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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尴尬到脚趾抠地的简雾从来没觉得B医大的电梯这么慢过,他扭开脸去看电梯倒数的楼层,在狭窄的电梯里硬是站成了一颗屹立不动的青松。

    凌院长显然对女儿说的话十分满意,笑容满面道:“好好好,年轻人啊就是要多交流,正好疏辞跟你们差不多大,你们是该跟人家好好学学。”

    他拍着宋疏辞的背,借着这个话口,向电梯里的两人介绍道:“这是咱们学校新聘请的宋教授,A医大的博士,在H大做了三年博后,最近刚回国。”

    言罢,他又对宋疏辞介绍道:“这是我们附属中学的简老师,这是我女儿,他们俩一块儿应聘进的学校,又在一个组里,所以关系不错。”

    “说起来,我们学校的附中在市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多老师都把孩子送在附中读呢,”他玩笑道,“你来咱们这儿,完全不用担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凌梦闻言甜甜地笑着向宋疏辞伸出手,显得得体而礼貌。

    “你好,宋教授,我叫凌梦。”

    凌家这父女俩都是人精,也不管人根本还没签合同办聘用手续,一口一个宋教授就叫起来了。

    “你好。”宋疏辞礼貌地跟她握了握手,又看了眼简雾。

    察觉到宋疏辞的目光停留,简雾停顿了一会儿,硬着头皮跟着介绍了句:“你好,我叫简雾。”

    听到简雾介绍自己的名字,宋疏辞的眸色显得有些幽深。

    片刻后,他向简雾伸出手:“你好,简老师。”

    “不好意思啊,”简雾偏开脸道,“刚上课扔粉笔头太用力把手扭了,握不了,您见谅。”

    宋疏辞的手顿了片刻,缓缓收了回去,“没事,看得出简老师很辛苦。”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简雾的衣服:“粉笔灰都没来得及擦。”

    简雾闻言,下意识顺着宋疏辞眼神的方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深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着,第二颗扣子旁边粘着极其不易察觉的一点白。

    因为平日里上课需要注意着装,简雾惯常把扣子扣到最上面,但是这样往往热而闷,所以他一下课就把领口的扣子解了,估摸着是刚刚粘上了一点粉笔灰。

    宋疏辞鼻子旁边长的到底是眼睛还是放大镜?

    简雾刚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就蓦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不对,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宋疏辞cue这件衣服也不只是因为那点儿不值一提的粉笔灰。

    这是宋疏辞买给他的七周年礼物。

    果不其然,没等简雾回应,他耳边又传来宋疏辞悠悠的声音:“简老师这件衣服是四年前的款了吧,我以前也买过一件,印象很深刻,确实很好看。”

    简雾:“……”

    他发誓他穿这件衣服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旧情难忘,只是因为这件衣服买的太贵,没人穿实在是太浪费了。

    再说他早就忘了这件衣服是哪儿来的了,宋疏辞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对两人暗流涌动毫不知情的凌梦感慨道:“真的呀,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宋疏辞打量着简雾的衣领,笑了一下,“简老师现在还在穿,看来也很喜欢这件衣服。”

    “宋教授,”简雾反驳道,“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年薪五十万,一件衣服一直穿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听到简雾提起方才会议室里谈话的内容,宋疏辞微挑眉道,“看来简老师很关心我,我还没介绍,就对我的情况都一清二楚了。”

    简雾让他反将一军,先是噎了噎,又有些气恼道:“我了解这么多是为了提醒你,高校谈薪套路很多,安家费也不是一次性到手的,学校给你送的房子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另外许诺给你的科研经费后面考核通不过就没——”

    凌院长还在场,宋疏辞又是他大力招揽的骨干,简雾这番话说得仿佛隐藏在B医大的反面间谍,以至于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梦用力捂住了嘴。

    “哈哈,”慌得不行的凌梦紧张地看了宋疏辞一眼,干笑了两声,疯狂找补道,“刚好像,没人说话吧。”

    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凌梦的找补没人接,于是生硬地掉在地上,摔出了几声绝望的回响。

    尴尬与沉默交相蔓延,凌家父女俩小心翼翼地睨着宋疏辞,观察着他的反应。

    半晌,视线中心的宋疏辞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凌院长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借着这一瞬间气氛的松弛,忙把话茬接过来,“小简这个……说的确实……但是我相信疏辞这么优秀,通过考核什么的都不成问题。”

    “我想也是,”宋疏辞自然而然地接过凌院长的话,望向简雾道,“不过我真的很感动简老师能冒着背叛自己学校的风险提醒我。”

    “你少自作——”

    简雾的嘴这会儿终于被凌梦松开,他还想再反驳两句,宋疏辞却赶在他出声前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议道:“加个微信吧?”

    这招放得出其不意,简雾一下怔住,到嘴边的话被骤然卡了回去。

    “好啊好啊,”凌院长比当事人还热情,他招呼着凌梦和简雾道:“你俩都把手机拿出来扫一扫,把宋教授的好友加上。”

    凌梦很快便掏出了手机,完成了一系列动作,视线的焦点来到简雾身上,他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右侧的裤缝线,那边的牛仔裤口袋里装着他微微撑起了轮廓的手机。

    他不知道宋疏辞为什么突然提议加微信,但在这短暂几秒钟的思考结束后,他顿了顿,撒了个拙劣的谎:“手机忘带了。”

    简雾原以为他这样回答,宋疏辞又会奚落上几句,不过宋疏辞只是看了一眼他搭在裤缝上的指尖,便移开视线道:“好吧,那就以后再说。”

    电梯门打开,他迈着大长腿稍慢凌院长半步走出去,一边和他闲谈一边彻底把简雾和凌梦落在后面,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凌院长看来是真心喜欢简雾,还在宋疏辞面前替他说话:“其实小简这孩子人挺好的,就是可能有点认生,第一次见到你,有点紧张,不太会说话。”

    宋疏辞顿了顿,语气微妙道:“他跟我认生?”

    “可不嘛,”凌院长捧道,“我们B医大好久都没来过你这么厉害的青年骨干啦,小简看到你可能也有点压力。”

    宋疏辞略侧脸,用余光瞟了眼磨磨蹭蹭地跟在他们后面的简雾:“挺新鲜,简老师看起来心这么大的人,竟然也会有压力。”

    “那肯定有的呀,小简可努力了,”凌院长没留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暗自交锋,还在继续道:“你别看小简在我们面前一副不太会说话的模样,他跟学生相处得可好了,教书也很厉害,你以后有了孩子也可以拜托小简多帮忙带带。”

    察觉到简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宋疏辞收回视线,不带什么感情地勾了勾嘴角道:“当中学老师应该需要记忆力很好吧,一个丢三落四,而且记性这么不好的人当老师……凌院长,我真有点替你们不放心。”

    简雾:“……”

    他就知道,宋疏辞不阴阳他几句会憋死,刚才在那儿装无所谓是搁这儿等着呢,还憋了几分钟真是难为他了。

    他这话说得七拐八绕,话里有话,恐怕指的不只是他说手机没带的事。

    估计是他在会议室门口对凌梦说那句“不认识”的时候太着急,声音大了点,也被他听见了。

    小肚鸡肠。

    “宋教授,”他在宋疏辞的身后反击道,“您是做科研的,应该知道人的脑容量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都记,那些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人,”简雾故意咬重了后半句,看向宋疏辞道,“我一般是懒得记的。”

    这回终于换宋疏辞没了声音,简雾看着他做了个略有些明显的深呼吸,似乎是在压抑某种情绪,只可惜他走在宋疏辞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就喜欢拌嘴,宋疏辞这样的反应他再熟悉不过,每次宋疏辞说不过他的时候,就喜欢深呼吸来平复情绪。

    简雾翘了翘嘴角,下意识地流露出几分吵架吵赢了的小得意。

    可他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持续太久,就听见宋疏辞道:“简老师说得对,就像简老师你……我一下就记住了。”

    他说着忽然转过身,朝着简雾走了两步。

    简雾吓了一跳,直觉宋疏辞说不出什么好话,下意识地便要往后退。

    然而饶是他跑得再快,也没宋疏辞开口的速度快。

    “因为我总觉得,”青年似笑非笑道,“简老师长得特别像我那个带着孩子跑了的未婚妻。”

    第3章

    “……”

    一片鸦雀无声的沉默。

    许久之后,凌院长才尴尬地笑着暖场道:“宋教授……青年才俊,都、都有孩子了?”

    宋疏辞微笑着看向简雾,“嗯”了一声,“再过几年应该就到去简老师班里上课的年纪了。”

    “那……那真是恭喜啊!”

    凌梦下意识捧了句场,可说完似乎又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毕竟人家的老婆孩子都跑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这就是大佬吗,凌梦心想,不仅科研晋升快人一步,就连人生的进程都快人一步,别人这年纪还在谈恋爱准备结婚,他已经离婚了。

    等等,好像也不完全算离婚,毕竟刚好像宋疏辞说的还是未婚妻。

    她在这头吃瓜加头脑风暴,简雾在那头都快气笑了。

    谁是他未婚妻,谁把孩子拐跑了?宋疏辞说这些话居然一点都不脸红。就他这颠倒黑白的表达能力,他的论文真的能信吗?

    宋疏辞放完这颗重磅炸弹,似乎神清气爽,再开口便是告辞:“院长,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您不用再送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大楼的门口,凌院长忙切换回交际状态,对他挽留道:“你要是不忙,要不和凌梦简雾他们去吃顿饭吧,以后都在一个学校里——”

    “今天不太方便,”这次宋疏辞拒绝得有些强硬,他看了简雾一眼,而后当着他的面煞有其事地看了眼表,真假不知地托辞了句,“我还约了人。”

    “噢……没事没事,”凌院长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的,“以后还有机会。”

    “嗯,今天多谢您,之后再联系。”临走前,宋疏辞又礼貌地跟凌院长握了握手。

    凌梦喜提一个不用强行社交的夜晚,也真情实感地跟宋疏辞握了个手。

    这场握手仪式眼看着就轮到简雾了,可男人只顾盯着宋疏辞手腕上露出来的手表,连宋疏辞望向他也没有察觉。

    他不清楚宋疏辞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块表好用,用惯了懒得摘,还是早就忘了这块表的来历。

    但他似乎有点明白宋疏辞看见他穿这件衣服时的心情了。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正当简雾思索的时候,他的掌心突然一热,宋疏辞在他分神的瞬间从他身侧捞出了他的左手,一触即分地握了握。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宋疏辞左手的手表因为这个握手的动作近在咫尺,光滑的表盘如同镜面,倒映着一楼高顶的天花板。

    简雾想,如果把这块手表摘下来,看它的背面,应当能看到一行和这款表还有宋疏辞本人的气质都并不般配的小字——

    “祝我哥十八岁生日快乐!”

    但他这个念头只是刚刚萌生,宋疏辞便抽回了手。

    “右手扭伤了,左手还是能握一下的吧?”

    宋疏辞的口吻有几分嘲弄的意味,明显是知道他先前称右手不适是在说谎。

    他自顾自地收手,自顾自地说完,没等简雾回应,便对凌院长点了点头道:“先走了。”

    他走得很快,转身时外套带起了一阵微风,略过了简雾温热的左手。

    简雾左手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

    随着玻璃门缓缓合上,宋疏辞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凌院长见人走了,这才语气微妙地感叹了句:“这个宋老师还挺特别的。”

    “大佬嘛,特别一点……也正常。”

    凌梦回忆起刚刚的场面讪笑了两声,思索片刻又忍不住问简雾:“不过我有点没想明白,你们俩怎么莫名其妙就杠起来了?刚你一下子说出那么多招聘潜规则,我都怕把他吓跑了。”

    简雾把左手揣进兜里,小声嘀咕了句:“跑了更好。”

    “简雾,”凌院长各打五十大板道,“虽然宋教授是有个性了些,但也不代表你今天的表现就很好了,你看看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俩今天第一回

    见面,他又没得罪你,你这一句接一句机关枪似的,吃火药了?”

    宋疏辞不在,简雾滑跪得很迅速:“我错了院长。”

    “这会儿开始装乖了?你说说你,我是拿你当亲儿子才和你唠叨这些,你教学水平再高,这个情商低下也是不行的,我和你说——”

    眼瞅着自家老爹又要对简雾展开唠叨大法,凌梦忙打断他,对简雾挤眉弄眼道:“简雾,你刚不是说你还要去审卷子吗?”

    “啊对对对,”简雾也不想听牢骚,他给凌梦递了个感谢的眼神,飞快地抓住机会道:“那我先走了哈院长,咱们有机会再聊。”

    “哎——”

    凌院长留人无果,气闷地揉了揉心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能力都是不缺的,怎么就不愿意多搞搞人际交往呢……”

    简雾一路溜出去,还特意走了条小路,就怕又撞上宋疏辞,可一路顺利骑车到了家门口,他又忍不住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自作多情什么。

    他穿宋疏辞给他买的衣服完全是因为没想起来,难道宋疏辞戴他送的手表还能是因为余情未了?

    不可能的。

    他俩分开四年了……该结束的,早结束了。

    *

    他打开门把钥匙随手丢在一边,清脆的动静把飞扑而来迎接他的鹦鹉吓了一跳。

    气得小鸡破口大骂:“傻逼!傻逼!”

    “你闭嘴——”

    简雾有气无力地把飞到他肩上的鸟儿抓回鸟架子上放好,从阳台收了件无袖背心,转身进了卧室。

    结果转头这鸟儿就跟在他背后飞了过来,一边扇着翅膀一边继续骂他:“流氓!流氓!”

    这鹦鹉是简雾从这间房子原本的主人那儿收养过来的,简雾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听到原房东正打算把这鸟给处理了。

    无论什么品种的鹦鹉,一旦学会了脏话就再也卖不上价了,尤其像B市这样的小城市,养鹦鹉的多数是老年人,多半有点迷信,听不得这鹦鹉“忤逆犯上”,所以就连原主人自己也不想要了。

    可笼养鹦鹉放生就是死路一条,好在简雾皮实惯了不怕被骂,于是保住了它一条小命。

    简雾刚把那件令人郁闷的上衣脱下来,闻言还不忘跟鹦鹉吵架:“你才流氓,我先进的屋,明明是你尾随我进来的,咱俩到底谁流氓?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怎么跟——”

    “算了,”他咽回没说出口的名字,又警告了一遍在他雷区蹦迪的小鹦鹉,“闭嘴。”

    他潦草地套上宽松无袖t恤,跟拎炸药似的拎着那件衣服走出卧室,准备找个地方毁尸灭迹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随手把那衬衫揉成一团塞在柜子角落,掏出电话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的混响,紧接着是他妈的声音,“喂?小雾啊?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跟你说一下。”

    简雾心里闪过几分不妙的预感。

    很快,他便听到亲爱的简女士开口:“我听你许阿姨说,宋疏辞这几天回来了,你放心啊,妈绝对没把你的下落告诉他们,但是妈听说小宋要去你们学校的大学部面试个什么东西来着,好像就是今天,你要是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在哪儿,记得躲着点儿哈。”

    简雾:“……”

    “妈,”他看了眼墙头挂钟,哀怨道,“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您怎么不早点说?”

    “我忘了呗,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而且我今天下午手气特别好,光顾着赢钱了,怎么了?你俩……”对面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微妙,“见到了?”

    简雾飞快否认:“没有。”

    “那你急什么?”那边笑了两声,乍一听像是松了口气,可仔细听又觉得有几分诡异的失落。

    不过简雾沉浸在他妈令人绝望的记忆力里,并没有听出这点不同。

    “我没急,我就是……”

    简雾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简女士的注意力已经到了牌桌上:“哎哎哎,别动,我胡了,清一色,来来,开账——”

    “妈……”简雾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只能感慨了句,“您可真是我亲妈。”

    “那可不,你看看你长得多像我,”简女士揣着明白当糊涂,“不说了哈,我收钱去了!”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得相当决绝。

    简雾震惊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直到脚上传来湿哒哒的触感,才让他从亲妈的“背叛”里短暂地回过神。

    他低下头,一只脸大的乌龟正趴在他脚边,爪子上还带着水。

    简雾这一间不算大房子里住着四口生物,他,他的鸟,他的龟,还有一个租他房子考研的B医大学生。

    他整套房子一共两间卧室,一个人住不完,索性租了一间出去赚点外快。

    这会儿大学生不在,乌龟也越了狱。

    简雾盯着乌龟发了会儿呆,耳朵里莫名响起了宋疏辞的那句“带孩子跑了的未婚妻”。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蹲下身叫了一声乌龟的名字:“万岁——”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一声呼唤里感知出了什么情绪,万岁抬起了在他脚上蹭的头,仰着个脖子,像是也在看他。

    简雾去拿了小鱼虾干喂他,往常总是在他手里抢食的万岁这次却并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只是瞪着一双仿佛充满了哲学智慧的小眼睛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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