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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而这就需要赵官家临阵向前,恩威并重了。

    赵官家本人一旦渡河,不敢说能迅速怎么样,但按照这位官家平素对各位帅臣的拿捏,以及对统制一层军官的掌握,最起码对各路御营高层军官这里,还是会相当有震慑力的。

    除此之外,便是从大局讲了。

    依然还是吕颐浩总结说明的漂亮——当今局面,河东这里既然实际上夺取了河中,那么金国三太子身亡带来的利好便也就此打住了,往下便是硬仗与苦战了。

    这个时候,双方如同倾国角力,无外乎我进你退而已。

    当此之时,正该全力施为,后方是‘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前方当然也只是仿昭烈进汉中,‘发兵何疑’?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原本也只是犹豫的赵玖当即被吕颐浩说服,便即刻召集文武,公开下达渡河的旨意。

    这才有了和尚们被佛祖降下机缘那一幕。

    不过,虽说已经决定渡河,但赵玖却不可能将热气球挂起来,看着河对岸安全无误,就直接一叶扁舟渡河的……因为他本人身为赵宋官家、当今天子,一旦北渡,其政治意义与军事意义都强大到无以复加。

    这跟之前多少万部队都已经过河去了,是互不耽搁的。

    所以,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而且要趁势将政治宣传做足。

    对此,无论如何,都得先凑一篇北伐檄文出来。

    之所以说凑,是因为这玩意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简单在于它就是一篇文章,大宋朝绝不缺会写文章的人,实在不行让御营骑军那伙子人凑活一下也能写出来。到时候他赵玖再加几句什么‘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什么的,说不得也能当成什么雄文被后人铭记。

    但难处在于,檄文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正式宣战布告,还关系到真切的政治方略。

    比如说,这檄文写好了,天下人来看。

    给后方来看时,那就要在檄文中告诉后方,为什么一定要北伐?为了北伐可以付出什么代价?

    给前线将士看,那就要在檄文中告诉前线将士,咱们有多少兵?战略目标是什么?要遵从什么军事纪律与原则?

    给金国看,还要在檄文中表明,此次讨伐的敌人到底是谁?什么人坚决不能赦?什么人可以有限度接纳?下面的契丹、女真老百姓要不要认可?

    何况,这些具体的问题,还要分成是务虚还是务实……又或者干脆说不说真话?

    所以,赵官家必须要深思熟虑,一个个认真回答这些问题,才能让这份注定要出现在邸报上与各处军营辕门前木榜上的檄文变得名副其实起来。

    “要告诉文武百官,把话说开了。”

    这日下午,大营中的将领军士早已经去收拾行李了,而赵玖却依然端坐在中军大营内指导着范宗尹范学士来写这篇不知道是晚了还是早了的檄文。“靖康之耻如不能雪,两河如不能复,则国家根本没有自称天命的资格,就是区区一偏安局面,朝廷也只是小朝廷。届时,朕不足以称天子,他们也没资格称汉臣……北伐一事,事关国家正统,连两河、燕云都不能平复,有什么资格称汉唐继统?何况,便是从私人角度来说,朕既然对宗相公立过誓,便也不可能假装没有那些话的。”

    刚刚提笔开了个头的范宗尹怔了一下。

    说句良心话,若是写北伐的必要性,他三照学士能对着镜子写出来一万字不带喘气的,因为都是讨论烂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这位官家也总是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瞥了一眼一旁肃立不动的吕颐浩吕相公,眼见到这位相公并无异议,范学士无奈之下,只能提笔在已经开了头的《北伐檄文》后面如此新开了一段。

    “武侯《后出师表》述昭烈志气,曰:‘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靖康之耻不雪,朕每称天子,默然自惭;两河不还,诸卿自谓汉臣,亦复可笑。故北伐也,事关国本,未建太平之世,敢称三王之后?不承汉唐之疆,何继华夏之统?

    且夫圣人云:人无信不立,况人君乎?朕昔年行誓于天下,必亡金而已!是无毁弃之理。”

    写完这一段,念了一遍,反正是仓促写一写,大约后来上邸报的时候,还是要被京城那边不知道几十个大手子修改过的,所以大家都不是很在意细节,只是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将宗泽名字专门写出来,便即刻略过,然后继续等赵官家来讲。

    “要说实话,这等国战,不会因为说几句大话便如何的,有多少兵就说多少兵。”赵玖果然在座中继续言语下去。“莫忘了将朕之前说的那十六个字给用上。”

    范宗尹当即颔首,然后即刻运笔来写:

    “建炎立号,已历九载。君臣一体,相忍为国。天运循环,砥砺相长。今皇宋国势复振,兵甲精足。治得御营左、右、前、后、中、骑、水、海诸军,计三十万众。又起中原、关西士夫,凡五十万躯。信臣精卒,叱咤景从,此亘古未有之盛也!自当蹈勇奋武,尽收故土,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还有,既是吊民伐罪,收复故土,就必须要严肃军纪……对于老百姓,无论是两河遗民,还是燕云汉人,又或者是女真、契丹、奚、渤海、蒙古、高丽、吐蕃、党项、大理,都当一视同仁,予以接纳,严令禁止军士烧杀劫掠……”

    “朕既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海外。

    又曰,若契丹、奚、渤海、蒙古、高丽、吐蕃、党项、大理,俱炎黄之孑遗,受汉唐之茅封,共举华夏,自当同论。如女真者,虽骤起于白山黑水,一时不能究其根本,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亦无罪责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以此,军士但有作奸犯科,劫掠侵扰民人者,朕必严肃法纪,追责上下,绝不姑息。”

    “对于中层官员、军官,以年纪来算,三十岁以下的,一成年便是金国统辖,只要不做抵抗,便可赦免罪责;对于三十岁以上的中层官吏、军士,要看有没有立功的表现,给予适当赦免;而对于那些金国的大官、军将,尤其是早年参与过靖康之变的有名有姓大将,还有那些投降了又居于高位的汉奸,一律不得赦……”言至此处,赵玖点了点桌面。“待会朕跟吕相公一起拟定一个战犯名单出来,单独附到后面交给邸报。”

    范宗尹会意,便大而化之,继续写到:

    “然九世之仇犹不可忘,遑论十载新怨?

    兹有伪金夷邦任用者,若年逾三旬,显受汉之恩泽,犹弄丑于夷狄,至于忘中国祖宗之姓,切不可赦也!

    又有敌酋耀武扬威于一时,残暴屠戮于万众,即王侯之贵,犹当杀身戮尸,以祭中外。

    朕今亲统六军,当首取河东,再复河北,决胜于燕云,殄国于辽东。自当沿途审诸群之根本,察全众之始末,或吊民伐罪,或明正典刑,勿谓言之不预也!”

    “陛下。”

    一气写完,即便是一开始带着轻松心态,此时的三照学士却也有了喘息不安之态……没办法,写到后来,他已经从这篇檄文中察觉到了赵官家的严肃,意识到了赵官家的决绝了。“还请陛下御览。”

    “朕不看了。”赵玖努嘴示意,面色如常。“吕相公看一看,没问题就发出去,再留一份明日使用。”

    吕颐浩接过来,大略一瞅,直接伸手朝另一人示意:“我也不看了,梅学士……你来瞅一瞅,润色一下,若无疏漏,便当是两位玉堂学士一并审过,直接发出去吧!”

    梅栎受宠若惊,但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赶紧上前,装模作样看了一看,然后直接交还给了范宗尹,然后拱手团团相对赵官家、吕相公、范学士:

    “官家决意似铁,相公泰然若山,学士大笔如椽,此文可当十万兵!”

    且说,事到如今,上下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御驾以下,众人其实早已经不耐烦,檄文虽好、虽重,却都压不住那份迫不及待了。

    故此,流程走了一遍,根本无一人愿意浪费时间。

    而既然解决了这个必要的檄文问题,赵官家果然亲自下谕,让所有人布置妥当,各归本位,静待翌日。

    说是各归本位、静待翌日,其实这日下午,便先有李世辅率御营骑军数部登船往上游而去,乃是要连夜在王屋山西头、平陆东侧,所谓河中盆地(运城盆地)的最东端登陆,以作先导与照应。

    御营骑军既然出发了一半,北邙山大营这里,却依旧彻夜不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日赵官家便将渡河,而这也意味着,除了少数防御部队外,这个大营中的大部分人,都将会陆续随行,渡过黄河,往大河对岸的河东去。

    无外乎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而既然要渡河,那此行便是真要豁出去了,所以这一夜,许多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过,这似乎不包括赵官家,翌日一早,赵官家换上一身轻甲,外罩棉布戎装,扶剑而出,明显精神抖擞。

    吕相公、王总统以下,范宗尹、仁保忠、虞允文、梅栎,外加东南‘以备咨询’的百强为文,杨沂中、刘晏外加御营中军与骑军诸将为武,还有御前班直环绕。

    但这行人却并不急动身上船,而是先来到营中夯土将台,乃是请范学士宣读檄文,吕相公协助,赵官家亲自祭祀了一番宗泽、汪伯彦、张叔夜、张所、刘韐等阵亡宰执一级重臣,以作宣告。

    及罢,赵官家本欲言语,但不知为何,却反而冷静异常,只是亲手夺来那檄文,当众焚烧,旋即转身而下,便亲往登船。

    龙纛与左右黑白二牦立即随行,左右蜂拥而动。

    赵官家与吕颐浩、王彦分开登上三座大轮船,赵官家居中,船上立起龙纛,而吕颐浩居左,船上立起缴获的白牛纛,王彦居右,船上自然是黑牛纛。

    众近臣、‘以备咨询’、班直也随之三分。

    又有御营中军王德本部、张景本部、乔仲福本部环绕,或先发,或后随,反倒是之前最急切的曲端、夏侯远那批人落到了后面。

    话说,这番布置当然是有缘故的——洛阳对面的孟州、怀州一带,正是金军屯兵重镇隆德府的南下门户,也是轵关陉的东面出口。

    之前,宋军一度是有直接在这里登陆,夹击轵关陉金军意图的。只是可惜,考虑到隆德府的金军数量,为了防止刚刚登陆却被反包围,洛阳那里变得保守的赵官家自然是否决了这个意见。

    不过,如今赵官家既然北渡,而轵关陉金军应该马上就要从此地退出,让熟悉本地地形的八字军分出一部来,顺轵关陉推进,与部分河南宋军在此地会师,届时同时卡住轵关陉并进一步在冬日防护住洛阳,就显得很必要了。

    这个任务是落到了傅庆、范一泓、孟德三人身上的,但曲端、刘錡需要率骑兵留下来,给他们打掩护,确保三人会师,建立好防线,方才好去河东会集主力的。

    当然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边路零散布置的时候,只说赵官家既然匆匆登船,顺大河逆流而上,却是终于不用再伪作之前镇定自若之态,种种心思,也都一时涌上。

    不过,当此之时,他依然没有什么奋力喊出渡河之类的心思,反而是直接思索起了北面种种。

    譬如说,战前他忧虑韩世忠会缺乏战意,希望他能够打起精神,结果这厮固然是打起精神来了,但这种堂堂郡王、元帅直接冲杀在前的姿态,却反而让赵玖有些后怕。

    到了地方,必然要严加申饬。

    还有李彦仙。

    战前,赵玖无疑是对这位天下坐三望二的帅臣报有巨大期待的,但此人的冒进却直接导致其部成为开战以来损失最重的一个,而且其部还有一些良莠不齐之辈在铁岭关北失控,甚至弄出了劫掠以及与义军火并之事。

    这是赵玖尤其不能接受的。

    考虑到李彦仙在陕州枯守九年,赵玖并不准备苛责对方的冒进,却准备严厉处置那番在关北的军队违纪事件……吊民伐罪,秋毫无犯,是这么干的吗?

    北伐是为了什么?

    便是马扩和吴玠,说实话,也都有出乎赵官家意料的表现,只不过一个好一个坏而已。

    吴玠麾下那个有些印象的郭震,赵玖当然准备明正典刑,但给马扩的奖赏却有些犹豫……他很想给马扩一面大纛,但地位更高、军功更盛的吴玠都没有,这个时候越过吴玠给马扩,未免显得有些不妥。

    不过,真正重要的不是这些事情的具体处置想法,而是这些事情让赵玖直接醒悟,他所倚仗的这些帅臣绝不是什么神仙,他们都会有情绪波动,都有可能会失误,必须要按照吕颐浩和王彦的提醒,用天子权威整合他们,形成庙算,然后用庙算代替这些帅臣的单打独斗。

    韩世忠那种个人超强发挥,马扩的勤恳用事,应该引导到决战上去。吴玠的用人失误,李彦仙冒进贪功,应该从一开始便予以消除掩盖。

    扬长补短,大约如此。

    而一念至此,赵玖复又想到了那两个人……梁小哥与张横,这二人他早早知晓,却是莫名对敢打敢冲的梁小哥有些好感,对张横存了一丝疑虑。

    但结果呢?

    梁小哥固然敢打敢冲,而且本部实力强横,但按照马扩的奏疏,此人也过于敢打敢冲了,闻得北伐开启,岳飞拜为河北路元帅,居然直接弃了马扩的约束,要去大名府寻找旧主,结果与金军宿将讹鲁补的那个万户狭路相逢,直接惨败下来。

    反倒是张横,战前运动到了谷积山(吕梁山),为御营主力提供了大量太原方向的情报不说,而且关键时刻也没拉胯,虽然兵弱,却依然敢渡河临道而守,委实出彩。

    再加上此人在太原的人脉,怕是接下来的临汾、太原之征,其人也要继续立功的。

    这真是时也命也。

    “官家!”

    就在赵玖披着一件淡黄色披风立在轮船上思绪跳动之际,忽然间,旁边的平清盛、脱里等人直接出声,然后涌到跟前,挡在了这位官家的右侧……也就是北面。

    赵玖一时蹙额,但很快他就从其余船只的旗帜讯号上意识到了情况所在——黄河北面孟州区域内的河堤上,有金军存在。

    之前便说了,黄河北面是敌占区,而且是隆德府金军南方门户、轵关陉东门,有金军实属寻常。

    不过,考虑到身后挂了热气球的孟津港那边之前一直没有讯号,这些金军忽然出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但很快,随着河堤上越来越多的金军涌现,杨沂中率先醒悟汇报:“是讹鲁补……必然是从轵关陉撤出来的讹鲁补!可惜了,不知道他撤的这般慢,否则将他堵住又如何?!”

    众人即刻再去看,果然意识到对面的金军同样有些慌乱和仓促,军容也极为不整,而且方向也是自西向东。

    恐怕真就是刚从王屋山、太行山中钻出来,然后此时撞上宋军大股船队,同样措手不及,以至于占据住河堤后,便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此时正纷纷停在河堤上,临河观看宋军旗帜与轮船。

    而意识到不是金军有意设伏,不可能准备诸如砲车之类的杀伤性武器后,上下也都松了一口气,反过来如同金军一般,遥遥相对,诧异观察起来。

    “如此说来,倒是仓促之间路上行相逢了?”赵玖在人后,注意到了不少金军将官模样的人登河堤遥望,顿了一顿后,却是似笑非笑。“讹鲁补也是熟人了……咱们之前讨论战犯,说淮上有他,破南京(商丘)后屠城,逼张所、杀辛道宗也有他,宗相公被逼入油尽灯枯也应该算他一份,之前尧山战前强渡洛阳逼汪相公,杀翟统制,还是他……对不对?”

    “是。”

    杨沂中咽了下口水,很显然,渡河这件事情对他也有些心理层面的影响。“正是此獠。”

    “既是故人,便做个倾盖之交吧!”

    赵玖愈发冷笑以对。“他必然在找朕身影……都让开,让他亲眼看一看朕在哪里,又将往何处?!”

    杨沂中等人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河心距离对岸河堤的距离,小心躲开,但同时跟右侧北面的船只打了讯号,让他们跟脚下的大轮船一起,做一个适当的加速、减速,以尽量作些遮蔽和防备。

    当然了,对岸的金军并没有尝试攻击。

    事实上,当赵玖身侧的甲士微微散开后,不只是讹鲁补,几乎所有金军都很快就意识到了那面插着龙纛的大轮船上,被人簇拥着,披着披风,正往此处看来的人是谁了。

    数以千计的金军,带着疲惫和茫然,怔怔看着船上的龙纛和龙纛下的人影,一言不发。

    讹鲁补当然也在其中,他一度抬手弯弓,想撞一个天运,但终究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然后选择放弃。最后,这名金军宿将,只是跟所有部属一样,带着一丝疲惫,用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望着那面金吾纛旓和金吾纛旓下的人影,一声不吭,目送这只庞大的船队逆流而上,最终消失在视野内。

    就这样,这日傍晚,赵玖在王屋山的那一边的垣曲,在李世辅的迎接下,波澜不惊的登上河东之地。

    这一日,乃是建炎九年冬,十月十八。

    第五十二章

    且行且观(续)

    建炎九年冬,十月十八,大宋官家赵玖越过黄河,自陕州垣曲登陆。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赵官家的行动也只一个平平无奇外加顺势而为的动作,但也正是这个动作正式宣告了建炎九年北伐的全面化与深入化。

    到此为止,前期的突袭式战斗正式结束,北伐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当日夜间,赵玖在垣曲扎营休息,便已经引发了整个河东与河南地区的震动。

    毕竟嘛,赵宋官家在何处,对上下而言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位置,它还是个坐标系,是一条底线。

    这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

    之前赵玖在洛阳待着,河南地区的官吏、民夫便会觉得自己忙碌在第一线,会对更前线有畏缩与抵触心理,前线士卒也有一种我在最前线,我在为后方卖命,所以就能为所欲为的心态。

    然而,赵官家一旦渡河,就好像打开了一个阀门一样,河南关西上下官吏,登时就安稳和老实了不少,就连仓促征募起来的民夫似乎都提升了士气,少了一些抱怨。

    至于黄河北面的前线军队,更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压力。

    一夜之间,赵官家便收到了几乎整个河东地区所以统制官以上军将的密札,一时间,他对前线很多事情的了解,真就比几个帅臣更清楚了起来。

    这不免进一步坚定了他某些念头……但依然还是不足以让这位官家下决断。

    翌日,天色稍微阴沉起来,赵官家自垣曲启程,在多达八位统制官及其部属,外加御前班直的护送下先往西行进,中午过三门峡,晚间抵达平陆境内。

    平陆守将邵云出城向东前来迎接,随即受到了赵官家专门设宴款待,以及大加恩赏。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邵云作为李彦仙实际副手一般的人物,在李彦仙常年镇守陕州的过程中一直坐镇平陆这个河北唯一大型据点,李彦仙守了陕州八九年,邵云也就守了平陆八九年。

    完全可以说,此人一直处于整个帝国最危险的前线,甚至一直到尧山之战前,李彦仙都不忘给此人请求父母、妻子的恩荫,那几乎便是有主动牺牲的觉悟了……只不过那一次讹鲁补和阿里这对老搭档在三太子讹里朵的指挥下,选择了赵玖这次进军的道路,绕过平陆,直接南下突袭洛阳,死的人也变成了汪相公与大翟。

    反倒是邵云,时运至此,一直等到了北伐和赵官家。

    这种人物,简直就是抗金典型,一定要大加表彰的……而宴席中,吕相公果然代表了朝廷进一步正式追加了邵云的恩荫、提升了邵云的武阶。

    随后,邵云复又主动表态,希望能够亲自率军护送官家北上。

    对此,赵玖再度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应许了。

    话说,这件事情,当然是光明正大、君臣得体的成分多一些,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别的说法。

    众所周知,李彦仙部因为部属位置不能轻易调度,所以向来独立性极强,这也导致了其部素质良莠不齐、山头并立……虽然说起来很尴尬,但实际上,这个陕洛集团军上一次得到大规模整合,居然是靠着洛阳方向的大翟殉国这个契机才成功的。

    大翟翟兴去世后,赵玖特许其子翟琮接任父职,但这不耽误翟琮因为自身威望远逊于其父,不能服众,也就是从那以后,李彦仙才彻底取得了这个集团军的总体控制权。而中枢在后来数年间,则凭借着尧山一战的巨大影响以及对洛阳周边地区的治理与恢复工作,才渐渐将翟氏上下这个围绕着洛阳建立,典型的地域豪强义军集团给彻底消化。

    到了后期,随着牛皋、董先这些人先后彻底脱离翟氏,主动成为中枢直属,翟氏本身现存的三个统制一个统领也都渐渐摆正位置,反过来倒是李彦仙和他的陕州部队显得距离中枢有些远了。

    而如今,国家北伐实际夺取了河中,陕州失去了往日的战略要冲地位,而李彦仙本人又刚刚在铁岭关损兵折将,那作为李节度最信任的心腹留守大将,做出这种表态,自然是值得思量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李彦仙私下授意如此,借机向赵官家认错输诚。

    而赵玖本身一点犹豫,也是怕自己此时将邵云给‘吞并’了,会引起一些军中流言。

    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因为还是那句话……哪有官家吞并御营部队的说法?有些事情,正大光明的去做,自然就堂而皇之起来,但若是本着小心思去考量,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有些奇怪。

    就这样,赵玖甚至没有指定平陆的守将,只是让王彦看着安排一名统领官而已,翌日便再以邵云部为先导,从平陆境内北上,乃是自张店镇穿中条山,然后于当月廿二日抵达安邑城下。

    在这里,赵官家和他的近臣们,包括那东南公阁百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遭遇到了北伐相关战事。

    没错,正如河中府首府河东城一直没有陷落一样,位于河东盐池畔的安邑城也一直没有被宋军攻陷,这让郦琼颇显惭愧。

    “臣无能!”

    下午时分,赤红中夹着一片雪白的盐池畔,郦琼尴尬俯首相对。“数万之众,竟不能速速克城,让官家入城驻跸。”

    “无妨。”

    赵玖当即安慰,并亲自扶起。“朕也是因为韩良臣忽然大胜,才决意渡河过来的,事发突然,郦卿也是中途接手围困,器械不全,若为此强行攻城抛洒士卒性命,反而是朕的过失了。”

    有些场面话,该说的还是得说。

    当然了,赵玖也确实不在意这件事情,因为得尊重客观规律……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大规模野战中往往多日对峙可一旦接战便分出胜负,而一座城,还是安邑这种位置紧要,在中国历史书上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名城、大城,那只要守将愿意死磕,除非是用一些特殊手段,否则的话,依着郦琼才接手十来天的规制,破城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问题肯定是有的,最起码一个——那就是除了早有准备的那些特定要害大城,否则话,不顾形势,决心死守到底的人还是比较稀少的。

    为什么要守啊?

    为什么要给大金国尽忠啊?

    “不过郦卿,朕记得韩良臣(韩世忠字)与李少严(李彦仙字)都打的比较利索,金军反应不及,那照理说河东城有温敦思忠和其部金军主力,死守下去也是理所当然,可这安邑又如何?”骑马入营途中,赵玖从城头收回目光,再度扫过旁边显眼的盐池,然后最终落到给自己牽马的郦琼身上。“安邑城中有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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