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等人走后,他靠着椅背,低头拿出烟盒,摁亮打火机点了一根,在那片烟雾里抬眸看向马路对面的那栋别墅。-
何姨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完全愣住,没等她问,裴枝就垂着眼走进来,神情看起来有点恹,“我妈呢?”
何姨莫名被她的态度怵到,“在……在楼上。”
刚说完,就看见裴枝已经往楼上走了,但走到半道她又问:“陆牧在家吗?”
“陆先生一个小时前出去了。”
直到裴枝伸手去敲邱忆柳的房门时,她才发现有些情绪根本不受控制。
一秒两秒。
邱忆柳开门很快,只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素净的一张脸上闪过很浓的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裴枝错过她的身往里走。
邱忆柳疑惑地关上门,跟在裴枝身后,“到底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燃着檀香,袅袅白烟,只差一点就要盖过那股很淡的云南白药味。暖气也足,邱忆柳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蚕丝睡衣。
裴枝走到邱忆柳面前,低着头沉默地拉起她的衣袖。
邱忆柳始料未及,细嫩手臂上的淤青就这样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颜色深深浅浅,新的旧的混在一起。
“你……”她皱着眉无法认同地看向裴枝。
裴枝还是一言不发,翻出手机上收到的那条视频,递给邱忆柳,让她看。
视频明显经过了处理,没有声音,只有画面。那短短的一分钟里,房间里静得让人快要窒息。
看到最后,邱忆柳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往后脱力地退了一步,腰不小心撞到桌角,她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裴枝知道,那里肯定还有伤。
她压着脾气,每个字都平静,不像质问,更像一个懵懂的小孩在向妈妈求教:“妈,如果我今天没看到这个视频,你到底还打算瞒我多久?”
邱忆柳缓过那阵痛,摇头,“不是的,我没打算瞒着你,就是……”
“就是不想让我担心,是吗?”
从下午就压抑的情绪在这会儿好像到了顶点,裴枝的太阳穴隐隐在跳,她深吸一口气,“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不管陆牧有没有苦衷,他动手就是事实。”
没等邱忆柳回答,她一个人继续说道:“当初我爸……裴建柏对你动手,我那时候还小,你都有勇气和他离婚,为什么今天要忍?”
不用闭眼裴枝都能回想起她第一次撞见裴建柏打邱忆柳的场面。
那年盛夏的热浪混着酒气,男人的辱骂混着女人的啜泣,年幼的裴枝站在那扇破旧的防盗门前,目睹了那条没关严的门缝里面正在滋生的恶,连手里的冰棍融化,再掉落都浑然不知。
她不知道妈妈做错了什么,爸爸要那样惩罚她。
直到再后来,拳脚也没差别地开始落到她身上。
她疼得掉眼泪,可裴建柏根本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长大后她才知道,有些暴力是长在骨子里的。
后来裴枝身上的伤被邱忆柳无意间发现,那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向来温婉的女人爆发。她不管裴建柏跪下来忏悔,坚决地和他离了婚,带着裴枝离开了那个狭仄阴潮的出租屋。
所以裴枝想不明白,那时候的邱忆柳为什么可以和裴建柏离婚,现在却要忍受陆牧。
房间里就这么静了好一会儿。
“妈,你是不是……”裴枝的手垂着,喉咙艰难地动了下,“因为舍不得从这栋别墅里搬出去?”
她的意思隐晦而阴暗。
话落的那一秒,她轻易地看见邱忆柳眼底的错愕。再然后,一记耳光脆生生地落在裴枝脸颊。
裴枝被打得侧了身,头发都散乱开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邱忆柳因为情绪起伏,指着裴枝的手都有点抖,“所有人都可以这么想我,只有你不可以!”
顿了顿,她又声嘶力竭地指了门,面容因为恼怒而生出薄红,“你走,现在就走!”
气氛终于到了冰点。
裴枝抵了下舌尖,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晕开。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何姨见她没待一会就要走,跟了几步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不在家住吗?”
裴枝闻言脚步没停,就这么背对着她开口:“何姨,麻烦你照顾好我妈。”
何姨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我知道的。”
紧接着她又想起什么叫住裴枝,“你哥等会就回来了,不和他打声招呼再走吗?”
这回裴枝倏地停下了脚步。
也是那一秒,门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唉,这不就回来了吗?”何姨笑着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陆嘉言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裴枝,他没什么意外地淡笑,“来了啊。”
但在走近注意到她脸上的红痕时,眉眼陡然沉下来,伸手想碰,“怎么回事?”
裴枝别过脸,他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
何姨有些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直到裴枝转过来对她说:“何姨,我想喝口茶,你能帮我泡点吗?”
她如逢大赦,连忙点头,“嗯好,我去给你弄啊。”
说完她快步往厨房走。
客厅里只剩下裴枝和陆嘉言两个人。
裴枝抬眼看着他,声音还是平静的,“视频是你发给我的吧?”
这些天陆嘉言的反常好像在这一刻全都串起来了。
陆嘉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个家里只有你能安装监控。”裴枝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陆嘉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陆嘉言外套上沾着很重的雨水汽,这会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发出很细的动静,却把他们粉饰的太平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裴枝,你知道的,他是入赘到我妈家的。”陆嘉言站在那儿,嗓音低缓地说:“一开始装得比谁都深情,可是日子久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他心里早就变得不平衡了。”
“我也是在我妈去世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有家暴倾向,只是还没等到动手,我妈就去世了,但有些观念一旦形成,是不会改的。”
“现在证据在你们手上,要怎么收场,你们自己决定。”
这段视频足够在外装得清风霁月的陆总身败名裂。
长久的静默后,裴枝抬头,“谢谢你,哥。”
说完,她抬脚要离开,身后陆嘉言却又叫住她。
“你刚刚……和沈听择在一起吗?”
裴枝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我回来的时候在外面看到他的车了。”陆嘉言停顿两秒,声音低下去,“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吧?”
可惜此时裴枝所有的心思都落在沈听择还没走的事实上,她没听清后半句话,胡乱地应了声。
何姨泡好一壶玫瑰茶出来时,只有陆嘉言站在那儿,沉默地像尊雕塑。她奇怪地问:“小枝人呢?”
“走了。”陆嘉言回答完,很轻地笑了下,“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
-
裴枝走进那片黑夜没一会儿,远远地就看见了沈听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也不顾风雨,就那么咬着烟倚靠在车前。
沈听择和她目光相对。
等她走到近前,他掐了烟,看出她的意图,低声说:“别抱,我身上凉。”
“不是让你走的吗?”裴枝抬眼看着他,声音有点发涩。
沈听择睨了眼那件穿在裴枝身上的自己的卫衣,唇角勾了下笑道:“想陪陪你。”
那会儿不远处保安亭突然亮起的灯光有些刺眼,但也就是那一闪而过的光线,让沈听择看到了裴枝脸上的巴掌印。
他情绪克制不住地变坏了点,“是他动的吗?”
裴枝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摇头回道:“不是,他不在家。”
然后又过了两秒,她低垂着头,“是我妈。”
他们站的地方也静,又暗,仿佛被全世界遗忘,只有这场耳边呼啸着的风雪还在光顾。裴枝的眼尾也被风吹得很红,她刚想眨眼缓过那阵干涩,突然感觉到睫毛被一只手很轻地覆住,耳边是沈听择在说:
“裴枝,你可以哭的。”
?
31、雨天
冬夜漆黑,
分秒都像被拉长。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裴枝感觉眼皮上那点温度消失,视野里恢复那片昏沉的光。
她不适应地半眯了下眼睛,
然后就听见一句几不可闻的低叹:“还是算了。”
裴枝抬起眼眸看着沈听择。
可能是在风中站的时间久了,
他的头发被吹得有点凌乱,整个人被低温浸出天生的冷感,却在眼睫习惯性低垂下来的瞬间,笑得懒散又无奈,
“看不得你哭。”
四周静滞了会儿,直到裴枝伸手抱住沈听择。
沈听择一愣,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手臂抬了下,
将她抱得更近,
“怎么了?”
裴枝的额头就这样抵着沈听择肩膀。他身上真的很冰,
也都是烟草味,重得有点过。
“沈听择,
你刚刚在想什么啊?”
沈听择闻言沉默了会儿,只是看着她,
目光很淡,
但眼底却带着很深的情绪,“在想你委屈了要怎么办。”
话落的那一秒,
风好像都不吹了。
裴枝抓着他衣服的手忽然收紧,
连身体有点僵,
心口也涩得厉害。
原来她藏着的委屈早就被发现了啊。
裴枝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时候那些伤痕还历历在目,她从前觉得邱忆柳受了那么多苦,
和陆牧结婚应该能够幸福。
可是今晚一切美好的假象都被彻底撕破。
谁说苦尽就会甘来的。
明明今年冬天还是这么冷,
这个世界还是这么糟糕。
裴枝再抬起头的时候,
带着点鼻音,“那你想到了么,要怎么办啊?”
沈听择就这么看了她一会,低低地嗯了声。然后也不等裴枝问是什么,他头就侧着低下来,在她发红的眼尾亲了亲。
克制得像是蜻蜓点水,却让她的睫毛狠狠颤了下,无法控制地闭上眼。再然后的几分钟里她环住沈听择的腰,闭着眼,一点一点感受他温热的气息从眼尾到脸颊,再到下巴被很轻地抬起,唇被吻住。
呼吸交缠,远山雄伟。
他们拥吻着,再度流连的风声一下又一下地贯穿他们的心跳。
那一刻,裴枝想陪眼前这个男人死。
想在他的脖颈留下绯红,想和他在空旷的隧道里做爱,想跟他私奔,去哪都行。
她自暴自弃地承认。
她就是拒绝不了沈听择。
-
那晚过后,南城又迎来了一波寒潮,可天气却意外地开始放晴,天高云淡,风里都透着暖。
纪翠岚在医院恢复得很好,医生说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而就在裴枝临走前一天,收到了邱忆柳发来的短信——【我会跟他离婚的。】
所有的事都像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裴枝落地北江的那天,阳光正好。
她拎着行李箱走到出站口,刚准备打车回学校的时候,沈听择的电话就进来。
他后来有点事,就比她早一天飞回了北江。
机场很闹,可接通的那一刹,他的声音却清晰得就像在她身边一样。
“下机了吗?”
“嗯,刚到。”
那头好像也闷着闹,他的话混在一点喧嚣里传过来:“在哪儿呢?”
裴枝一开始没多想,看了眼航站楼屏幕上的信息,给他报了个方位。然后过了两秒她有点反应过来,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收紧,反问他:“你在哪儿?”
沈听择有将近一分钟没说话,听筒里那点走动的声音就愈发明显。
直到他声音有点含糊的,又懒又散地在那头叫着她的名字,“裴枝。”
裴枝倏地停住脚步,然后意有所感地转过身。
机场的人潮还是那么汹涌,可她就是一眼看见了那个站在几米之外的人。
他站在那儿,羽绒服拉链敞着开着,散漫得没个正形,黑色卫衣也松松垮垮地露出锁骨。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就这样静了两秒,机场里明亮的灯光洒在他的头发上,他凝着裴枝在笑,“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要我过去牵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