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你怎么会想到干这个的?”这种问题裴枝听了无数次,她动作没停,把几个细节的地方擦掉,随口答道:“缺钱。”
但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正中那人的下怀了,她笑意更深,起身拿过自己放在沙发上的羊皮小包,两指夹出一张名片递到裴枝面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林映之,看你外在条件很不错,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裴枝放下手里的铅笔,接过,垂眸扫了眼,烫金边的名片正中间印着Starry模特经纪公司几个大字。
她没急着说话。
倒是旁边的卓柔淑在下一秒笑着嗤她:“好啊林映之,你挖人都挖到我们店了?真行啊。”
林映之也耸肩,“没办法,就是看上了。”
顿了顿,她又看向裴枝,上下细细打量一遍,似乎并不想放过,很有耐心地跟她分析起利害关系:“你可以上网搜搜我们公司,不是那种小作坊的。我们有成熟的孵化体系,旗下也有几个大网红,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像她们一样,火遍全网,然后实现财富自由……”
一番话说的天花乱坠,裴枝静静地听完,扯唇笑了下打断她:“抱歉啊,我不感兴趣。”
林映之一愣,没想到裴枝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还想劝什么,但对上裴枝那双平静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没事,名片你留着,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联系我就行。”
“好,谢谢。”话说到这份上,裴枝也不好再说什么拂面的话,随手把名片放进口袋。
林映之又转过去和卓柔淑聊天。
两人看样子应该是老朋友了,气场相当,坐在店里的长台前,从女人聊到男人,到最后问裴枝介不介意她们在这儿抽根烟。
裴枝闻言只懒懒地抬眸看她们一眼,说不介意啊,你们随意。
林映之眼眸又闪了下,眼底兴味更浓。指间那根烟被点燃,她眯眼透过徐徐升腾的烟雾盯着裴枝,狎昵地笑了笑,“裴枝是吧,你知道现在的市场最吃哪种美女吗?”
裴枝没吭声。
“就你这种,够性感。”
不只是狭义上的脸蛋身材,更重要的是那份气质,浑然天成的,让人上瘾。
裴枝没当一句夸奖,低低地哦了声。
“再告诉你个秘密吧,”林映之把烟递到唇边吸了一口,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入裴枝的耳中:“我喜欢过女人的。”
裴枝这回有了点反应,她偏头看向林映之,像在辨认她这句话的真假。
林映之笑得坦荡,“不骗你。”
说完,她原以为终于能在裴枝脸上看到一点鲜活的情绪,哪怕是惊讶也行,可惜没有。
裴枝无动于衷地任由林映之觊觎,点点头,直白地陈述她听到的事实:“那你也说了,喜欢过,就是现在不喜欢了。”
卓柔淑在旁边再也忍不住笑,碰了碰林映之的肩膀,“你够了啊,还真看上了?你男朋友可是好不容易把你掰直的。”
事至此,林映之两手一摊,笑得一脸无所谓,“说着玩玩嘛。”
裴枝没空陪她玩,又垂头继续修稿。
直到临走前林映之叫住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裴枝愣住。
她没有告诉林映之,她对一切破碎又危险的东西感兴趣。
是断翅的蝴蝶,是会消永夜的彩虹,是爱不得却无法拒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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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刺青店,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风一阵一阵在吹。现在正是下班高峰,巷口路面的车辆往来,电动车穿梭而过,带起尖锐的鸣笛声,差点盖住裴枝的手机铃声。
她低头看了眼,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南城。心脏没来由一紧,裴枝划过接通。
那头是个冰凉而机械的女声:“你好这里是南城第一人民医院,请问是纪翠岚的家属吗?”
裴枝停下脚步,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厉害,“是,我是她的孙女。”
“病人现在正在我院抢救,您赶紧过来一趟吧。”
风好像更大了,吹得裴枝发冷,她急忙问:“是……什么情况?”
手机里回答她的每个字都像从头浇下的一盆冰水:“脑出血,需要尽快进行开颅血肿清除术,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裴枝知道纪翠岚每年都有体检的,除了高血压的老毛病,各项指标也都算正常,所以想不明白怎么会突发脑出血。
可眼下的情况容不了她多想,裴枝挂了电话没再往地铁站走,调转方向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麻烦去机场,快一点谢谢。”
如果不是裴建柏的电话打不通,医院不可能打到她这里来,那就说明纪翠岚现在身边没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小姑娘,赶飞机啊?”
裴枝胡乱地应了声,订完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南城,又匆忙给许挽乔打了个电话,也没瞒着,如实说了情况,让她帮忙去辅导员那里请个假。
许挽乔听后也是一惊,安慰她几句就一口应下,让她安心回去。
做完这一切,裴枝捏着手机,失神地靠向出租车后座的椅背,扭头看窗外倒退的街景流光,那股无力感汹涌得快要将她吞没。
晚上十点,裴枝落地南城。
赶到一院的时候,纪翠岚刚抢救完,暂时脱离危险,转入了ICU病房,就等着家属签字准备开颅手术。
裴枝隔着玻璃窗看见里面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苍瘦得好像只剩下躯壳,毫无生气。
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她还笑着叫自己别担心。
医生见裴枝过来,问她是不是家属。
裴枝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点了点头,微抖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她,“我是。”
医生又问:“就你一个家属吗?因为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风险,所以最好家属之间确认一下,是否同意动手术。”
裴枝想也没想地点头,“就我一个。”
医生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裴枝,“那行,如果同意手术的话就麻烦你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裴枝接过来,从上到下扫了眼,没心思看,直接了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务之急,是尽快手术。
医生收回签好字的手术同意书,朝裴枝颔首,“好,你去交一下费,我们会尽快手术。”
“谢谢。”
裴枝很快交完所有费用,手术安排在两个小时后。
凌晨的手术室外静得呼吸可闻,走廊上只有裴枝一个人。她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蹲下,手机屏幕上是一遍一遍打出去的电话,却无一例外地没被接通。
裴建柏三个字无比刺眼。
到最后她眼眶泛红,映着头顶刺眼的手术灯,只觉得好痛,哪里都痛,小腹最痛。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裴枝把头埋在膝盖间,握在掌心的手机却突然响了,铃声划破这个寂静的黑夜。
她以为是裴建柏,可是看到来电显示时整个人愣了下。
是沈听择。
他怎么会这个点打电话来?
然而手指已经比脑子更快一步按下接通。
那头的声音有点哑,也低,从话筒传过来,却无比清晰:“在南城一院?”
裴枝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几楼,哪里?”沈听择不答反问。
裴枝的脑子这会儿还是很乱,完全是无意识地跟着他走,乖乖地报出自己在哪个手术室门口。
“好,别挂电话。”沈听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偶尔有风声呼啸而过。
“到底怎么了……”
可还没等她问完,贴着耳边的听筒就再次传来沈听择的声音,“抬头。”
一点一点和走廊的回音重叠。
裴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狠狠一颤。
她猛的抬头,就看见沈听择持着手机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冲锋衣被他搭在臂弯间,里面那件卫衣有点皱,头发微乱,周身卷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她。
走廊上空荡荡的,上方的灯坏了两盏,光线变得昏暗,明明灭灭,无声涌动着消毒水的味道。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米对视。
时间像在这一秒静止。
?
24、雨天
那会儿的夜真的很静。
裴枝迟钝地站起身,
看着沈听择一步一步走近,嘴唇张张合合,还没问出一句话,
她就被人拉过去一把紧紧抱在了怀里。
男人脖颈间那条锁骨链蹭过她的下巴,
然后随着他低下身的弧度,一路向下,在她的锁骨那儿停住。冰凉的,但划过时又沾着他的体温,
让她整个人有些颤栗。
“还好吗?”他问。
裴枝很轻地嗯了声,垂眼,
额头贴着他的肩,感受那里被氲湿的一小块,
“外面下雨了吗?”
“不是,
”沈听择低低的声音贴在裴枝耳边,
“下雪了。”
裴枝愣住,“下雪?”
“嗯。”
南城今年的初雪可真早。
还是说,
北江没下成的雪,都落到这儿了。
没等裴枝想明白,
走廊很快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抬眼看清那头走过来的人,
眉眼的惊色更深,迟疑地叫出那人的名字:“……陈复?”
“嗯,
是我。”陈复左手勾了把车钥匙,
扔给沈听择,
话是对裴枝说的:“出了这种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有把我当朋友吗。”
说话间,裴枝已经和沈听择拉开一点距离,
她后脑勺靠着墙壁,
手插在口袋里,
嗓音有点哑:“抱歉,我……”
“行了,”陈复哪会真的怪她,走了两步到裴枝面前,把楼下便利店买的暖贴递给她。
裴枝接过,攥在手心里,依旧垂着眼没看任何人,“那你……怎么知道的?”
这事她没通知任何人,只和许挽乔说了。
“是你哥给我打电话,让我有空先过来陪你,他一时半会走不开。”
看来又是许挽乔和陆嘉言透的声。
裴枝点头,相顾无言几秒,陈复看了眼面前亮着的手术灯,问裴枝:“奶奶进去多久了?”
“七十四分钟。”
待在手术室的时间越久,风险也会越大。
陈复看出她的不安,走到她面前,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奶奶一定会没事的。”
裴枝眼眶还是红,但明显能感觉紧绷了一晚上的弦开始松弛,思绪也慢慢回笼。
她扫了眼站在旁边的两个男人。
虽说之前认识了,但平时八竿子打不着,今晚为什么会前后脚出现。
那晚后来裴枝在陈复朋友圈里看到了答案。
是他在晚上20:37分发的一张合照,有他们车队的人,还有沈听择。
他们在的城市阳光很好,万里无云,身后拉起的横幅上写着a
GT。
而沈听择站在领奖台前,穿着红黑的赛车服,臂弯间抱了一个头盔,狭长的眼扫向镜头,满是懒散的笑意。
意气风发,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
下面有一条共同好友的评论。
许辙:【恭喜啊冠军!!】
原来他消失的这么多天是去比赛了。
裴枝还在胡思乱想着,紧闭的手术门倏地被人从里面打开,头顶悬着的那盏红灯也终于灭掉。
医生摘了口罩走出来,看到手术室外多出的两个人也不在意,径直走向裴枝,“病人手术成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具体情况还要根据未来24小时的情况而定。”
听到手术成功四个字,心里的石头落地,裴枝深吸一口气,能做的好像只有麻木而机械地重复谢谢两个字。
医生离开后,静了大半夜的走廊终于有了些声响。病床底下的滑轮滚过瓷砖,纪翠岚重新被推进ICU病房。
裴枝进不去,只能站在走廊上隔着一面冷硬的玻璃,看着纪翠岚就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只有插在她身边的机器上显示的红绿线条,证明她还活着。
看了一会,她收拾好情绪转过身,温声对两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奶奶都没事了。”
但他们谁也没动。
沈听择知道她不想回家,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房卡,放到她手心,和她商量:“我来的时候看到医院旁边两百米有家酒店,给你开了一间房,你过去睡会吧。我和陈复在这守着,有什么情况你再来,行吗?”
陈复附和道:“是啊,你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们俩。”
裴枝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房卡,刚想说拒绝的话,小腹那股熟悉的痛感却怎么也压不住,卷着这一晚上故作的坚强,逼得裴枝就范。
她抓着走廊边的扶手,弯下腰,眉头皱在一起,想要缓过那阵痛。
陈复见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裴枝……”
指尖都用力得泛白,裴枝摇了摇头,想让他别担心,可下一秒就被人拦腰抱起。她重心不稳,忙不迭伸手勾住沈听择的脖子,连声音都发颤,“你干嘛……”
沈听择沉着脸看她,“痛经还硬撑什么,你想在那儿再躺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