前面的节目越正经,不是朗诵就是红色歌曲。
温宁欣的舞蹈节目被排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等她出场那会儿,现场的气氛已经很热了。人潮汹涌的尖叫,快要把裴枝淹没。
好不容易等温宁欣的节目结束,裴枝看了眼意犹未尽的许挽乔,附耳对她说:“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就在操场背面,那里很暗,也很静的。以至于裴枝手机响起来时,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以为是推销电话,皱了下眉直接按掉。
可对方接着又打。
如此往复到第五遍的时候,裴枝终于耐心耗尽,她划过接通,语气算不上好:“我什么都不需要买……”
那头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取而代之,“是我,沈听择。”
裴枝攥着手机,连心跳都停了半拍。但没等她出声,沈听择就自顾自地继续问她:“愿不愿意回个头?”
四周又停滞了两秒。
下一秒裴枝意有所感地转身,然后就看见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沈听择。
她似乎还能听见前面排山倒海的欢呼,可这会心跳又很静的,视野里只剩下沈听择。
只有他。
黑夜里,那盏很昏的路灯下,明明背光的男人一举一动却格外清晰。
他唇角勾着笑,声音和刚刚比起来不哑也不颓了,就这么透过听筒传过来——
“我来晚了,抱歉。”
?
37、雨天
操场上的音浪一阵大过一阵,
风也在吹,这个夜晚注定是喧嚣的。
裴枝就这么站在原地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听择挂断两人之间的通话,
朝她走过来。
距离瞬间被逼近,
她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有意识地往后退了四五步,背抵靠到墙上,却一把又被沈听择拉进怀里。
但不同于以往那种要把她揉进身体里的力度,
这次沈听择只用手臂环着她的肩,两具身体中间空有一个指节的距离,
风能流连,带着各自的体温。
他换了件外套,
有股很重的洗衣液香味,
但还是掩不住那点更重的烟草味。
静默的那半分钟里,
他有两次偏头想咳的迹象,可全被忍住了。又像是察觉到裴枝要做某些决定的前一秒,
他先开口:“怪我,骂我都可以,
别说分手。”
裴枝抬手轻轻地碰了下他艰难滚动的喉结,
然后仰头看他,“沈听择,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嗯。”沈听择垂眼,
覆住满眼的红血丝,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