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拉开裴枝旁边的空椅子坐下,把手上的书递给对面的宋砚辞,话却是对裴枝说的:“来医科大怎么没和我说?”不用看裴枝都能感觉到八卦因子在空气里爆裂。她轻咳一声,先向其他两人解释:“他是我哥。”
然后才回答陆嘉言:“我跟室友来的。”
她有想过在占地七千亩的校园里也许会碰见他,但概率太低了,说或不说的好像没必要。
许挽乔见状搭话:“学长你好,我是裴枝的室友,她陪我来给砚辞送点东西。”
宋砚辞也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巧,本来他还担心多一个人吃饭大家会不自在。
陆嘉言扬了扬下巴,表示知道了。
菜很快上齐。
裴枝刚拆开餐具的塑封膜,一只手自然地接过,帮她拿到桌子边用开水消毒。
陆嘉言还在和宋砚辞聊一些专业内容,不是裴枝能听懂的领域,他做这事也不过是习惯。
两人都是临床医学的,陆嘉言比宋砚辞大两届,算直系学长。
期间陆嘉言的手机响了下,他大喇喇地拿起手机时备注正对着裴枝。
一个很明显的女生名字。
陆嘉言眉骨抬起,接了放在耳边听电话。他的态度寡淡,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那头说了十句他回个一字半句。
直到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嘉言皱了下眉,然后不咸不淡地笑,“随你。”
宋砚辞以为陆嘉言有事要忙,但陆嘉言只是把手机摁灭,轻描淡写道:“女朋友闹脾气。”
正在发呆的裴枝听到这话不赞同地插了句:“那你不哄?”
刚刚态度还那么恶劣。
陆嘉言侧头看她一眼,“用不着,分了。”
“……”裴枝是清楚陆嘉言德行的,知道他女朋友一向换的勤,有些可能连女朋友都算不上,只能算你情我愿地玩玩。但玩归玩,陆嘉言有他自己的底线,不该碰的从来不碰。
一顿饭吃完将近十二点半。
许挽乔和宋砚辞有悄悄话要讲,陆嘉言就带着裴枝在校园里不紧不慢地绕。
裴枝发现医科大的梧桐好像更高大些,风一吹树叶就簌簌往下掉,如同一场雨。
路上时不时有人和陆嘉言打招呼,遇到几个看起来和他很熟的人还插科打诨地问起裴枝,“新认识的?”
陆嘉言不太客气地嗤他:“我渣到不能碰女的?”
那人贱兮兮地笑。
裴枝这种事见得多,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是他妹妹。”
那人愣住,对上裴枝冷冷清清的眼睛,说了句不好意思,讪讪地走了。
等人走远,陆嘉言在旁边意有所指地啧了声,“现在认哥挺熟练的。”
裴枝假装没听懂,朝他笑了笑,“毕竟在一个户口本上啊。”
陆嘉言眼底的笑僵了一下,但转瞬又云淡风轻,“看来没白疼。”
两人没一会绕到实验楼前,陆嘉言接了个电话,这回是他导师。
裴枝等他挂完,“你快去吧,我一会就和室友回学校了。”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陆嘉言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叫住转身要离开的裴枝,“国庆什么时候回去?”
裴枝想了下,只说还没定,学校可能有安排。
陆嘉言点头,“行,定了和我说一声。”
目送陆嘉言走远,裴枝没去打扰小情侣腻歪,只在微信上和许挽乔说了声自己先走了。
她一个人乘地铁去了刺青店。
到的时候,李元明不在,店里只有另一个驻店纹身师,叫卓柔淑。但这名字很难安到眼前这个,红发、有六个耳洞的花臂女人身上。
预约纹身的两个客人也到了。
裴枝和卓柔淑一人负责一个,在她面前坐下的是个年轻女孩。
白色棉质连衣裙,很干净的一张脸,小鹿眼,仿佛一眼能看到底。
看着就是那种一点疼会哭鼻子的乖乖女,学人纹身干嘛。但裴枝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想纹什么?”
女孩从包里拿出一本速写本,翻到其中一页递给裴枝,“纹这个可以吗?”
裴枝垂眸看清纸上的内容后,皱了下眉问:“你男朋友的?”
素白的纸上是女孩用铅笔写下的一个名字,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周围画了圈行星环绕,可以窥见少女虔诚的心事。
女孩害羞地点头。
裴枝站着,视线从上往下,平静地提醒她:“一旦纹了如果将来要洗,会很疼,还有很大可能洗不干净,你确定要纹吗?”
她其实想问,值得吗。
女孩被她说得一怔,贝齿咬着下唇犹豫了会,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要纹。”
裴枝见她态度坚决,后知后觉自己犯哪门子抽在这多管闲事。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给女孩要纹的位置敷上麻药。
结束的时候女孩眼眶通红,全是疼的。
裴枝摘了手套起身,和她叮嘱纹身后的一切注意事项。
女孩所有的勇气似乎在这场纹身里耗尽了,看裴枝的眼神带着怯,付完钱就匆匆离开了这个她本不该踏入的地方。
卓柔淑解决了另一个客人的覆盖纹身,走过来看见裴枝压在桌上的那张稿图,顿时乐起来:“别跟我说,这又是来纹男朋友名字的?”
“嗯。”
“不是吧,我那个是刚分手,来洗前任名字的。”
“很讽刺吧,”裴枝讥笑了下,抓起桌上的手机,“我出去透透气。”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但路灯还没亮,昏得视野模糊。晚风流淌,好一个人间九月天。
裴枝走到巷口那家罗森买了一包烟,就这么靠在墙边慢吞吞地抽起来。
她知道的,邱忆柳锁骨那里就曾纹过裴建柏的名字,还是他亲手纹上的。
裴建柏没沾赌前,是南城小有名气的刺青师。行事恣意张扬,人长得又帅。
那个年代人人活得单纯朴素,一旦有离经叛道的出现,谁都很难不被吸引。
邱忆柳也没例外。两人相遇在画展,一见钟情,爱得轰轰烈烈,可最后结局却惨淡。
锁骨那里皮薄,纹时所有的疼痛好像都能用爱化解,而等邱忆柳独自去洗的时候,只剩下对这个男人的极端厌恶。
挺可笑的。
青白的烟雾缭绕,裴枝深吸一口,然后很缓地吐出。巷口来往的人不少,鱼龙混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像是没感觉到,自顾自掸了下指间的烟灰,低头找到陈复的头像,点进去。
裴枝:【晚上在哪?】
烟烧到一半,陈复发来一个定位:【怎么了?你要过来吗?!】
裴枝没回。
沈听择和一群男生从饭店出来就瞥见仄暗的巷口有道熟悉的身影。
猩红的光映进他深邃狭长的眼睛里。
裴枝半张脸都陷在了小巷昏沉的光线里,娇红的唇咬着根香烟,熟练地吞云吐雾,看着漂亮又危险。
她低头看了会手机就把烟掐了,周围有人朝她吹口哨,她懒懒地看过来。
隔着一条马路,她好像看到他,又好像没有。
“怎么了?”梁逾文转头就看见原本就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的人停下来了。
远处高楼遥立的白灯和霓虹灯连成一片,他站在那儿发呆,眼眸垂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就像这个充满雾气的夜。
梁逾文觉得有点奇怪,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巷口空荡,什么也没有。
“没。”沈听择低低地回了句。
梁逾文打量他两眼,“那你干什么啊,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听择这回抬眼哼笑,“就没意思啊。”
梁逾文嘁了声,“那酒吧你还去不?”
说着他指了下前面的大部队,隔壁宿舍那寿星被围在中间,一群男生闹哄哄的嚷着等会谁喝趴下谁孙子。
沈听择想了想,挑眉笑道:“去啊,想见识一下认祖归宗。”
梁逾文还没反应过来,沈听择就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半晌后,梁逾文跑着跟上去,笑骂——
“靠,够损的。”
作者有话说:
抽烟有害健康,请勿模仿。
6、雨天
裴枝回了趟学校。
宿舍里只有辛娟一个,许挽乔还没回来,温宁欣更是难见人影。
她身上那点烟味其实早就被风吹散,但裴枝还是去洗了个澡。
陈复被她没头没脑地吊了胃口,又一直没等到答复,连发了十几条微信过来。
裴枝看了会,吹干头发给那头回了句“一会到”。然后她把手机充上电就没再管,换了身衣服,又对着镜子化了个妆。
口红涂完,裴枝伸手把头发拨到一边,刚拿起耳钉要带上,身后冷不丁传来辛娟的声音:“我觉得你比温宁欣漂亮。”
裴枝一怔,转头就看见辛娟正在看她,手里还握着一支笔,眼神平静又认真。
宿舍静了半晌,裴枝回过神继续把耳钉带好,没当回事地笑了下:“是么。”
辛娟点了点头,素净的脸抿着唇,又问:“你还要出去啊?”
裴枝嗯了声,把手机往包里放。
下一秒辛娟脱口问道:“去哪啊?”
裴枝动作倏地顿住,缓缓抬起眼皮看向辛娟。
辛娟似乎也发觉自己今天管的有点多了,声音不自在地找补:“我的意思是十一点半有门禁,你别去太远的地方赶不回来,万一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裴枝盯着她淡淡地应下,“知道了。”
-
裴枝打车到Bnk的时候,九点半,酒吧夜场的气氛刚起来。有服务生领着她往里走,一路灯光迷离,重金属音乐就躁在耳边。
陈复先看见她。
裴枝走过去,在陈复腾出来的位置坐下。
这场局是陈复组的,为了庆祝他们车队拿奖。在场的一半是生面孔,怀里搂着姑娘,但视线有意无意地钉在裴枝身上。
她从坐下就一言不发地喝酒,微仰的脖颈细白,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红唇被酒浸得湿漉漉的,看起来脆弱又病态。
隔壁卡座已经有按捺不住过来搭讪的,裴枝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个老油条,她往沙发背上一靠,冷淡地勾勾唇角,仰头问道:“想泡我啊?”
头顶琥珀色的灯影落进她的瞳孔,清凌凌的,像蒙了层水雾。那四个字从她嘴里问出来就跟“你吃饭没”一个样,眼神单纯得要命。
那人明显是愣了下的,大概没料到她会把自己那点心思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但转念一想来酒吧玩得开也没什么稀奇,他要是对女人忸怩,传出去才惹人笑话。
想通后他轻咳一声,又恢复成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那美女赏个脸?”
裴枝对上他胜券在握的眼神不由笑了下,下巴微抬,点着面前的酒示意他:“行啊,只要你能喝过我。”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瞬间爆发出起哄声。男人骨子里都是有征服欲的,比任何酒精都还要上头。
陈复给她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
裴枝无所谓地笑笑,让他放心。
玩骰子拼酒这事除了运气,主要还是靠脑子。
开局裴枝任由那人给她倒,一杯又一杯,她乖乖地喝。
几把过后她差不多摸清了那人的路数,每次到他报假数的时候,裴枝就面无表情地叫他开。
再后来,那人越喝越急眼,脑子冒泡,已经完全被裴枝牵着鼻子走。
空酒瓶倒了很多,全是他喝的。
裴枝觉得赢的挺没劲的,等那人被朋友搀走后又自顾自地喝起来。
她的酒量早就练出来了,有几斤几两陈复知道,倒不担心她醉,只是提醒:“少喝点,真当白开水了?”
裴枝懒洋洋地睨他,“舍不得你的酒啊?”
陈复笑骂她一句小没良心的,过了几秒口吻认真起来:“心情不好?”
裴枝不置可否地挑眉。
“那喝爽没?”
裴枝想了想,确定今晚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下去了,于是点头,“还行。”
“也就今天你哥不在,不然他能让你这么喝?”
陈复感叹地笑道,“不过谁让陆大少爷苦逼地要学医,一天到晚被困在实验室里,出来嗨都没机会。”
裴枝无声笑了笑。
旁边车队那帮人玩到兴头,动静一阵闹过一阵。陈复陪裴枝坐了会,问她不走的话要不要过去玩玩。
裴枝没拒绝。
两人刚起身,喧闹中好像有人叫住他们。
脚步都停住,陈复率先回头,在看见两张陌生的面孔后,他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把裴枝挡在身侧。
裴枝也转头去看。
隔着几步的距离外,站着俩男生,个高,长得都不赖。叫她名字的那个人没什么印象,但他后边的,裴枝一点也不陌生。
酒吧光影落拓,沈听择站在那有些不太真实。他好像喝了酒,衣角都坐得有点皱了,漆黑的眼眸被酒精勾出一点欲,是从没有过的性感。
他在看着她。
好像也只有她。
“真的是你啊,我刚刚在那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梁逾文眼睛一亮,拉着沈听择靠过来,笑眯眯地说:“我们在茗珂巷见过的。”
裴枝客套地笑了下,“我记得。”
“哦对,还没介绍,我是金融1班的梁逾文。”说着他指了指沈听择,“他室友。”
“你好。”裴枝脸上的笑意敛了点,斟酌开口:“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过来打个招呼。”梁逾文摆摆手,然后意味深长地往旁边瞥了眼,“你和朋友来的啊?”
沈听择眯眼看向从始至终站在裴枝身边的陈复。
裴枝只嗯了声,其他的并不打算多说。相顾无言几秒后她错开视线,指尖随意指了个方向,态度算不上疏离,但也绝对不热情,“那既然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