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听择掐了烟,浴室的雾气还没散开,他低着头两三下帮裴枝把裤子系好。安顿完裴枝,沈听择自己也拿上衣服往浴室里走。男人洗澡就是要快一点,裴枝刚找到一部有点兴趣的电影,浴室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涌出薄薄的凉气。
沈听择单手擦着头发走出来,一身黑色的绸面睡衣,垂感很好,勾出他介于少年到男人之间的高大身形。
他抓起手机看了眼,自然地走到裴枝身边坐下。
裴枝从电视那儿分了点视线过去,忽然想起,半小时前沈听择进厨房的那会。
她看着沈听择站在电磁炉前面,身形高大,遮了一半光。他动作熟练地开火煮馄饨,窗外夜色昏沉,南城的雨一如既往地下个没完,明早醒来大概又是满地黄叶。柔软的光线很散很散地填满房间,有那么一瞬间,给人错觉。
裴枝选的是部悬疑爱情片,色调灰蒙,偶有亮色突显,反而更让人觉得压抑。
旁边沈听择玩了会手机也靠着沙发看起来,不过整个人兴致缺缺,一副打发时间的姿态,只在电影结束的时候问她:“觉得好看?”
裴枝无所谓地点头,“还行。”
打发时间而已。
-
裴枝一觉睡到第二天八点。
她睁眼看到陌生的房间还有点恍惚,缓了会才回过神。洗漱完走进客厅发现沈听择还没起,她也没当回事,顺带给他叫了一份早饭就从他家离开。
外面的天停了雨,阴着。整座城市已经忙碌起来,马路川流不息,商家陆续开店营业,挤公交的学生和上班族一同挤在八点半的街头。
裴枝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开往市一院。
老太太应该刚醒,躺在病床上发呆。
裴枝拎着医院楼下买的薏米粥,走到跟前,“奶奶。”
“小枝来啦,这么早啊……”老太太一看孙女来了,笑容特别明显,但在看到裴枝嘴角的伤后,眉头顿时皱起来,“这是怎么搞的呦?痛不痛啊?”
“没事的奶奶,不小心磕到的。”
老太太年纪是大了,但有些事心里门清。她没装傻,眼睛瞪着,语气激动:“你别蒙我,是不是又是你爸干的事儿?”
裴枝沉默着。
下一秒说曹操曹操到。
裴建柏用耳朵夹着手机从病房门口进来,嗓门很大,惹得护士跑过来提醒他注意安静。他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手势,是压低了一会,但很快又被电话那头激得扬声。
“是你当初和我打包票说,投三万,一个月能翻倍……”
“现在告诉我人家跑路了?”
“你他妈的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不管,你到期要是不把该我的那份钱拿来,我们走着瞧!”
他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抬眼看见站在病床前的裴枝,惊讶过后是更汹涌的怒火。
但碍着老太太在这,他不好发作,假模假样地放下给老太太买的馒头,拉着裴枝就往外走。
老太太想阻止,但裴枝只是朝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奶奶,你先吃早饭,我一会就回来啊。”
“唉……”
她的话没说出口,父女俩就消失在病房门口。
裴建柏拽着裴枝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停下,惊动了在那儿抽烟的男人。
那人淡淡地扫过来,探究地在裴枝身上停留几秒,然后又从容地收回,慢悠悠地把那支烟抽完,才离开。
裴建柏没当回事,等人走后一把甩开裴枝。力道有点大,裴枝没站稳,连他自己都被牵扯着昨天的伤口作痛。
他倒吸了一口气,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裴枝连忙扶着楼梯稳住身体,置若罔闻,冷笑一声:“要找我算账啊?”
不提这茬还行,一想到昨晚的事裴建柏气红了脸,暴力因子又在躁动。
但手还没来得及扬起,就被裴枝死死按住。她微抬下颌,眉眼平静冷漠,“裴建柏,你真的以为我不会还手么?”
裴建柏闻言愣住,就在那几秒,裴枝反手甩开他。她比裴建柏矮了一个头,但两人对峙起来又反过来压着他。
裴枝往后退一步,原话奉还给他:“是,我身上确实永远流着你的血,但你是你,我是我。”
裴建柏不说话,她就继续:“现在没有我妈给你收拾烂摊子了,你欠的一屁股债想让谁帮你还?奶奶吗?”
气氛很僵,裴枝看着裴建柏红了又白的脸色,没再说下去,径直转身,推门出去的瞬间撞上一道目光。
裴建柏跟着看到那双眼睛,昨晚的屈辱汹涌而来,像个炸药桶,一点就炸。他冲上去想报仇,裴枝没拉住。
眼看那一拳就要砸在沈听择脸上,他侧了下,堪堪从他嘴角擦过。
裴枝皱眉叫了他一声。
沈听择用指腹拭过嘴角,偏头看她,压低了声地笑道:“睡完就跑啊,小没良心。”
旁边有路过的护士想来拉架,但怵于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跑去找保安。
裴建柏撒了点气,听到这话停住动作,转头看向裴枝,又看了看面前的沈听择,面露嘲讽地嗤道:“呵,还真是你男人啊裴枝,看来是真长能耐了,小小年纪就睡人家里去了,你好的不学,净学些不害臊的是吧?要点脸。”
裴枝咬着唇没说话,在保安赶来前拉着沈听择走开,两人顺着楼梯一直走到负一楼。
没出去,就这么站在昏暗的楼梯间。
裴枝伸手去碰了碰他那道新伤,淡声质问:“刚刚为什么不躲?”
沈听择垂着眸盯她,明明前一分钟她的亲生父亲才说过那样恶毒的话,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他反手握住,裴枝一怔。
他们不是没有牵过手,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较着劲,却暧昧得要死。
两人靠得近,沈听择几乎是把裴枝抱在了怀里,她身上还带着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他不答反问:“那你呢,为什么不还手?”
裴枝沉默了,她就知道。
沈听择果然听见了。
沈听择压着她又问:“裴枝,你到底想怎样?”
裴枝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一双狐狸眼尽是清冷的笑意,“你说呢?”
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可细数又不过那么几秒。沈听择低下头,很慢地说着:“裴枝,你别找亲。”
?
16、雨天
再后来两人一个往东,
一个往西,去了不同的病房。
许辙老神在在地翘着腿,因为是单人间没顾忌,
游戏的声音开得巨大。
沈听择把出院手续扔在他身上,
“走了。”
许辙头都没抬,不满地哼哼:“这就走啦?我住一天酒店也是这么多钱,还不如住这,顺便把病治治好。”
沈听择睨他,
嗤笑一声,“你确实有病。”
哪个正常人把医院当酒店住。
许辙也笑,
游戏结束后收了手机站起来,刚走到他跟前,
眉头就拧在一起,
“靠,
你昨晚到哪去混了?”
沈听择莫名其妙,“混什么?”
“一股女人味啊。”
-
裴枝回到病房门口,
就看见老太太站在那儿等着,满脸担心。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摸了摸还满着的粥,
笑着嗔她:“怎么不喝啊?一会冷了。”
老太太没吭声,抓着她的手看了又看,
才松口气,
又问起裴建柏,
“你爸呢?”
“不知道。”
老太太一想到混账儿子干的事,再看自己孙女那张漂亮脸蛋上受的伤,
整个人又气又无奈,
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小枝啊,
你呢就跟着妈妈去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奶奶这边,知道吗?”
裴枝闻言一怔,抬头对上老太太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面有个小小的她,“奶奶……”
“好孩子,听话。”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空意外地拨云见日。裴枝被太阳刺了下眼睛,她不适地偏头,视线就这么落到从门诊大楼拐出来的两个人身上。
许辙看见裴枝难掩惊奇,隔着老远和她打招呼,“裴枝,你怎么也在这里?生病啦?”
裴枝迎着许辙的目光,然后瞥了眼走在后面的沈听择。昨晚给她的那件黑色卫衣被他套在了身上,领口宽松,露出的青筋一直连到锁骨那儿,有一点点很薄的红。
是她弄的,在那较着劲的半分钟里。
他的唇到底还是没有落下,只懒散地弯了脖颈,在她耳边低叹:“饶了我。”
但也就那一眼,裴枝淡定地收回视线,就像两人从没见过一样。她朝许辙客套地笑了下,没避讳什么,“来看我奶奶。”
许辙又问:“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
许辙嘴上说着那就好,没察觉到异样,热心的不得了,“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裴枝点头。
“那我们送你吧,”许辙指了指沈听择,“他开车来的。”
裴枝下意识地拒绝,“不用。”
“医院门口不好打车……”
许辙还想说什么,被沈听择冷淡的声音打断,“走吧。”
许辙以为他在催自己走,又有点不满,“知道你那车子不让女人坐,那裴枝能一样么?小气死了。”
沈听择懒得搭理许辙,他慢悠悠地掀起眼皮,看向裴枝,“我是叫你走。”
许辙:“……”
最后裴枝没能拗过两人,沈听择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等人下车,沈听择没急着走。摇下车窗,俯身拿过中控台上的烟盒,咬一根在唇边。
许辙就坐旁边,看出点名堂了,“连人家在哪里都知道啊。”
沈听择没应,拢火点燃。
车里倏地安静下来,许辙也不笑了。他双手垫在脑后,枕着椅背,看向挡风玻璃外那道秾纤合度的身影,意有所指地问:“说说吧,怎么想的?”
烟雾散开,沈听择好一会没说话。
许辙转头去看他。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指间夹烟,浪得快要没边。
“是不是想钓啊?”
沈听择又默了几秒否认,“不是。”
但许辙不以为然。
他习惯了沈听择没有钓女人的心思,就是想不明白这人洁身自好个什么劲。
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以后的事根本轮不到自己做主,该联姻联姻。所以身边朋友别说妞了,床上一轮游的都大有人在。
“过两天回去,你家老爷子要过八十大寿了吧?”
意识到许辙在和自己说话,沈听择回过神,低低地嗯了声。
许辙在旁边幸灾乐祸,“有些事也该轮到你了。”
沈听择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抽完一支烟,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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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枝进门前还特意拿手机的前置镜头看了下自己的脸,印痕还在,但红得不明显了。
邱忆柳在阳台上摆弄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听到动静,和她打了个照面,“回来啦?”
“嗯。”
“听何姨说你昨天晚上没在家睡啊?去哪了?”
裴枝倒了杯水喝,面不改色地回答:“夏晚棠找我,太晚就住她那儿了。”
邱忆柳是知道夏晚棠这样一个人的,不疑有他,“以后不回来和妈妈说一声。桌上有银耳汤,去喝了吧。”
“知道了。”裴枝应下,转身刚要往餐桌走,就撞上陆嘉言的视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的,头发有点乱,就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着她。
裴枝想要错开他,结果被他长腿一伸,挡住了去路。她抬起头,“干嘛?”
陆嘉言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上怎么弄的?”
裴枝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愣了下,搬出先前那套说辞:“不小心磕的。”
结果下一秒陆嘉言直接伸手抬起裴枝的下巴,神情变冷,“裴枝,你别跟我骗。”
他指腹的微凉传来,裴枝有点僵。
不远处邱忆柳背对着他们在浇花,没注意到这边。
裴枝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态度也算不上多好,“陆嘉言,你能不能别管?”
陆嘉言的手就这样悬在空中。
他又盯着裴枝几秒,突然笑了,“我管的还少么?”
裴枝被他逼得后退两步,背就这么贴上了玻璃移门,发出很细碎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