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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大王。”和尚看到来了说话管事的,赶紧上前解释。“这都是昨晚城中逃出来的百姓、商人,因为素来与俺们庙中相熟,所以昨夜躲在此处,并无细作……还望大王看在佛祖面上,宽纵则个,贫僧也愿意将他们带回寺中,然后请大王派兵看管,待战事结束,再放他们离去。”

    李世辅微微皱眉,复又朝那些难民去看,只见这些人确系多是老幼妇孺皆有,少部分领头的,也多是白白胖胖的‘员外’,心中不免有些不耐,再加上此时战事已经要开打,却是直接在马上出言:

    “你们几个有随我父亲来过兴庆府见过李乾顺的,稍微辨认一下,只要不是李乾顺父子,就不要多事了……如今大局将定,翻不出天的。”

    几名亲卫闻言赶紧上前,辨认询问。

    但正如所料,这些人基本上是城内的所谓机灵人,既有商贩,也有巫师,还有一些底层官吏,多是从昨晚败军回城的空档中敏锐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乘夜出逃的。只不过,动身到底偏晚一些,虽然出城,却不晓的宋军来势汹汹到什么程度,居然选择在城外寄宿寺庙,这才被李世辅的轻骑兵给兜住了。而问这些人城内守军情况,城池漏洞,也几乎白问,不是说他们不愿意说,而是因为宋军来的太突然,三日前才忽然惊动,两日前才有了确切流言,昨日晚上才忽然封城。

    这种情况下,便是神仙也不能提供有用情报。

    于是乎,看了许多人,眼看着没有跟李乾顺相貌相仿的人,而几个孩子跟西夏太子差不多大……虽然估计九成九不是……却也跟寺庙和尚定了君子约定,让这几家人暂时放在寺庙看管,战后确定身份后再放行。

    至于其余人等,随着东面鼓声隆隆,战事似乎已经要开始,李世辅不耐之色更加明显,便干脆抬手示意,要将剩下人全部放走。

    众难民领头本都是机灵人,更有和尚们在此,于是自然纷纷聚拢过来,然后于庙前朝李世辅叩首拜谢。

    李世辅早已不耐,大约挥了下手,便直接转身上马,不过,就在其人上马之时,忽然福至心灵,复又扭头相顾一人:

    “水门不是早早堵上了吗?你这人为何一家几口衣服上皆是水渍?是怎么出来的?”

    那明显是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微微一怔,回头看了看自家妻儿,倒也没敢隐瞒:“好让宋国大王知道,唐渠分支极多,穿城水门不止一处,水才断了两日,城北两个大水门全露出来了,自然早早堵住了,可别处水门因为门下平素处置的比较深深,尚有水存在里面,也无人去清理,更无人去堵……俺昨夜全家动身时,已经封城,幸好俺父子擅长水性,便寻到一处水门从里面接替带着妻女,这才给潜出来了。”

    李世辅心中乱跳,赶紧连番再问:“那水门是何情状,水有多深?门有多宽?在何方位?如何能潜过去?”

    那人同样惊惶起来,但终究不敢不说。

    片刻之后,李世辅携此人跃马来到东城最南端,却是望着眼前一幕目瞪口呆。

    话说,这水门不大不小,足以通行两个木排,应该既有运输功能,也有输送渠水灌溉东面土地的作用,乃是正经的水门。而且位置居然就在处于前线的东城,位于张宪部所领阵地偏南处……按照此人叙述,此铁网闸门虽然已经完全降下,但下方却有石头卡住,并不能到底,所以最底下其实有半丈高的富裕,足以潜行。

    而放在往日,唐渠水多,此处水深,寻常人潜行恐怕也难,只得水性特别好的人才能通过。

    可以说是相当隐秘了。

    至于身侧这人,其实应该也没尽说实话,看其打扮和之前携带的东西,应该是个小商人居多,恐怕是个日常走私避税的小贩,这才晓得此处深浅……

    还有城上西夏人,他们最多有四日功夫来布置城防,等到下定决心守城,进入封城状态,怕是要从昨日才开始,仓促之下,相较于那些贴着城的民居、皇宫、佛寺,还有城西的两个大水门,此处下方尚有足够存水,自然觉得可以倚仗。

    实际上,宋军也确实因为此处有水,没在此处布置攻城事宜,只是因为李世辅率部至此,才有一队人从城上赶过来窥探。

    “你去回报岳节度刚刚所得情报。”李世辅怔了片刻,忽然回头,却是再不犹豫。“分出十个善水性的,穿皮甲,随此人去潜水……其余人先乱箭射上去,以作压制掩护。”

    那党项商贩彻底无奈,偏偏家人和全部财货都被人制住,只能应声。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过程,一刻钟后,城下数百骑压制住了城头守军,然后十名敢死士随此人从容潜水入城。

    随后,接连不断,十人一组纷纷不断,从此处潜入。

    三十人进入后,便惊动了城内其他各处守军,潜入变成强袭,但此时水门已经被先行进入的宋军吊起,数条木料也被铺在了水门之下充当桥梁,而李世辅部自然争先恐后,纷纷下马自水门处突入……此时,岳飞的回应尚未到来,但张宪部却已经察觉到了此处。

    见此形状,李世辅本人也不再犹豫,乃是即刻下马,也不换甲,直接弃了长兵、弓箭,只是背负双刀,便自水门上的木板跳入,乃是要亲自搏杀,以取大功。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入了城的李世辅方才发现了一件异样之事:“那领路人呢?”

    “此人在水下反悔!”领头的张琦是李世辅自幼一起的伙伴,也是他父亲李永奇给他留下的亲卫首领,说话当然没有任何顾忌。“想要推开那顶着水门的石头,被我在水下直接一刀捅了!”

    李世辅一时愕然,难得有些恍惚。但片刻之后,其人便回过神来,乃是与张琦一起,皆持双刀,二人四刀,配合妥当,真真若猛虎饿狼一般,连续格杀不断,须臾便杀散当面来堵截的西夏守军。

    随即,两人眼见张宪部已经涌入,便不管不顾,乃是仗着一起来过兴庆府,熟悉地理的长处,直接率本部往城内旧宫方向而去。

    到此为止,城上城下,早已经被此处完全惊动,不用岳飞下令,张宪便已经尽发本部全军跟上,自此处突入。而西夏城头守军,也是一点破,整面破,随即陆续失去控制,最终轰然而散。

    且说,昨日一战后,便是寻常士卒也大约能按照经验猜度,明白此城必破。但谁也没想到,此城破的如此轻易。更没想到,居然是奉命在外围堵截侦查的李世辅立下奇功。

    不过,随着宋军大举入城,清肃城内,李世辅那原本惊天的军功却不免黯淡了几分。

    原因有二:

    一则,此时宋军大举入城,方才醒悟,原来城内居然只有两千有甲守军,还是昨日逃回来的兴庆府本地甲骑与皇宫守卫,其余皆是这两日从外地赶来的部落蕃军,城头上更是只有千余众甲士。

    换言之,兴庆府根本就是纸糊的城防,本就会一捅就破,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二则,李世辅突袭入城内,却居然在旧宫内外陷入肉搏巷战,一直到其余诸军急速包围此处,都没有擒获李乾顺父子。

    到此为止,全军各部,一时皆如发了疯一般,尽遣精锐,在狭小的西夏旧宫内外反复犁查,而且范围越来越大,渐渐的,都有杀红眼的趋势,劫掠与杀戮,甚至强暴,都已经出现。

    当此形状,不知为何,李世辅干脆放弃了去找李乾顺父子这个泼天大功,直接去城门前迎岳飞的四字大纛去了。

    而片刻之后,曲端先入,开始整肃军纪,逮捕各部违纪军士,并将这些人送到街上……随即岳飞大旗自后而入,却是片刻不停,沿途问罪,劫掠者绝赏去功,滥杀者、强暴者就地格杀。

    回过神来,曲端与岳飞、胡闳休都已到了旧宫跟前,诸将也清醒过来,纷纷聚拢于宫前血泊之上。

    “什么叫找不到?”听完汇报,骑在铁象之上、立在西夏旧宫前的路口处的曲端不免气急败坏。“破城如此之快,他往何处去?便是只老鼠,你们这般多人马,也能活活踩死了。”

    然而,诸将面面相觑,却都无言……只是去看岳飞。

    岳飞微微皱眉,复又回头,乃是看向了一群降人,这是他和曲端沿途整肃军纪,顺势聚拢过来的。

    其中有人会意,思索片刻,先是喟然一叹,便主动出列,拱手行礼:“岳节度……外臣冒昧,以外臣私下猜度,我家国主与太子,应该是前日接到越王后,一起出去,便再没回来……最起码外臣这两日是没看到国主亲身的。”

    此言一出,曲端等人虽然临大胜,却不免有些气急败坏,而岳飞也好,胡闳休也罢,还有之前第一个杀到旧宫内的李世辅却莫名齐齐一怔,本能便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这般,城防如此薄弱倒也说得通了,可城内是谁总统?”同样骑马立于纛下的岳飞认真相询。

    “自然是枢相薛元礼。”那人俯首再拜。“所谓旨意,皆是此人从旧宫中带出来的,而且前日国主出去,也是此人受了国主当众委托。”

    岳飞终于明白奇怪之处在哪里了……若是薛元礼总统兴庆府,为何战前居然亲自为使?这要是被抓了、被杀了,此城不就一盘散沙了吗?

    但很快,岳飞便彻底醒悟过来。而胡闳休虽然稍慢,也恍然大悟起来。

    无他,正是因为如此,此人方才如此做的,李乾顺父子不在此城,以此城中的残兵败将,根本就是一戳就破,与此城相比,倒是李乾顺去向须他尽量遮掩一二……所以,彼时他出城装模作样,只是想让城外作为宋军统帅的他误以为李乾顺正在城内而已。

    但谁也没想到,开战才半日,便被宋军破了防……当然了,或许他也想到了,只是在尽人事罢了。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计谋其实是成功了的。

    “西夏立国百年,总是有些说法的。”一念至此,岳飞终于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在大纛下勒马架枪,环顾左右。“薛元礼何在?”

    这下子,来抢旧宫的诸将再度面面相觑,却愕然发现,非但李乾顺父子不在,便是薛元礼都无人抢到。

    一时间,曲端冷哼一时,配着难得有些黑脸的主帅岳飞,场面愈发尴尬。

    隔了半晌,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却是李世辅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直接走到早已经狼藉不堪、血污满地的旧宫门前,在门侧一堆尸首与建筑废料内寻了一会,然后便将一个蒙了不知道多少灰土、血渍的首级翻出来,直接在哪个尸首身上蹭了一蹭,这才回身奉上:

    “节度,不知可是此人?”

    岳飞未及辨认,前方曲端瞥了一眼便直接颔首:“正是这厮,当日泾河口的时候他坐我对面,眉眼我记得清楚……你这厮果然好运气。”

    众人彻底失声,纷纷斜眼去看李世辅。

    李世辅略显尴尬,只能解释一二:“末将攻到此处,正是他披甲而出,率一伙子金甲武士抵抗,此人年纪又大,身体又虚,虽然有些疯起来,却连步子都不稳,被我部统领官张琦一刀给削了首级,彼时根本没往别处想。”

    “无妨。”

    岳飞心中感慨,面上却丝毫不显。“不过一亡国忠臣罢了,求仁得仁,咱们还得去扫荡其他各处,寻找李氏父子下落,穷追猛打才对,没必要计较这些……倒是李副都统,此番你既先破城,又杀贼首,如此功劳,当居此战第一,可喜可贺!”

    周围众将闻言反应不一,有人多少赔笑,有人气愤难消,甚至有人冷笑……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如今体制下,根本不可能没了这个蕃子的功劳,尤其是当面主帅乃是岳鹏举。

    而想此人年纪,此时位置,再加上官家的大方,不知道多少人一时妒忌的眼都红了。

    不过,众人焦点中的李世辅犹豫了一下,却忽然扔下首级,长揖拱手:“节度,末将愿以破城之功、杀贼之功换个恩典……”

    岳飞微微皱眉,没有直接应声。

    而李世辅则继续拱手诚恳以对:“请节度约束各部军纪,善待兴灵百姓……自然,若有不服王化者,末将愿亲自去讨伐。”

    周围人面色稍缓,而岳飞却依旧皱眉。

    须知道,岳飞本就不是放纵军纪、劫掠百姓之人,尤其是这数月接触下来,他亲身感受到党项人虽然异装异俗,但汉化还是极深的。

    而且,兴庆府既没,只要迅速扫荡周边,然后隔河顶住嵬名察哥反扑,防住耶律大石翻脸,那西夏百年基业便会忽然如山崩,如河泄……届时,横山那边管不了,兴灵这边的党项人势必两分,一没于中国,一收于契丹,这个时候对党项人大举杀掠,是给耶律大石送菜呢?

    更不要说,赵官家一开始发动此战的一个根本缘故,就是为了大举建设骑兵。

    故此,于情于理,于功于利,对方都没必要请求他岳飞约束军纪的,因为他不可能会放纵军纪……君不见,刚刚一路走过来,正是他岳鹏举亲自下令剁得人头吗?

    恐怕此人是因为族裔尴尬,又立此大功,心中有些不安,所以自污。

    当然了,也有可能此人年纪较轻,终究没想太多,心思直白也说不定。

    但不管如何,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以李世辅的身份层次和此战的重要性,岳飞自会与赵官家妥当讲清楚此事首尾。

    一念至此,岳鹏举便不再计较:“我知道了,就这般说吧……胡侍郎。”

    李世辅赶紧起身,尚带着头巾的胡闳休也转身拱手而立。

    “兴庆府的诸般事物便托付与你了。”岳飞坦然吩咐。“安顿百姓,恢复城防,整修废墟……万般皆由胡侍郎做主。”

    胡闳休自然应声。

    “曲都统。”岳飞继续唤人不停。“静州、怀州距离兴庆府最近,且皆在河畔,此处动静他们必然会即刻知晓,与你两千骑、四千步,以破灭兴庆府之势,速速去扫荡此二处,兼去寻李氏父子下落,扫荡后不要回来,直接在此二处布置河防。”

    曲端也不下马,直接在铁象身上拱手而对。

    “刘副都统(刘錡),与你一千骑,两千步,去顺州……”

    刘錡也直接应声。

    “张统制。”岳飞复又看向张景。

    张景应声而出。

    “你带一千骑一千步,沿唐渠向北,去定州……北面未曾深入,小心些。”

    张景当然无话。

    “李副都统!”

    李世辅赶紧再度俯首。

    “我军此番出来,不算身后王副都统,两万一千战卒,约骑步各半,到此为止,大约损耗七百……堪称大胜。”言至此处,便是岳飞自己也稍微顿了一顿,方才继续言道。“现在,其余各部已经分出去一万一千众,其中骑四千,步七千,还剩六千余骑,三千余步兵,步兵我留下协助胡侍郎,剩余骑兵,三千蕃骑,三千甲骑,尽数与你!”

    李世辅一时震动抬头。

    “不要你攻城,而是要你去贺兰山下,沿山扫荡党项各部,告诉他们,西夏已亡,大宋已伸,让他们来城中面见中国帅臣,从此为中国天子效力。”岳飞不急不缓对着身前年轻的党项将领,从容下令。“你若有心替官家抚平党项,正该在此用力……明白了吗?”

    李世辅重重点头。

    “留心耶律大石自贺兰山对面忽然过来。”

    叮嘱完最后一句话,岳飞终于下马,却是来到身前那颗人头当面,对着这位西夏汉臣宰执微微拱了拱手,便直接回身上马,引着那面帅旗朝城中官署方向而去了。

    胡闳休叹了一叹,也转身带着那些降官而去。

    倒是曲端骑铁象自后,经过此处,微微驻马冷笑:“这些个人,天天就知道跟着官家的样子学,却不知道顶着一双大小眼,哪里学的像?”

    言罢,曲大只是抬起手中长枪,微微一拨,便将此这颗还能隐约看到飞鸟发型的头颅如打马球一般给远远打飞,然后落入一旁士卒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首级堆里,结果弄散了一片不说,却是搞得再也分辨不出哪个是薛元礼了。

    然后便扬长而去。

    唯独其人志得意满之态,却是跟出兵前、行军作战中的收敛形成了鲜明对比。

    剩余诸将,刘錡、李世辅、张景以下,不下数十人怔怔盯着那片人头,复又看着远去的曲端,面面相觑了许久,一直到城中欢呼之声随着那面大旗渐渐高昂,直到震撼山河,这才彻底醒悟……甭管李乾顺父子何在,三万大军自葫芦河突袭兴庆府,如此这般大事,居然成了?!

    仗还能这般打?事还能这般做?

    奇功已建,大事竟成?

    但环顾四面,熏风南来,满城欢呼,贺兰山巍巍在西,大河滔滔在东,却是绝然做不了假的。

    第七十二章

    发兵

    岳飞派出诸将扫荡宁夏平原,既是要寻找到李乾顺父子,也是要迅速建立防御体系,以应对可能的军事反扑。

    找到李乾顺父子的意义毋庸多言,但针对西夏外围军事力量的反扑做出防御也是必须的……因为此时此刻,除了银川平原本土的军事力量算是被大规模打击了一次以外,西夏人的其余军事力量并未有明确受损的消息。

    这其中,首先,也是最主要的,当然在黄河对岸的横山方向。

    横山北面本是李元昊起家的五州,是西夏四块核心统治区域之一(前套兴灵之地、后套阴山之下、横山五州、河西六州),本身就有很多党项部族在那里,而且因为位处前线,常年驻军数万,再加上此时嵬名察哥带了三四万西夏主力到了彼处,那里几乎可以说是猬集了西夏绝大部分有生军事力量。

    其次,乃是河西方向去抵抗耶律大石的两万援军。

    最后,则是在阴山山口顶住蒙兀人袭扰的黑山威福军司本土力量,那里有着西夏另一处核心统治区域,也就是战略意义极大的后套平原。

    这不算杞人忧天,须知道,从烽火在峡口燃起的那一日算起,到破城第二日为止,已经过去了五日。

    料敌从宽嘛。

    假设嵬名察哥是自己从烽烟传递上得到的示警,而非是李乾顺得到讯息再传旨的话,而且还恰好事先设置了应急反应体系,那其部先锋很可能已经从横山战线最西面的盐州动身了三日。盐州距离黄河三百里,中间还有沙漠,三日三百,此时也大概能抵达河对岸的重镇灵州了。

    相对而言,倒是西去河西的两万大军不必太过忧虑,因为那两万部队是十来日前从峡口经过向西的,且不说烽火点燃时他们在何处,能不能窥见?就算窥见了,而且不去考虑耶律大石,王德此时领六千御营步卒在身后占住了峡口那个要害,也足以应对。

    当然了,以上的计量都是料敌从宽,而且是最宽。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烽火那晚燃起后,嵬名察哥不大可能隔着一个几百里的沙漠自己窥见这边军情,而且这么大规模军队的调度,还是要李乾顺传旨才可以……否则,谁知道是勤王还是兵变?

    而且再说了,西夏与宋军在横山一线全面对峙,双方加一起约莫十万之众,战线绵延五个州,持续了近两月,就算是察哥想不顾一切来援护,光是调兵又要几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往后两日,兴庆府周边四州被迅速扫荡了三州,峡口王德也与主力部队打通道路,即便是顺州不知为何一时抵抗坚决,但到此为止,黄河西岸的兴庆府防御体系也基本上算是重建了。而与此同时,黄河对岸却依然不见察哥大军折返,峡口方向的西夏西进军队也没有踪影。

    这个时候,曲端甚至提出,不妨分一支兵向对岸灵州而去,以作试探。

    当然,岳飞没有同意,原因很简单……一则李乾顺去向不明,二则耶律大石的动向却反而已经有了一点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分兵过河未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消息是从李世辅那边传来的。

    且不说之前黄河畔那一战,以及宋军占领兴庆府的事实,着实震动了不少当地党项部族,只说李世辅带着六千骑沿着贺兰山扫荡,大兵压境之下,你便是大白高国的忠臣那也得暂时栖身于宋贼的……曲线救国懂不懂?想那李世辅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难道带着六千骑遇到抵抗的部族还要绕着走?

    而正是这些贺兰山下的党项部族在往兴庆府拜谒岳飞的过程中,对契丹人的动静有所告知。

    原来,早在岳飞进军兴庆府的时候,就有小部族,或者干脆说小股马匪之流经贺兰山后方带来了一些河西地区的零散消息,当时便有人说,出去支援的一万多西夏援军与契丹人在西凉府(凉州)偏东的位置迎面撞上,猝不及防之下,与契丹人于一个唤做济桑的小镇上爆发了大规模遭遇战。

    结果就是一战而溃,诸军皆降。

    这个消息,一开始是没人信的,因为这样的话,意味着契丹人进军速度极快。

    当然了,彼时宋军已经越过峡口,信不信也没人在意……而现在随着相关消息越来越多,日期、地点、军队规模都基本一致,却是八九不离十了。

    换言之,虽然不清楚西夏人的那两万兵是与契丹人两败俱伤,还是白白便宜了契丹人,但毫无疑问的是,河西之地此时已经尽属契丹,而且不日之内,耶律大石便可能出现在贺兰山下。

    这是一个必须要十二分精神对待的‘盟友’……相较于河对岸的灵州,防止契丹人铤而走险才是当务之急。

    实际上,讯息一到,岳飞便对攻打顺州不顺的刘錡发出了催促。

    而又过了一日,便是李乾顺也终于有了消息,却还是李世辅获取的……具体来说,是李世辅在夺取摊粮城后获得的。

    所谓摊粮城,是李乾顺爷爷西夏毅宗在位期间修建的山中城堡,位于兴庆府西北面贺兰山深处的一个谷地,专门用来在后方储存粮食用的,属于西夏国内重大战略要地。胡闳休临时代理兴庆府周边行政,点验相关文书、闻讯降臣,查到此处后,便即刻通过岳飞本部飞马告知李世辅,而后者也是匆匆扔下许多部落不管,直接疾驰往彼处,以作控制。

    摊粮城空虚和混乱到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以至于李世辅及其率领的先头两千轻骑轻易便控制了此城。非只如此,李世辅本人也当即从本地部落处获知了一个重要消息——就在兴庆府城破第二日,有人持西夏国主金牌至此,要求此地守军带上所有牲畜、足够粮秣,随来人一起向东北面而去,并同时要求守军离开时放火烧城。

    但是,这座城的意义何等之重?守军虽然见到金牌,却如何敢因为一面金牌便轻易去烧?何况守军中也有本地部落出身的人,直接去寻部落头人说了此事……最后的结果就是,大部分守军带着粮食牲畜离开,而火到底是没烧起来。

    至于城堡,则落到了本地两个小部落的控制之下。

    就在两个本地小部落陷入惊喜、惶恐、茫然之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大白高国的战略储备粮的时候,不过又隔了一日半,李世辅便亲自带数千骑兵至此了。

    夺取了大量的粮食储备,当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同时,算算时间、算算距离,那个持西夏国主金牌的信使的出现,却也与李乾顺行程对上了。

    这位西夏国主,明显是担心去横山路途遥远,又有黄河又有沙漠,还没补给……又或者是担心直接去横山太过明显,会被宋军在河边或者对岸截住,所以选择了顺河向北,暂避兵锋。

    当然了,向北之后,此人又会去哪里?

    可能是去后套,那里是战略要地,也是西夏四块核心统治区之一,但也有可能只是想取得补给后直接从省嵬城渡河,走骆驼港绕道去横山。

    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有些来不及了……一天半的时间差距,尤其是定州、摊粮城以北,现在还算是敌占区,地理情况也完全不明,都不好轻兵冒进的。

    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必须要严阵以待的盟友就会到来。

    而就在岳鹏举和其部众下定决心,控住银川平原这个西夏政治、经济、文化、地理上的腹心,坐待西夏自裂的时候,另一边,横山前线,却是终于有了再也遮掩不住的动静。

    “按照环州杨政那边的军情通报,三日前,当面的盐州西夏屯军便忽然大举后撤,不知去向。”

    保安军栲栳寨的城头上,自平戎寨前线匆匆骑马至此的郭浩正在勉力来劝此时驻扎于此的都统吴玠。“昨日,末将在平戎寨前线,也有暗通的横山蕃部来报,说是嵬名察哥大举合将聚兵,却定在了位于红柳河西的宥州,想宥州乃是内线,此处合军,分明是要遁走而非出击。今日一早,嵬名合达更是亲自让他儿子来平戎寨,明言察哥是要西归……可见耶律大石与岳节度处应该已然得手,此时正兵临兴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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