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伸手抓了抓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岔开话题问:“是要去医院看奶奶吗?”
裴枝点点头。
陆嘉言也嗯了声,“那我送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裴枝犹豫两秒,跟上去。
这个点沉寂一夜的居民楼已经恢复热闹。开在楼底的早餐店热气腾腾,赶早送孩子上学的电瓶车穿行。
陆嘉言让裴枝靠里,两人就这样走了一段路。
直到巷子变窄快到尾,走在前面的陆嘉言突然停了下来。
裴枝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就看见了站在一米外的沈听择。
和陆嘉言不同,他站在一片暖洋洋的光影下,连头发都柔软。灰色帽衫外面套着昨天那件外套,金属抽绳随意地落在锁骨那儿,手里拎着两个打包盒。
但他看过来的情绪很淡。
先和她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扫向她身前的陆嘉言,眼底意味不明。
在这个莫名安静的拐角,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古怪。
裴枝愣了会儿才动,从陆嘉言身后绕到沈听择那儿,目光也从他的手腕移到他的手指,“你怎么来了?”
沈听择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然后静静地垂眸看她一眼,似乎在说她明知故问。
“给你买了早饭。”
裴枝低低地哦了声,余光注意到透明打包盒外面贴着的绿色商标。
是袁记云饺。
她又怔了下,疑惑地抬眼看了看沈听择。
他是怎么知道她喜欢这家的。
周围风挺大的,裴枝的长发有几缕被风吹进领口,但她低着头,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巷尾突然有辆电瓶车横冲直撞地开出来,眼看可能要撞到裴枝,沈听择连忙腾出手护了下,又伸手将那几根头发勾出来,才松开她。
他指尖不经意碰了碰裴枝后颈那儿的肌肤,很凉,也有点痒。
裴枝后知后觉地抬眼看他,“谢谢。”
沈听择不以为意,然后声音很低的,在问她:“要跟你哥走啊?”
身后要过来的陆嘉言应该也听见这句话了。他止住了脚步,沉默着像在等裴枝的回答。
裴枝静了几秒,刚要说话,却忽然被人打断:“……是小裴吗?”
她一愣,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路边的台阶上有个老妇人,挎着菜篮看样子刚买完菜回来。皱纹很深,佝着腰,但不妨碍裴枝认出她来,“刘阿婆?”
刘荣娣见真的是裴枝,立马唉哟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着,“长这么大啦,变漂亮了,要是走在街上,阿婆肯定都不敢认你。”
刘荣娣和纪翠岚在这片居民楼里做了几十年邻居,小时候没少给裴枝塞糖。
裴枝客套地笑了笑。
刘荣娣看了眼裴枝来的方向,知道她刚从纪翠岚家里出来,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叹了口气问道:“是因为你奶奶回来的吧?”
“嗯。”
“你奶奶她情况怎么样?”
“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
刘荣娣是知道纪翠岚家里那些糟事的,想到那天纪翠岚一个人倒在家里,差点错失抢救时间,这会儿看到裴枝更感慨,“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完,刘荣娣才迟钝地注意到裴枝身边还有两人,都是个顶个的高,长得也特别神气,跟电视剧里那些明星似的。
老一辈骨子里那点八卦压不住,刘荣娣拉着裴枝的手低声问:“谈对象了啊?是哪一个啊?”
“没有阿婆,是朋友。”
“朋友啊……”刘荣娣有点遗憾地拖长语调,倒也识趣地没再多问,“那行,你们去忙吧。”
裴枝说好,和刘荣娣道别。
但还没走出几步路,刘荣娣又像是想起什么,在背后叫住裴枝,“哦对了,小裴,有空和你爸爸谈谈吧,让他别再去招些不三不四的人了。”
裴枝闻言脚步顿住,回过头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也不是阿婆多管闲事啊,你奶奶生病前两天,我看到有个男人找上门,又是纹身又是刀疤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裴枝无端想起那天问齐崇德的话。
“……是因为受到刺激才出的事吗?”
“差不多是这意思。”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您知道那人跟我奶奶说了什么吗?”
刘荣娣摆手,“这我就不晓得喽。”
“好,我知道了。”裴枝踢了下脚边的石子,“谢谢阿婆。”
那天最后裴枝是跟沈听择走的。
刘荣娣前脚刚离开,陆嘉言就接了个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什么,他的神色沉了下去,情绪好像变得很差。
裴枝问他怎么了。
陆嘉言一开始没反应,直到裴枝问第二遍他才回过神,“有点事,得过去一趟。”
陆嘉言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头顶的太阳刚好被厚重云层遮了下,视野暗下来。
“担心他?”沈听择走到裴枝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陆嘉言已经消失在路口。
裴枝闻言收回视线,摇头,“没有,我们走吧。”
打包盒里的云吞因为耽误的时间而变凉,沈听择拿到纪翠岚家用微波炉热了下。
他不吃,就靠在四方的小木桌前陪她,指尖在手机上无聊地点着。
那会儿房子里很安静,上午昏昧的日光从窗户斜进来,落在沈听择身上,他的气息一下变得很热,也很满,像要一点一点浸透这个又小又旧的房子。
就在这片温和又亲密的氛围里,裴枝突然出声叫沈听择的名字。
沈听择懒洋洋地嗯了声。
“奶奶没事了,我也没事了,你要不要……”但话没说完,裴枝又用牙齿细细地咬住下唇,止住了声。
那个本来在打游戏的人,动作骤然顿住,过了几秒慢吞吞地抬头看她,“是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沈听择也不管游戏结没结束,直接把手机摁灭,就这么看着裴枝,眼底的情绪直白而坦荡。他笑了下,“裴枝,我自愿的。”
-
太阳在裴枝到医院的时候升到最烈,带着冬日那点可怜的暖意照进病房。
齐崇德刚查完房,纪翠岚靠在床背上,精神看着不错。
老太太这种情况得住一段时间的院,裴枝从家里带了些生活用品给她,往床边柜里放好后就坐在床边给老太太削苹果。
病房里的电视机里正播着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儿媳和婆婆吵得不可开交。
“奶奶,爸……”那个词太久没说,裴枝下意识地停顿,然后才继续道:“爸爸他最近没在家住吗?”
纪翠岚接过她手里的苹果,眼睛还盯着电视,“对,你爸上个月说要去外地搞投资,是挺久没在家里住了。”
咬了一口她才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孙女。
裴枝垂着眼在擦水果刀,白净的侧脸落了几缕碎发,模样和裴建柏有七分像。
“怎么问起你爸了?”
裴枝摇头说没什么,但过了会又问:“那有人来找过他吗?”
纪翠岚的神情明显怔了下,但裴枝低着头没注意,只听见老太太回神后的玩笑话:“能有谁找你爸啊?”
除了要债的。
裴枝自动补齐后半句话。
“是吗?”这回裴枝抬头看着老太太问。
纪翠岚却还是笑着,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今天到底怎么了?奶奶能骗你吗?”
“哦,”裴枝打量着老太太特别真诚的面庞,“我就问问。”
老太太也学着她的样子哦了声,问起裴枝什么时候回去,“还要上学呢。”
裴枝想了想回道:“再过两天。”
下午时,本来晴朗的天突然变了点,直到又一场小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司机从内视镜瞄了眼后座,分不清是那束菊花还是窗外的雪更白一点,忍不住问道:“姑娘,这天气你确定还要去城西公墓吗?”
裴枝抬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交通因为这场没预报的雪而变糟,一路走走停停,到城西公墓的时候,天已经阴沉得有点黑了。
裴枝抱着那束白菊下车,她没撑伞,就这样走到一座黑色墓碑前。
照片上的女孩很年轻,也很漂亮。
那时的雪小了很多,又像是停了,世界很安静的,只剩她一个人的声音。
“依依,南城又下雪了。”
可没过多久,有道尖锐的女声划破黑夜——
“你怎么还有脸来看依依?”
裴枝被推得踉跄,手里的白菊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抬眼看过去。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中年女人,头发已经全白了,可裴枝知道她不过四十出头。特别瘦,黑色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风直往里面灌。
见裴枝不吭声,她情绪更激动,“为什么死的怎么不是你啊?凭什么要让我的依依替你受这一切?你说话啊!”
“阿姨……”可一旦裴枝开口,女人的打骂更加歇斯底里。
“淑媛!”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跑过来抱住女人,“够了。”
说着,他转向裴枝,低声道:“你先走吧。”
女人却像是被这句话突然刺激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直接挣开男人的桎梏,指着裴枝冲他吼:“你胳膊肘要向她拐?如果不是她,依依会死吗?那群人明明是冲着她去的,依依根本就是无辜的……”
男人也皱眉,“可是害依依的人已经坐牢了,不是吗?”
裴枝就站在旁边,很静很静地看着他们吵。
到最后什么时候结束的,她不太清楚,只记得四周起风了,越来越冷。
她没有打车,就沿着路边慢吞吞地往回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街边终于露出一点城市的光亮,但周围还是只有裴枝一个人。
她不知冷似的在路边长椅上坐下,弯着腰,额头贴着膝盖。
-
死的那个女孩叫孙依依,裴枝和她认识在一个舞蹈班。
两人兴趣相投,很快成为好朋友,也曾一起约定考北舞。
变故发生在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天。
那天南城难得地下了场雪,孙依依约裴枝去溜冰场玩。可那天一直等到天黑,裴枝也没等到孙依依的出现,而微信上孙依依却莫名地发了条消息让她到溜冰场旁边的那条小巷来一下。
当时的裴枝没想太多,却在快要到巷口的时候听到一阵隐隐的打骂声。
然后她就看见了孙依依浑身是伤地躺在那条望不到尽头的小巷里。
“不是叫你把裴枝这个贱人约出来的吗?”
“敢骗我们,找死吗?”
裴枝站在巷口听着,想也没想地报了警。
再后来她听说那几个小混混被关进了少管所。
那时候的裴枝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可是第二年夏天到来的时候,裴枝却听到了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孙依依自杀了。
是从学校天台跳下去的。
她还留了一封遗书。
上面的内容裴枝已经记不清了,只有最后那句话忘不掉——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救世主。”
警方的调查结果出得很快。
所有罪恶的根源是那几个小混混对进少管所这事怀恨在心,心存报复,却又因为动不了裴枝,只能将矛头指向孙依依,对她进行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校园暴力。
最后那几个小混混因为对孙依依实施过殴打、非法拘禁、恐吓等一系列罪行,被判了刑。
从那之后,裴枝再也没有跳过舞。
-
沈听择在路边找到裴枝的时候,天空又有点飘雪了。
四周只有那盏很昏的路灯氲过来一点光。
她就坐在那儿,低着头,发梢都沾了雪,肩膀单薄,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消失。
沈听择忍住想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拼命克制地走到她面前。
裴枝大概是听到了那点动静,迟钝地抬起头。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眼底是难以遮掩的惊讶,“你……怎么来了?”
沈听择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喉结滚动,声音都变哑,“为什么不接电话?”
裴枝一愣,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眼,“没电了。”
风雪声在两人之间呼啸,沈听择紧紧盯着她在黑夜里红透的眼眶,“裴枝。”
裴枝也看着他。
“要不要跟我走?”
裴枝又愣愣地看着沈听择好一会。
直到眼角的那滴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她却笑了。声音很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沈听择,你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啊。”
?
29、雨天
电梯在一层一层往上,
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