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人的背影很快融进人群消失不见。梁逾文胳膊顶了下沈听择,揶揄道:“还看呢?”散台那边刚好玩到大冒险,年轻男女爆发出一阵起哄声,很吵。沈听择手刚摸进口袋,想起烟被自己随手扔在桌上没拿,有点不爽地啧了声,“没看。”
梁逾文一副我信你才怪的样子,嘴上却敷衍着:“行行行,你没看,全是我看的好吧。”
顿了顿,他搭上沈听择的肩膀,“不过可惜啊,人家懒得搭理我。”
他算是看明白了,裴枝那笑纯粹是出于基本的礼貌。
对谁都一样。
沈听择只当没听见,拂开他的手,面色倦淡地转身,“走了。”
他们回到二楼卡座。
黑色玻璃台上又多了一排酒瓶,棕红色的瓶身还沾着冰雾。几个男生被罚了对瓶吹,这会正喝得脸红脖子粗,怀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姑娘。
沈听择任由她们直勾勾地打量,坐回沙发边缘,俯身捞过那盒空了大半的万宝路,就一个人靠着抽。
没什么光落在他身上,说不上颓还是放荡,垂下的眼睫影影绰绰,像要被所有人遗忘。
梁逾文看不下去他浪费这漫漫长夜,拎了两瓶酒走过去。
沈听择没动,低头在看手机上发来的信息。周围都暗,只有屏幕光线刺眼。
手里还掐着那支快要烧到尽头的烟,烟灰蓄了很长一段。
“不是兄弟,就你这张脸,说你睡过多少个我都信,”梁逾文目光扫过刚挫败走的女孩,不太能理解地问:“要不要玩这么素啊?”
沈听择回过神。
手机被扔开,他随手把烟捻灭,肘关节抵着膝盖抓了把头发,偏头不着调地笑了下:“谁睡谁啊?”
声音还带着点被烟燎过的哑,坏得要死。
梁逾文一开始没琢磨出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后直接就炸了,“我操,你这话太欠了啊。”
绝对的降维打击。
沈听择也不反驳就是笑,他拿起面前的酒,随手在桌沿磕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
视线从楼梯那儿往下,没落个实处,但梁逾文直觉他在看点什么。
徐东也叼着根烟往这凑,自说自话地开了瓶酒,“看什么呢?”
梁逾文和他碰了下,扬眉笑道:“就随便看看呗。”
男生之间的话题不过就那几个,徐东抬起下巴朝楼下喏了声,“看见那吊带黑丝没?”
沈听择跟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梁逾文顺着看了眼,一楼吧台前确实站着个打扮热辣的女孩,个子不算高,但露腰露腿显得比例很好,前凸后翘。
“眼熟吗?”徐东似笑非笑地问。
梁逾文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辨认几秒后有点品出味来了,“隔壁班那学委啊?”
“兄弟眼神不错啊,”徐东竖起一大拇指,然后意有所指地摇头,“平时学校里穿得跟仙女似的,没想到还挺会玩的。”
梁逾文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什么意思?”
徐东耸肩,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梁逾文手递到旁边磕了磕烟灰,学着沈听择的样儿,往沙发背上一靠,摇头惋惜:“不太懂。”
徐东见他扫兴,拖腔带调地嘁了声,“谁不知道她刚开学就踹了高中时候的男朋友,搭上了他们班那富二代。”
一瓶酒见底,沈听择懒洋洋地出声打断:“我就不知道啊。”
徐东被噎了下,但只当沈听择是真不知道,更起劲地津津乐道起来:“没事,那你现在知道了。我跟你们说啊,就这种女的,清高都是装的,其实最会钓了。”
沈听择偏头看他,“她钓你了?”
徐东一愣,觉得沈听择的话莫名其妙,“不是,这哪跟哪啊?我和她又不熟。”
“不熟啊——”沈听择把酒瓶往桌上一搁,那双看条狗都深情的眼睛满是讽刺,睨着徐东,“那你在这说一女孩什么屁话?”
顿了顿,他轻嗤一声,“掉不掉价?”
7、雨天
陈复从高中那会就玩车,不过当时只够两个轮的格,一天到晚骑个重机往学校去,拉风是拉风了,教导处也没少去。
后来一成年就去考了驾照,拿着家里的钱组了现在这支车队,算不上商业车队,就一群兴趣相投的年轻人。
裴枝跟他们玩了几圈,酒又进肚五六瓶,劲头也下去了,就打了声招呼坐到旁边。
微信上许挽乔刚给她发来几条语音,说了查寝的事,让她到时候去销假别对不上谎。
末了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下楼接她。
裴枝让她别等:【还没结束,我带钥匙了。】
那头很快发了个OK的表情包过来,话题转得也快,估计憋好久了:【那个……陆嘉言真是你的哥哥啊?不是某种情趣吧……】
裴枝知道许挽乔想问什么,一个姓裴,一个姓陆,长相看起来也确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她忍着笑回:【真哥哥,但不是亲的。】
简单来说,就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裴枝高一的时候邱忆柳就和裴建柏离婚了,那时裴建柏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所以她没有悬念地判给了邱忆柳。
她不清楚邱忆柳是怎么搭上陆牧的,只记得那年夏至,最闷热的傍晚,她被邱忆柳领着搬进了陆牧的房子。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陆嘉言这个便宜哥哥。
少年刚好放学回来,十六岁的年纪已经窜得比陆牧高,书包很随意地背在右肩上,蓝白校服也没好好地穿着,拎在手里。
他看到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并没有惊讶,只淡漠地扫了眼,冷着张脸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
裴枝觉得大少爷有脾气特别正常,她也没什么本事,就是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必要的时候还能装得很乖。
所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井水不犯河水地过,裴枝原本以为这种微妙的平衡能够一直维持下去,但没想到最终是被她亲手打破的。
“想什么呢?”直到头顶的光亮被人遮了下,陈复在她旁边空地方坐下,手里多出一瓶鲜牛奶。
裴枝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想。”
陈复不以为意,拆了吸管把牛奶一起递过来。
裴枝接住,牛奶的温热隔着纸盒传来,她喝了口问:“酒吧还有这个?”
“怎么可能,”陈复一脸你没事吧的样子觑了裴枝一眼,“小爷给你跑的腿。”
裴枝忽略掉他中二的自称,低低地哦了声,咬着吸管慢吞吞地喝。
陈复翘着二郎腿,从坐下来手机就没消停过,好友申请那里一连串的红点。
裴枝随意瞥了眼,哼笑一声打趣道:“真行,来者不拒啊。”
陈复也笑,吊儿郎当的,“那当然,老人不是说相遇即是缘么,姻缘到不了的做朋友也成。”
“别扯,我看到有人房卡都递过来了。”裴枝晃了晃快到底的牛奶,面不改色地问:“打炮的朋友?”
陈复不要脸地又笑了会,像是想起来什么扭头问裴枝:“对了,刚刚那两个你真认识啊?”
裴枝反应几秒然后点头,“嗯,同学。”
朋友算不上。
“认识就行,”陈复耸肩放松下来,“搞得我还以为又是你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裴枝习惯了陈复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懒得搭理,扔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就起身走了。
酒吧光线都浑沌,唯独洗手间的灯亮的很。
白色吊灯顺着玻璃镜面蜿蜒,让一门之外那些隐秘的、刺激的东西慢慢见了光。
裴枝洗完手看着旁边男厕所挤进去一对男女,但还没过几分钟,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衣服皱着,面色却比吃了屎还难看。
洗手间的门开了又关,裴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收回视线,从洗手台上抽了张纸,一点点擦干净自己的手。
再抬头,墙壁上的镜面映出一张娇媚的脸,化了浓妆的她再也没有一点少女的青涩感,眼尾勾着,满身堕落的风情。
裴枝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把那团湿纸扔进垃圾桶,推门离开。
外面DJ打碟的音浪又上一波高潮,轰轰作响,吵得裴枝头疼。她看了眼已经不早的时间,刚准备和陈复说一声先走了,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裴枝?”
裴枝打字动作一顿,随着声音抬眼。
两米开外站了个寸头男人,浑身腱子肉,灰色背心露出张牙舞爪的花臂。眉毛那儿断了一截,往下有道颜色很深的疤,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攀伏在上面。
他背着光,笑容显得阴郁,“还真是你啊。”
手机被放回口袋,裴枝站直了身体却没搭腔,转身想走。
结果廖浩鹏几步就堵住了裴枝的去路,嗤笑出声:“装不认识就没意思了吧?”
裴枝低头看了眼被男人猛然攥住的手腕,这会已经泛起一点红。她掀起眼皮,冷漠而直白地睨向廖浩鹏,“放开。”
廖浩鹏不以为意地笑笑,手倒是松开了。他上下打量着裴枝,一副和她熟稔的口吻:“在北江念大学呢?”
裴枝用指腹蹭了下自己手腕,没什么情绪地挑起眼角,“关你什么事。”
“啧,你这话说的。”廖浩鹏嘴上不满,心里倒也没当回事,“不过那事后来我们在屁大点的南城愣是两年多没见着面,我就来北江跑趟货,这么大一城市居然碰上了,真够巧的。”
裴枝直接撂他面子:“巧不巧的你心里没数?”
廖浩鹏没想到裴枝脾气还是这么大,他不置可否地哼笑,转而提议:“来都来了,过去喝一杯聊聊?”
裴枝闻言抬起脸,嘴角淡淡地勾了下,“有什么可聊的?聊你脸上这道疤哪来的吗?”
没人比她更清楚。
廖浩鹏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面色沉得像一汪死潭。
裴枝见状,也懒得和他再耗下去:“让开。”
廖浩鹏瞧着裴枝不待见的模样,冷笑一声:“怎么,急着回学校啊?”
裴枝平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裴姐,装什么好学生啊?你以前可都是玩一整夜的,不记得了?”两人都太过了解彼此的痛处,一戳一个准。廖浩鹏下巴微抬,朝裴枝身后扬了扬,促狭地笑起来,“你男朋友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吗?”
裴枝几乎是在那一瞬猜到什么,她身体僵了下,回头就看见沈听择斜靠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左手抓了件黑色冲锋衣,北面的LOGO醒目,微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玩打火机。领口露出的喉结性感,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吊儿郎当的样子很坏,但他站在这乌糟糟的夜场里,身上气质就是莫名干净。
裴枝不知道他听见多少,心底没来由一股烦躁。她重新看向廖浩鹏,说的话带上几分凉薄:“廖浩鹏,你要真觉得无聊,酒吧出门右转就是游乐场,别他妈闲得一直拿以前说事。我那时候是给你多大的脸了,才会让你产生那种错觉?”
她压着那点火气说完,一刻都不想多留,快步从廖浩鹏旁边绕开,和沈听择擦肩而过。
顺着走廊一路走到酒吧后门口,迎面一阵穿堂风把裴枝今天晚上喝的酒吹醒了大半,她想起廖浩鹏的话,想起以前那些破事,只觉得自己是真他妈的有毛病。
微信上陈复问她到哪去了,再不回来他就要报警了。
裴枝随便诌了一个理由,刚回完,就感觉身侧的冷风被人挡住。她偏头,瞥见沈听择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出来的,也和她一样,手肘支在路边的栏杆上。
路灯年久失修,暗黄的光线在不断下沉,细尘涌动,两人就这样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对视。
他先开口,意有所指地问:“朋友?”
裴枝移开眼,她垂眸望着路灯下两人被拉长的影子,沉默一瞬后很轻地笑了,不答反问:“沈听择,你都听到了对吧?”
沈听择没吭声,裴枝就自顾自继续说:“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夜好像又深了点,风更大了。沈听择手里的那件冲锋衣下摆被吹得扬起,拉链不经意擦过裴枝的手背,冰凉的金属质感从神经慢慢地传到了心脏。
裴枝看见沈听择笑了一下,然后在这个混乱的夜晚一点一点变清晰。
他说:“那正好,我们狼狈为奸。”
8、雨天
那晚后来的气氛有点微妙。
周围很静,路上空荡得几乎没有人,冷风流连在他们之间,无声涌动。
沈听择把手里的冲锋衣扬起,朝着裴枝。
裴枝一愣,抬眼看向他,“怎么了?”
夜还是那么黑,沈听择身上就一件单薄的卫衣,有风灌进去,勾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他低垂着眼看她,声音在风里有种不真切的朦胧感:“你感冒还没好。”
裴枝想问他怎么知道,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概那天上课关窗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见裴枝不接,沈听择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把衣服骰了两下,抬手披到她的肩膀上。
那么几秒里裴枝是懵的,只能感受到不算陌生的体温贴近她,从衣服到肌肤,都沾染了沈听择的味道。
很淡的木质香,接近森林里陈旧的树叶气息,偏冷感,可风一吹又满是鲜活。
他的呼吸也很近,一下又一下磨过她的后颈。
裴枝叫住转身要走的沈听择。
他回过头,斜下来的路灯刚好将他整个人分成两半,一半阴影,一半光亮。
“还有事?”沈听择耐着性子问。
裴枝摇头,看着他笑了下,“谢谢。”
沈听择撂下一句不用就走了。
月光拉长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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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又下了一场雨。
第二天裴枝醒的时候宿舍里很暗,灰蒙蒙的,但她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闭上眼想再睡会,可脑子却清醒得要命。
裴枝索性就没再赖着,翻身下床。
辛娟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学习,温宁欣一大早也不知道去哪了,宿舍里只有许挽乔翘着腿在玩手机。
裴枝随手把头发夹到脑后,拿上洗漱用具往阳台走,“怎么不开灯?”
许挽乔闻言摘了耳机,跟着过去倚在门边和她说话:“看你还在睡啊。”
顿了顿,她问:“昨晚几点回的啊?”
裴枝漱了口水,含糊道:“一点多吧。”
具体几点真记不清了,记忆就跟喝醉断片了一样,乱七八糟。
许挽乔啧了两声,“行啊你,翻墙回来的?”
裴枝没吭声,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洗完脸裴枝才觉得整个人真的清醒过来,她往脸上抹了点水乳,转头就看见许挽乔正用目光打量着搭在她椅背上的那件冲锋衣,满脸写着你有问题。
裴枝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直接把衣服拿走。
许挽乔这下更来劲了,“你什么情况?这男人的吧?”
裴枝没搭理她。
“谁的啊?”许挽乔八卦得要死,“你这是铁树开花了?”
裴枝长得是真漂亮,丢在美女一抓一大把的艺术学院,也足够出挑。只不过平时冷着一张脸,看着就特别难泡,更没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走得近一点。
“你才开花了呢。”裴枝有意无意地睨了眼许挽乔的脖子,“悠着点,别太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