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瞧晁兄说的。”梅栎见到气氛不佳,赶紧插嘴。“若是咱们今日这些才入仕三年的同年能合力为官家解此忧,将来这桌子上,人人都少不了一个秘阁位置,为首者更是少不了一个首相位置……咱们不过是趁着年节前探花郎回来,随意聊一聊罢了!”“说的不错。”胡铨也觉得有些过了头,当场起身举杯笑对。“无论如何,眼下总比靖康时要强上千万分,何必焦虑过度?且为年节一饮!为官家寿!”
众人纷纷起身捧杯。
而随着一饮而尽,又一人失笑:“可惜了,咱们御营王师到底不是女真人那般野蛮,否则在西夏拷掠一些时日,按照西夏人存的粮食来比照,说不得也能有五六百万的财发!”
众人纷纷失笑,但随即想起靖康中的损失,复又变成苦笑,结果无论是胡铨、虞允文、晁公武,还是其他人,都只能借酒感慨,气氛终究难回到一开始那么随意了……当然了,这其中第一次过来的梅舍人,也到底没有说出赵官家找他打听海贸数据的事情。
下午时分,天色再度暗淡下来,隐隐欲雪,赵鼎的长公子在蔡河南岸与诸位同学告辞,胡铨等人也在蔡河北岸一哄而散。
说到底,大家都只是普通人,都要下雨打伞,下雪早归,筹备年节的。
与此同时,并不用筹备年节的赵官家在宫中枯坐思索了许久,到底是起身离开了石亭,却是往吴贵妃那边过去了。
二人相见,吴贵妃喜不自胜,赶紧抱着已经睡熟的儿子前来奉迎,却不料,赵官家接过长子后兀自在榻上坐定,复又笑对:
“爱妃,《西游降魔杂记》咱们许多日没更了吧?”
吴贵妃面色一滞,但看了看官家怀中的儿子,还是立即笑脸相迎:“官家所言不差,已经许多日没更了……今日要更吗?”
“今日要更。”赵玖依然笑对。
听得此言,吴贵妃固然依旧强作笑颜,而旁边冯益冯二官却已经立即回头吩咐人准备笔墨了。
笔墨送到,赵玖抱着儿子一声感慨:“不过今议。
其中,秘阁重臣赞同枢相张浚者27人,以为不妥者6人;百官群议,赞同枢相张浚者136人,以为不妥者17人。
随即,赵官家将赞同者的名单展示给以为不妥者,并正式下旨:“朝廷已有定论,依枢相张浚所言行事。”
第十一章
问答
三月初一,刊登了张浚与赵官家那番奏对的邸报已经在送往天下各处的路上了,而与此同时,朝廷仿效了靖康中的那次著名朝会,以数人头这种方式直接且不可置疑的通过了张浚的一揽子方案。
当年,太上渊圣皇帝就是用这个法子压制了主战派,一朝使朝廷大局改为主和的——那次数人头,参与者一共百余人,七成的人赞成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三成的人坚决表示反对。
而在那种明晃晃的数字对比面前,主和派终究是摆脱了大义名分的压制,反过来压倒了主战派,太上渊圣皇帝也得以抽身事外,摆脱了政治责任,直接进行了议和。
不过,与太上渊圣皇帝摆脱政治责任的本意不同,今日赵官家和激进派采用这种方式来推行张德远的一揽子方案,明显是在进行政治压制与示威……就是要用不可置疑的政治表决结果使缓进派丧失反对余地。
当然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事情会一帆风顺,更不代表反对者会闭嘴。
只能说此次表决之后,朝廷内部的反对者可能暂时会闭嘴,但在野的舆论却不会有顾忌,而且如果这个政治方案最终产生了问题,那么非但朝廷内部的反对者会重新开口,反对者的规模也会更大。
至于说政治方案会不会产生问题……须知道,政治方案毕竟只是政治方案,哪怕一个政治方案它看起来很好、听起来很好,但实际操作中依然很可能会变得不好,甚至于祸国殃民……何况,张浚提出的这一系列政治方案一开始就充满了争议和某些理想化的叙述。
具体操作起来,天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时间来到三月中旬,阳春时节,天气越来越暖。
这一日刚过早间,赵官家例行在武学这里射完箭以后,微微出汗,却并没有着急往石亭那边过去,而是转向武学附近挨着城墙的杏冈稍歇。而甫一登上杏冈,刚在冈上的茅亭中坐下,刘晏便率一队御前班直将数十个密札盒子给堆到了赵官家身侧,然后还有人立即在亭内布置起了笔墨。
赵玖见状一时摇头苦笑:“本就是想躲一躲这些札子的,却不想在这里也躲不掉。”
刘晏闻言当然尴尬,却又只能小心问询:“臣惶恐,要不要将密札放回石亭?”
“不必了。”赵玖摇头以对,一面去拿笔,一面朝刘晏伸手示意。“本就是朕定下的规矩……还是遵守为好。”
见到官家示意,其余人等包括杨沂中、范宗尹在内的许多人一起后撤数步,唯独刘晏立即亲手拆封起了密札盒子,将其中密札交予赵官家来看。
而赵官家也就当场在那些密札上回复、批示起来。
话说,赵玖平素里批示密札总是很讲究的,除了回复密札中提到的具体事情以外,一般还会给这些统制官们嘘寒问暖,有时候还会给他们改错字啥的。
但这一次,赵官家明显有些不耐,看一篇,随手在信后回了几句,再看一篇,再回了几句,却是很快的将这十几封密札给回复掉了。
明显充满了敷衍。
回复完毕,自有刘晏收起密札即刻离去,乃是准备按照规矩速速发回,而赵玖目送对方下了杏冈,却又再度摇头苦笑起来:“密札里全都是荐人和表功的。看着吧,明日后日,他们走枢密院的奏疏送上,还是这些言语……你们可曾数过,关于扩军的札子到底有多少?”
众人自然知道官家是在抱怨,而且闻言也多是苦笑……毕竟,赵官家都被这些札子、奏疏弄烦了,他们作为协助处置奏疏的人又如何呢?
不过,就在这时,戴了个棉布帻巾的阁门祗候仁保忠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上前半步,就在茅亭前拱手:
“好让官家知道,文臣武将,中枢地方,旬日间关于扩军的奏疏就没断过,密札臣自然不知道,但经枢密院、内侍省转来的正经奏疏,其中言及扩军事宜的,自本月初一大朝后算起,到昨晚为止,一共二百二十七封……”
杏冈之上,众人一时愕然无声,也不知道是被这个数字给吓到,还是被这个党项老头的上进心给吓到了。
赵官家自然也晓得仁保忠这是老树开花,但做了这么多年官家,他如何不晓得,甭管人家动机如何,只要真起了作用,那总比范宗尹把时间放在照镜子上强吧?就刚刚自己射箭的时候,那厮就偷偷照了一回。
一念至此,赵官家当然要对仁保忠展颜相对:“仁卿有心了,那这二百二十七封奏疏里,又都是什么来头?可能细细分个类?”
“回禀官家,奏疏里说什么的都有。”仁保忠依然是脱口而对。“常常一封奏疏里牵扯到许多方面,臣汉文又不及诸多学士、舍人,只能大略读懂意思,连其中一些人言语中的弯弯都绕不清楚,实在是难以具体分类,给官家分忧……”
一旁范宗尹、吕本中等人闻言直接展颜,跟他们身侧一直面无表情的杨沂中形成了鲜明对比,也看的赵玖一时无语……只能说,这两个翰林学士真真是富贵气象了。
而也就是此时,那仁保忠却又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请官家恕罪则个,臣实在是只能从大略上进行总结,不好作准的。”
“说来。”早就料到有这么一个转折的赵玖回过头来,认真相对,却是愈发欣赏这个党项老头子了。
不管如何,此人才能还是有的,给他些机会又如何?
果然仁保忠也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将自己的总结一一道来……不出意外,跟赵玖这几日总结的差不多。
话说,自从朝廷在三月初强行而又正式的推行了张浚的一揽子北伐准备方案后,随着消息传达到地方,当然也有相关事务开始立即着手进行的缘故,中枢这里,却是即刻收到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反馈。
但是,这五件事情里面,安后和正名过于敏感,尤其是赵官家和当政宰执们的态度之坚决已经透过邸报和三月初一大朝展示的淋漓尽致,所以很少有人愿意触霉头去讨论这两件事情……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李经有个好哥哥的,还能外放到兴庆府这种大有作为的地方当知府。
君不见,连御史中丞李光李宪台这次都没吭声吗?
当然了,这也跟这两件事具体施行起来,本身牵扯不多、事情也比较简单有关系——朝廷在三月初二就直接往少林寺和洞霄宫派出使者,又将权邦彦与郭仲荀一起发了任命。
与此同时,建财这件事情则是一个真正的硬骨头,是真正决定北伐准备工作成败的关键所在,所以一时间很多人对此事都在持观望和犹疑的姿态……既没人敢轻易自请参与进去,也没人敢轻易批评,只是观望。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许多沉默的潜在反对派应该都在等这件事情在具体执行中出现问题,然后便会开口。
至于联盟这件事情,是需要时间等待各方面的反应的,也一时不好插嘴。
当然了,使者已经大规模发出去了。
那么相对来说,就眼下而言,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到了小幅度扩军这个举措上,这是一件比较简单、而且已经有了成熟条件,同时牵扯利益极多的事情。
于是乎,旬日间,密札也好,奏疏也罢,真的是纷纷而来,而且内容五花八门。
按照仁保忠的总结,眼下各方面的意见是这样的:
如御营武将,多是上书说本部所驻地方如何要害,当面之敌如何强盛,本部兵力如何捉襟见肘的,与此同时,偏偏他们本部兵马以往又多么多么能打,多么多么以少当多,功勋多么多么卓著……总之一句话,这是想为本部争取扩军员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前线各处地方官,他们蜂拥上奏,却多在奏疏中讲述本地养兵之苦,说本地民力如何被驻军压榨干净,财政如何穷困,地方治安如何被驻军困扰,很明显是不愿让扩军后的新设兵马往本处驻扎,或者本处驻扎的兵马份额又往上涨。
这其中有趣的是,武将们在争取各部员额的同时,总是不忘给自己的对手使绊子,有意无意、暗示明示其他各家的部队多么多么无能。但文臣们却几乎立场一致,而且格外团结,从从岳家军屯驻的京东西路,到刚刚收复的陕北,没有一处地方文臣是欢迎更多驻军的。
有资格写奏疏的全都写奏疏,没资格写的,直接写公文给都省与枢密院施压。
连万俟卨都上书了,说是岳飞部的存在对京东西路的经济复兴起到了巨大的阻碍作用云云!
同时,中枢这里也有一些争论,但着眼点就更高了一些……有人就建议把员额多加给御营水军以确保黄河防线的稳固,还有人建议大举扩充御营海军以求尽早骚扰金国后方,当然更多的人是建议扩充御营中军也就是东京这里的直属部队。
扩充了兵员,自然还需要军官,人,改个地名就能肃清朝野吗?若非是觉得荒唐,我为何一心一意要改汉制?而且,魏王此举真的没有让那些人惊惧,将来招致对他不利的后患吗?今日早上你秦相公对国主与魏王的劝谏,难道没有道理吗?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秦桧等人愈发深深俯首,不敢抬头。
“此间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为何从韩学士到乌林答尚书,还有我,早上全都不拦着魏王。”完颜希尹终于一声长叹。“也是要告诉你们,魏王和国主为何不听你劝谏罢了……然后望你们往后要珍惜魏王不计个人开拓出的局面,用心做事!”
秦桧三人只是俯首行礼……这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
“罢了。”完颜希尹见状,终于摇头。“国主有旨意,让你们学着南面把一些架构搬弄出来……你们整饬出来交给洪承旨,洪承旨再来找我……总之,今日事情已经过去,且安心做事吧!”
言罢,希尹不顾身后雨水越来越大,直接转身离去。
而秦桧三人怔怔坐回,然后依然只是再三面面相觑。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帐外雨声又渐小起来,却是洪涯率先苦笑出来:“说起来荒唐,明明想要改掉这些事情,却得先做这些事情;明明是某人亲手再三做下这等事情,却反而是最厌恶这等事情的人不得已之举……秦相公,这哪边比哪边容易啊?”
秦桧张口欲言,却也只能喟然不语。
第十八章
汇报
秋日的东京依然热热闹闹,但热闹多了、习惯了也就是那样。从这个角度来说,今年的秋天,东京城算是以一种比较平淡的气氛过去的。
许久没有外邦使节了,高丽、日本使者一起到来当然会有些新鲜,但当四面八方的使节连续不断、重复不停的到访东京城后,人们很快就会习以为常。
还有彩票,这玩意一出来就让所有老百姓趋之若鹜……当然现在也趋之若鹜,甚至因为这种北伐彩票限额限量引发了有钱人的不满,公阁里已经有人建议在蹴鞠联赛里搞北伐博彩了,允许按票大额投注。
彩票才几日功夫,都已经如此,至于宣德楼的国债摊子,寺观与大货栈里的青苗贷与短货贷,市场渐渐多起来的西域、草原玩意,还有满街跑的外卖架子车与每年一次的会考加殿试,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甚至,就连中秋大祭,人们都有些习惯了。
没办法,尽管场合严肃,但事实上就是,无论是谁都很难再有第一次那么坦诚的情绪了。这似乎有些悲哀,但也没什么可批判的。因为这就是生活,生活本身会将任何过往经历给掩埋,顺带着将最激烈的情绪给一起掩埋。
不过话说回来,这似乎也是那位在后宫种桑树的赵官家最担心的情况,不然也不至于每日都在喊北伐了。
可即便是北伐这个口号,才一年而已,大家就也都习惯了。
这一年秋天,是建炎七年的秋天。
这一年秋天,李纲请求告老还乡,被赵玖拒绝。
这一年秋天,宗泽长子宗颍从外任县令调回了中枢,出任工部员外郎。
这一年秋天,首相赵鼎的长子赵汾依然没有参加会试,也依然没有讨到老婆。
这一年秋天,武学出身又做过赵官家侍卫的王中孚离开了东京,回到了关西,上来便成为了御营左军一名准备将,前途远大的他还因为自己跟御营骑军的统制官张中孚重名,专门改了个王世雄的名字。
临行前,他犹豫了很久,到底是没有拜托相熟的小吴国舅去替他寻找那日在岳台前见到的帷帽小娘子。
这一年秋天,虚岁十五的岳云在经历了两年武学历程后,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留在东京直接成婚,而是被发遣到了他父亲军中张宪部,以一名寻常骑卒的身份进行军事训练。
这一年秋天,与姐姐佛佑一样,神佑公主被许给了另一名帅臣子弟,也就是吴玠次子吴扶……到此为止,赵官家所有女儿都已经许给了当朝帅臣家中适龄子弟。
这一年秋天,从中秋前的太学会试到中秋后的殿试,除了原学进一步份额增加外,还多了相当一部分与经典无关的问题,最突出的便是数算与地理……殿试结束后,那份由赵官家亲手绘制,囊括了东海、西域、北荒、南洋的巨大地图震动了整个朝野。
这一年秋天,两位太上皇帝与现任皇帝同时开始了文艺作品的连载,继三曹之后,三赵俨然也要在文艺创作历史上增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年秋天,随着老将闾勍以老迈辞去军职转入公阁,王德那争议巨大的节度使也在扩军后正式颁下,韩世忠、岳飞、张荣、李彦仙、吴玠、曲端、张俊、王彦、马扩、王德等十名在任军职又有节度使身份的将领被民间称之为建炎十节度。
加上因为资历问题没有节度使身份的郦琼、李宝,又并称为十二都统。
而御营扩军后,统计上下所有实际领兵的统制官,合计得到近百人,却也被好事者七拼八凑弄出了一个一百单八将,为首两个统制官不是别人,正是杨沂中与刘晏。
这一年秋天,京东西路稍有水灾,却立即被岳飞与万俟卨给控制住了局面。
这一年秋天,无论怎么计算,都是赵官家明道宫落井以后的第七个年头了。
而等到秋天结束、冬天到来的时候,吴贵妃再度有孕,赵官家也终于蓄起了胡子……他已经快二十八岁了。
再怎么自欺欺人,都要算作中年人了。
“开始吧。”
十月小阳春,天气明媚,射靶归来,赵官家徒步走回到了石亭这里,坐下以后,得知夜间并无加急密札送上,便直接朝杨沂中等人努嘴示意。
此时,石亭内外,只有诸多近臣,却是没有外朝重臣的……而此时赵官家所要‘开始’的,当然也只是每日例行的情报简报。
诸多近臣相互看了一眼,却居然仁保忠昂首挺胸,率先上前拱手:“回禀官家,昨日有五件事被臣收录……一则,公文至都省,说是杭州火灾,烧毁民房数百间;二则,枢密院有报,虔州盗匪再起侵扰县城,总管郭仲荀已经亲自到了虔州;三则,泉州大食海商聚众市舶司,求与汉商同例,许购官方船旗印信文书;四则,西南功州土司反叛,已为播州杨氏所擒;五则,东胜州城下市集为金国骑兵所焚……”
且说,中国太大了,失火、旱涝,乃至于造反,只要规模不大,便都算是寻常事,而赵官家素来又是个天变不足畏的,便是天上打雷劈到他,只要没劈死,他都不以为然的,更何况今年之前,还有数不清的军事活动……所以,此类事素来只到都省便止,赵官家是不过问的。
但是,从今年年中建财计划彻底展开以后,这位官家还是更改了早间简报的程序,要近臣们将影响财政收入的各项军政新闻事情汇总起来,给他过一遍,而得到这个殊荣的不是别人,正是愿意下苦劳,而且在景苑那里已经有一个宅院的仁保忠了。
当然了,这些新闻都只是公开途径的公文摘录与汇总,并没有让他真正向情报机构伸手。
“还是那句话。”赵玖听完汇报后,倒是一脸坦然。“该救灾救灾,该剿匪剿匪,船旗印信文书是不能给大食人的,不然哪里能显出来汉商的优越?还有边境争端,该报复一定报复,不能本末倒置,有些钱不能省……只是仁卿,为何要将土司造反这事纳进来?”
“好让官家知道,臣是担心原本跟高明清谈好的大理铜矿买卖会受到此事影响。”仁保忠赶紧解释。
而此时,吕本中倒是忍不住插了句嘴:“仁舍人想多了……大理与中国交通主要是走岷江,跟功州那边隔着罗氏、杨氏两家,不碍事的。”
赵玖旋即点头。
话说,这里多扯几句。
高明清,乃是大理权臣高氏核心成员之一,是在赵玖突然遣使到大理,提出‘不论礼制,互通有无’的外交攻势后,大理派来的使臣……跟国主段和誉不同,是个能当家做主的。
实际上,大理高氏非常重视对大宋的外交,基本上每次来大宋的使臣都是高氏核心子弟,上一次来大宋做使节的不是别人,正是眼下高氏的家主、大理执政高泰运,而彼时的大理执政则正是高明清的父亲高泰明。
至于赵官家念念不忘的段和誉,根本就是连后宫都控制不住……高氏出身的皇后动辄杖责穆贵妃、王德妃,而段和誉却只能忍耐。
一想到王语嫣跟木婉清嫁给段誉后,整天要挨打,赵官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之余,也理所当然的熄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心一意放在拉拢高明清身上。
而高氏面对赵官家的优容,表现的也极为妥当,直接应许了茶叶-铜料的专项贸易……但他们也提出来,这种贸易大理是很吃亏的,所以希望以五年为期,以后公平交易。
对此赵官家倒是一口应允。
其实,不仅仅是大理,南越那边也很顺利……后者现在正处于主少国疑的阶段,而且国势日渐衰落,来使在被赵官家稍微威吓了两句,便也同意了恢复所谓的‘尺布斗米’传统交易。
换言之,就是布匹与大米的直接贸易,中标的广州海商将会往来南北,把南越的大米直接送到密州胶西(胶州湾),然后抵达御营右军、前军、海军的后备仓储。
只能说,凡事看你能不能拉的下脸,而一旦拉下脸,总是有路子的……连封闭的日本和与女真关系密切的高丽赵官家都能拿捏得住,这两家就更不用说了。
转回面前,原本仁保忠已经准备撤下,但赵玖想了一想,却又再度出言:“杨氏、罗氏这两家土司据说一直很忠心,又是几百年的割据大族,却又从不交税,那能不能向他们借点钱呢?”
“官家。”
仁保忠精神一振,即刻停住脚步,拱手以对。“臣以为此举不妥……杨氏、罗氏虽说都是汉臣,杨氏更是本朝杨家将门入嗣,但毕竟是军政独立的土司,与昔日西夏李逆一家在夏州并无区分……这种人,之所以温顺忠心,只是朝廷没有威胁到他罢了。而一旦向他有所索求,固然有可能直接忠心应诺,但也有可能为此轻视朝廷,起了逆反之心。”
赵玖想了一想,直接点头,却又看向了杨沂中:“正甫多与你这个本家联络联络……”
杨沂中只能拱手称是,然后复又退后数步……这让很多人一时不解,因为接下来正是杨沂中的汇报时间,或者说赵官家本就是让他说话的意思,只是因为想起播州杨氏跟杨沂中理论上同宗的关系,这才随口说了一句。
但很快,所有人的疑惑就更重了——杨沂中后退数步,从自己身后一名班直那里取来一个匣子,当众打开,却居然从中取出了一份邸报,标准的版印邸报,然后小心呈送给了赵官家。
而赵官家只是一看,便当场失笑:“女真人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吗?”
周围几名核心近臣一时轰然,却哪里还不知道,这邸报居然是金国印刷的,只是偏偏这上午的情报汇总素来是要讲究和回避的,他们也不好上前亲眼去看看这邸报长什么样。
“回禀官家,正是如此。”杨沂中已经认真汇报了起来。“这第一份邸报分十六版,一共印刷了三千多份,金国上上下下官面人物都能得到……”
“金国还是能做到因地制宜的。”赵官家看着身前邸报,感慨摇头。“人家不缺钱,也不缺好工匠……不像咱们,花了好多年,弄出来分版印刷,才算是突破了版印成本,做到十日一版刻,可人家呢?”
周围人面面相觑,一则不好插嘴,二则他们也知道,这官家说的是实情……好像女真人更有钱一点?
当然了,赵官家毕竟是曾在八百年后的论坛谈笑风生过的,倒比这些人看的更清楚一点,那就是眼下的大宋和大金,两国经济其实都是非常畸形的。
如果看物产什么的,也就是算GDP,绝对是保住了淮河以南的大宋碾压式的胜过大金,人口摆在这里的,但是因为抢过一遭,又遭遇到了那等祸乱了半个天下的战争摧残,所以财政上非常紧张。
与此同时,不可忽略的一点在于,女真人靠着军事崛起,在吞并了辽国、夺取了两河、扫荡了中原之后,却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掠夺到了大量的贵金属与顶尖工匠……整个东亚文明高地承平百余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被他们洗劫一空。
此消彼长,这就使得从财政角度而言,怕是大金国能拿出来的贵金属能砸死那些为了钱而殚精竭虑的大宋君臣。
而一想到钱的问题,这位官家复又忍不住想去问杨沂中,去日本搞矿产贸易的几艘船什么时候回来?
但不用问,赵玖也心知肚明,中日之间仅仅是航行时间便需要六十天,中间还有交易过程什么的,而且尽管七月底的时候平忠盛就给了回复,可谁也不知道日本的内部斗争会演化成啥样,所以这船队什么时候回来,只有天知道。
一念至此,这官家干脆不再去想那些没有底子的事情,专心看起了手上的邸报,只能说上面的内容还挺丰富……能不丰富吗?
这可是十六版的!
“都没闲着啊。”
赵玖花了很久时间才看慢慢完这个金国出品的汉文邸报,却在看完后随意向刘晏问了一个问题。“完颜蒲鲁虎是金国太上国主吴乞买的长子?”
毕竟,虽说杨沂中才是原版万事通,但毫无疑问,北边的事情最好还是尊重一下刘晏为好。
“是。”
刘晏当即应声。
“那这些人全都是吴乞买一党?”
赵玖将身前那份邸报抽出一张来,然后一手指着其中一大段文字一手将这张邸报递给了对方。
刘晏双手接过,大略一看,便连连摇头:“官家,女真姓名大多雷同,很多时候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阿骨打建国后也只是给皇室起了汉名,下面的人依然糊里糊涂,这份名单臣委实无法辨别……不过,这里面的许多人都是奚族、契丹族、燕云汉人,臣倒是一目了然,而这些人断不会是所谓吴乞买一党,倒应该是借着吴乞买长子作乱这一回,兀术三兄弟在大肆铲除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