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军训到第八天的时候北江突然一反常态,气温升到了二十五度,在深秋季节,跟回光返照似的。太阳悬在头顶,迷彩服厚重不透气,裹了一上午让人闷得难受。
许挽乔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跑去便利店买了瓶冰水,灌下去几口才觉得活过来。她握着水瓶朝裴枝扬了扬,刚想问她要不要喝,就发觉裴枝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
近乎透明。
“你怎么了?”许挽乔摸了摸裴枝的手,在这种艳阳天却钻心地凉。
裴枝摇头说不出话,靠着操场边的树荫蹲下,努力想要缓过小腹传来的那阵绞痛,可眉头都快皱在一起了,也没好过一星半点。
熟悉的痛感快要把她吞没。
视野里的事物开始虚化又清晰,裴枝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可心脏一阵猛烈的跳动之后,眼前彻底发黑。
四周兵荒马乱一瞬,许挽乔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等回过神想要去扶裴枝,就看见有人穿过人群,先她一步,把晕倒在地的裴枝拦腰抱起。
一张脸阴沉着,径直和她擦肩而过。
这场景一直到很多年后,许挽乔都感慨得要死。
-
裴枝又做了那个梦。
或者准确来说,那根本不是梦境。
一丝光从舞蹈室的玻璃窗里透出,有女孩穿着白色长裙站在镜子前,跟着音乐翩翩起舞。裴枝就倚着墙等她结束,两人一起关灯离开。
直到画面一转,女孩浑身是伤地躺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巷里。
“不是叫你把裴枝这个贱人约出来的吗?人呢?”
“敢骗我们,找死吗?”
裴枝站在巷口听着,想也没想地报了警。
她那时候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可梦境结束的那一秒,是一只从天台掉落的,沾满了血的芭蕾舞鞋。
裴枝惊醒,睁眼是苍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
记忆回笼,她知道自己进了医院。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她左手在打着点滴,病房里很静的,没有第二个人。
裴枝挣扎着刚坐起来,有护士端着药推门进来。
护士打量她一眼,“醒了?感觉怎么样”
裴枝点头,说好多了,然后想去拿床头的手机,就听见护士自顾自笑起来:“小姑娘,等你男朋友回来了,你跟他好好科普一下,什么是痛经和低血糖,告诉他下次别急得这么兴师动众。”
护士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多,裴枝动作顿住,消化了好一会,才怔愣地问:“我……男朋友?”
不是许挽乔送她来的医院么。
护士好笑地看她,“嗯,不然呢,他可是因为你,把我们妇科主任大晚上地叫过来了。那紧张样儿……”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口传来一点动静,紧接着被人推开。
沈听择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份粥。
他身上没再穿那件丑不拉几的迷彩服,而是换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身形高瘦,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
护士见说曹操曹操到,笑着给裴枝一个眼神,识趣地拿上东西离开。
房间一下陷入安静。
裴枝看着他,迟疑地问:“是你送我来的医院?”
“嗯。”沈听择不以为意地应了声,拉一把椅子坐到她床侧,两条长腿屈着,先给裴枝倒了杯水,然后慢条斯理地揭开保温盒的盖子,推到她面前,“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裴枝抿了口水,摇头,“没有。”
“那行,吃吧。”
他买的是皮蛋瘦肉粥,上面飘着点葱花,看着卖相很好。但裴枝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就不想吃了。
沈听择环着手臂看她,“再吃点。”
“饱了。”
“要我喂你?”
僵持几秒,裴枝妥协地又吃了三分之一,沈听择才饶过她。
吃完饭,裴枝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指尖还没碰到,沈听择俯身过来。
他的掌心很轻地覆在裴枝的手背上,带点干燥的热。
气氛有点微妙的,裴枝抬眸看他一眼,然后接过他递来的手机,说了句谢谢。
沈听择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补上一句:“你哥刚才打了个电话,我帮你接了,他说一会过来。”
“哦。”裴枝接过,点开通话记录,确实看见陆嘉言的名字在最上面。
陆嘉言的一会很快,在裴枝刚回完许挽乔的消息后,他就出现在了眼前。
像是急着赶过来的样子,黑色卫衣有点皱,裹着外面的夜风。
他问怎么回事,裴枝耸肩笑了下,“就老毛病。”
陆嘉言学医,也清楚裴枝的身体,见确实没有大碍,才放心下来。
后来的一段时间两个男人就一左一右地待着,病房里很安静,裴枝也就任由他们去。
她没问陆嘉言怎么会知道自己进医院的事,她猜应该是许挽乔说的。
这段时间宋砚辞在和陆嘉言做研究,走得近了,许挽乔也跟着加了陆嘉言的微信。
等两瓶葡萄糖全部挂完,陆嘉言先离开。
裴枝跟着沈听择回学校。
他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一辆黑色库里南,算不上多低调。
裴枝走到沈听择拉开的车门前,刚想上去,被沈听择挡住。
他抬眼看着裴枝,她不明所以。
两人就在没有路灯的一侧对峙,光线昏暗,拉扯着两个人的呼吸。
沈听择好笑地问:“把我当司机啊?”
裴枝刚要否认,就看见沈听择慢慢地低声笑了下,一副认了的模样,“也行。”
说完他俯身从后座把要拿的东西拿出来,然后反手关上车门,扬起下巴点了下副驾驶,“你坐那儿。”
裴枝没拒绝。
一路开进学校,沈听择在裴枝宿舍楼下停了车。这会已经晚上十点了,只有夜风流淌,没什么人。
裴枝把衣服还给他,说了句谢谢转身想走,结果手腕被沈听择拉了一下。
但他力度没控制好,裴枝有点踉跄,沈听择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腰。
两人一下又变得很近,他的气息就更重。
在病房的时候裴枝就感觉到了,他应该是抽过烟的,身上混着薄荷和烟草的味道,却一点也不难闻。
她抬头,呼吸有点不稳,“还有事吗?”
沈听择就这么垂眸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在躲我吗?”
宿舍楼下静得厉害。
裴枝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被他抓着的手腕。她那儿皮肤有点薄,又刚挂完点滴,血管透出很淡的青色。
她说没躲,沈听择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的微信?”
夜风铺天盖地,吹在裴枝身上。她很缓地抬头,眼眶被吹得有点红,就这么盯着沈听择。
她不说话,他也没放。
就这样好一会儿。
直到裴枝没头没尾地叫他名字,声音很低地问:“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救世主啊?”
沈听择愣住,但只那一瞬,他想也没想地把人拉进怀里。这回比刚刚过多了,体温彻底贴着体温,裴枝的腰和后颈都被他用手掌桎梏住。
他在她耳边笑了笑:“谁说没有?”
“裴枝,要不要赌一次?跟我。”
?
18、雨天
裴枝回到宿舍的时候,
其他三个人都还没睡,像是专门等着她一样。
温宁欣靠门,先和她打照面,
“回来了?”
裴枝嗯了声。
“好点没?”
“还行。”
“听说多喝红糖有用,
放你桌上了。”
一句话也没个主语,但裴枝不傻,听得出温宁欣那点别扭的心思。她抿唇笑了笑,“谢谢。”
温宁欣轻哼,
“不用。”
辛娟是环科院的,在北操训练,
但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她拿出一袋类似茶包的东西给裴枝,声音小小的,
带点笑意,
“这是我们家那边缓解痛经的偏方,
挺有用的,你可以试一下。”
裴枝接过,
道了句谢。
许挽乔见她回来,游戏也不玩了,
拉着她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一遍,
才松口气,“你今天吓死我了,
怎么好端端地会晕倒啊?”
她下午没跟着去医院,
不清楚具体情况。
裴枝捏了下她的手让她放心,
“没事,就是痛经,
还有点低血糖。”
“痛经怎么不早说?”许挽乔不满地皱起眉,
跟个小大人似的,
“裴枝你逞什么能啊?”
裴枝摇头,特别无辜:“我吃了药的。”
她也没想到这回会这么严重。
“吃药有屁用。”许挽乔嗤她,但重话舍不得说,“明天你也别训了,请个假吧。”
裴枝不置可否,“再说吧。”
这点小毛小病根本算不了什么,今天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活越娇气了。
宿舍安静了一会。
裴枝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刚要把没剩几格电的手机充上,突然听见温宁欣问:“你和沈听择在一起了?”
声音不大,语气也平淡得就像随口一问,但宛如扔在宿舍里的一枚炸弹。
裴枝闻言一怔,手上动作顿住,转身看她:“谁说的?”
温宁欣一副我没瞎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你们俩要是真谈了呢,就跟我说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上赶着去当三。”
裴枝更加不明所以,将视线转向许挽乔。
许挽乔轻咳一声,打开手机翻了翻,递给裴枝看,小声解释:“今天下午是沈听择把你抱走的。”
末了她补充一句:“当着西操所有人的面。”
裴枝闻言皱了下眉,低头去看那些被人拍下的照片。
大学军训不收手机,所以事发的那几分钟里很多人在看热闹,拍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
裴枝大半张脸被沈听择按在怀里,看不太清,而她身上那件外套被灌了风,空荡地缠住沈听择的手臂。
暧昧的旖旎的,好像全部见了光。
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什么。
很少参与她们这种聊天的辛娟也适时在旁边插了一句:“沈听择后来还因为擅自离队被教官记了名。”
裴枝又是一瞬的怔愣,反应过来后她把手机还给许挽乔,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我说没在一起,你们信吗?”
温宁欣自然是不信的,可抬头对上裴枝笑得很平静的眼睛,冷嘲的话一下子就那么堵在了喉咙口出不来。
辛娟也盯着裴枝,眼底不动声色地闪过很多情绪。
裴枝猜到了这种场面,无所谓地任她们想,拿上自己的衣服往浴室走。门关上,她打开花洒,汩汩热水很快流出。
一片升腾的雾气里,裴枝靠着墙壁想起今晚在宿舍楼下,沈听择问她要不要赌一次,跟他。
那会儿她是待在沈听择怀里的,整个人被烫得有点发软,也记得那一瞬的心跳,被风吹得好乱。
回过神后她微仰起头迎上沈听择的目光,很淡地笑道:“救世主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然后她就看见沈听择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明显,眉眼间陡然生出几分意气风发的轻佻。
他说:“你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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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枝没请假,照常起床。
收拾好下楼,还没走到操场,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探目光,女生间偶尔的议论还传到了裴枝的耳边。
虽然不难听,但多多少少带点敌意。
许挽乔早料到了这盛况,在旁边幸灾乐祸:“叫你请一天假了,偏不听,现在这滋味好受啊?”
裴枝皮笑肉不笑地附和一句:“确实不好受,怪我,不听老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