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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还有便是蕃骑。”曲端终于说到了关键所在。“臣当时便想了,娄室之前两度扫荡关中,西军骑军尽墨,关西存马也尽数被夺走,战马都要临时从青塘购入,而青塘那边也是有限,一年不过一万匹马便到了头,还要分给御营其余各营兵马一些,如何能弄到一万五千骑?再加上官家应许李世辅领着蕃骑入御营军,故此,臣当时便有了去横山、兜岭、柔狼山一带去招募党项蕃骑的意图,那些地方,绝对能召来一万五千骑满额……”

    赵玖看了眼头后方头都不敢抬的李世辅,心中稍有醒悟,却又不解:“那为何没能招来?”

    “好让官家知道,李世辅父子那一遭,弄得西夏有些警醒,再加上尧山大战震动西夏,所以边境上管的严厉了许多。”曲端摇头不止。“虽说官家给的钱帛多,那些蕃骑巴不得过来,但主要山道被堵着,他们着实过不来……不过官家,西夏人迟早会松懈,再给臣半年时间,必然能给官家凑齐员额!”

    “骑兵!西夏……金国……”赵玖仰天一叹,然后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开口。

    而见到官家这个样子,枢密使张浚上前,稍作开解:“官家,依照岳鹏举与吕安老(吕祉)的平金策而论,都要先复京东和陕北的……便是北伐,等到渡河时也说不得要明年、后年了,到时候骑军这里是不怕耽误的。”

    赵玖仰头望着头顶微微飘起来的龙纛,却是连连摇头:“德远想的太轻巧了,刚刚招募的骑兵和训练了一年的骑兵哪里是一回事?便是训练了一年和两年的骑兵也不尽相同……蕃骑熟悉马术却不守纪律,汉骑则是刚刚上马,都要训练的。曲大,朕问你,就你眼下这八千骑兵,放在尧山战中,当得住完颜娄室一突吗?”

    曲端面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红,到底是老老实实说了一句实在话:“臣不敢说谎,不要说眼下,便是真再训练整备了一年、两年,这八千骑又如何当得住当日完颜娄室那七千骑的奋力一突?若是能挡住,李永奇便不会死了,刘锡也不会现在还在黄河上当舵手……”

    场面一时僵住,刘锜与李世辅一度抬起头来,但都还是畏缩的低了下去。

    而半晌,岳台上熏风渐起,旗帜不知何时齐齐招展起来,端是威风堂堂,但赵官家不言,台上还是鸦雀无声,君臣文武,只能盯着头顶龙纛与四周各种旗帜各自发呆。倒是不远处的骑军队列中,一些蕃骑早已经渐渐忍耐不住,在那里交头接耳,走动问询,渐渐热闹起来。

    曲端看不下去,几次想说话自请去整饬队伍,几次都不敢开口则个。

    也不知道等了几多会,这种僵持还是被打破了……不知道何时离开岳台的刘晏,忽然亲自率数十名赤心队骑兵疾驰而来,赤心队骑俱皆甲骑,甲胄在中午阳光下反射耀眼,惊得那些蕃骑各自凛然,纷纷避让。而刘晏也不顾气氛,直接登台,然后当众给赵官家送上了一个专门盛放札子的木盒。

    毋庸多言,这便是武臣中独享的密札了,而让这些中枢大员不解的是,这个木盒上居然用浆糊严严实实沾着三根鸡毛?!

    但很快,随着在场统制官以上的军官,外加赵官家本人看到鸡毛后都严肃到了极致,这些聪明的文臣还是醒悟过来,这大概是一种讯息严重程度的标识。

    不过,赵玖打开鸡毛札子,匆匆翻阅了一气,却又当场松懈下来,似乎是虚惊一场。

    见此形状,赵鼎微微皱眉,稍微又等了一阵子,便上前询问:“官家,敢问是何等严肃军事?能否相告。”

    “不算什么严肃事,但迟早要说给你们听的。”赵玖将札子直接递给了赵鼎,然后继续仰头望天,却是利索相告。“吴乞买不是中风了吗?粘罕领着都元帅加国论勃极烈……可就在十来日前,完颜兀术三兄弟杀了粘罕,逼迫吴乞买退位为太上皇,将储君,也就是他们侄子合剌立为国主,并改元皇统,迁都燕京。”

    赵鼎伸手捧着札子,尚未打开,便已经跟身后所有人一起听呆了。

    “合剌登基后第二日便废了都元帅与勃极烈制度,在燕京尚书台仿着咱们这里设了都省和枢密院,以大伯父完颜斡本为辽王、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也就是统辖文武的公相;三伯父完颜讹里朵为晋王、都省相公、元帅,四伯父完颜兀术为魏王、枢密使、副元帅,这二人也基本上是分掌政权、军权的,并以完颜希尹为都省副相。”赵玖抬着头絮絮叨叨叙述个不停,宛若在讲什么故事一般,但说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稍停了一下才继续言道。“然后还以降臣秦桧为枢密副使……改制之后,第三日便派使者南下,有意与咱们再度议和,这札子便是使者给的讯息,经张荣那里传来的。”

    “秦会之竟然做了金国枢密副使?”赵鼎一时间居然也是首先注意到了此处。

    赵官家闻言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嘛,刘豫都称了皇帝,折可求也能投降……一个御史中丞,不必强求。”

    “金国这般乱,岂不是天佑皇宋?”张浚反应过来,却是一时喜形于色。“官家,粘罕到底是金国第一功臣,完颜兀术这些人杀了粘罕,又逼退吴乞买,乃是自取其祸!”

    赵玖摇头不止:“没这回事,金国才立国几年,多少掺杂着野人那套……这件事情非要捋一捋,无外乎是阿骨打死后吴乞买、粘罕、阿骨打诸子三足鼎立,然后吴乞买一朝中风或者病弱,骤然失了平衡,粘罕与阿骨打诸子争权,然后粘罕先胜后败,送了性命而已。没那么多花头,下面也未必会乱,说不得三家就此合一,金国军政统一,反而会难对付一些呢。”

    赵鼎、张浚以下,众人纷纷颔首,都说确有此虑。

    “不过,此事也能从根本上说一说。”赵官家继续侃侃而谈。“金国毕竟是从野人部落匆匆转为万里大国的,国土这般大,又诸族混杂,而且不修道德、杀戮劫掠无度,制度还不一,中间多少问题都一直明摆着,内乱也一直有的,只是因为之前二十年军争之事一直得手,抢来的金山银海任他们糟蹋,这才使得这些内部斗争被遮掩和拖延下来。而如今,他们一旦渐渐为我们阻拦在黄河边上,军事上不能再有进益,便自然要在内里闹起来。”

    赵鼎等人愈发颔首不及,便是能文能武的曲端也都跟着点头不停……他们是真心觉得赵官家总结到位,这话简直可以直接上邸报了。

    名字曲端都替赵官家想好了——《官家论金贼政变之本质》。

    话说,官家言语精辟,引得众人心服口服,纷纷颔首。但不知为何,也算是能文能武,然后一直肃立在侧后方不语的杨沂中却没有点头。

    实际上,这位久随赵官家的心腹御前将领一直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因为从官家说到秦会之后,便有些不对劲了。在杨沂中看来,官家似乎不是在为秦会之从贼感到可惜,倒像忽然卸下了什么一般,有些释然起来一样。

    否则,哪来心思说后来那些废话?

    第二十九章

    岳台(续)

    杨沂中还是了解赵官家的,秦桧的名字出现在金国的官方通报上当然是一件让这位官家如释重负的事情。

    实际上,想一想就知道了,作为一个穿越者,赵玖长久以来注定要面对一些特定疑难问题的。

    最基本的,也就是收复河山抗金绍宋的主线任务,其实反而没什么犹疑的地方,这种大是大非的东西,成不成的硬着头上就是了,好歹是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难道还能‘忍弃中原两河’咋地?

    但是另外一些问题,就显得比较微妙了。

    比如如何处置和面对二圣?用何等心态对待被掳走的其他皇室成员?还有一开始的时候,如何面对当时还是潘贤妃的潘贵妃和那个皇嗣,以及所谓元佑太后?甚至说,如何面对李纲、宗泽?

    须知道,赵玖一开始对待潘贤妃乃至宗泽都是有些逃避心态的,对李纲也只能呆若木鸡,一直到后来做出了点成绩,外加被逼到墙角了,方才敢去稍作应对。

    但这些跟最后的最后,也是关键的关键相比,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那就是该如何面对岳飞和秦桧?

    毕竟,对于赵玖而言,岳飞不只是岳飞,秦桧也不只是秦桧。他脑海中的岳飞和秦桧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对象,并不是两个简单的人,而是经历了近千年文化酝酿后形成的两个超出了本身、具有更深远意义的文化符号。但与此同时,身为一个所谓大宋官家,赵玖又不得不在现实中去面对这么两个活生生的人,并且要保持一种合乎时代情理的关系。

    岳飞还好……毕竟嘛,赵玖穿越前又不是知乎大V,穿越过来还要考虑如何杀掉岳飞以拯救赵宋政权什么的。只是一开始,因为愤青的虚荣感,对想象中的那个时代主角的意象有点小妒忌而已。但这些随着他亲眼见到了真人,并与对方达成了一种成功合作模式后,早已经烟消云散。

    总而言之,赵玖跟岳飞注定是同一阵营的天然战友,意象中那个文化符号和现实中的双方关系从来没有什么必然的冲突。

    但是秦桧就不好说了。

    最简单的一个问题,眼下靠着这么多人的努力和牺牲,达成了宋金沿黄河一线的对峙,而金人的失败在长远看来也似乎不是那么不可想象,那么如果这个时候,秦桧回来了,而且要跟万俟卨一样为国为民,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证据……那敢问赵官家怎么办?

    莫须有吗?

    若真是莫须有了一个前御史中丞,李纲估计能在东南吐血而亡,宗泽和汪伯彦也要从坟里爬出来替秦会之写天日昭昭的。便是吕好问、赵鼎、张浚、刘汲、陈规这些人怕都要心灰意冷,连岳鹏举和韩世忠恐怕都要上书为之鸣冤的。

    然后史书上还要说,宋代第十个皇帝创造了赵宋皇朝历史上最大的冤案云云……那可真就是癞蛤蟆爬上脚,咬不死你恶心死你了。

    偏偏你还没法解释!

    解释啥?

    自古论迹不论心的!

    实际上,从郑亿年开始,赵玖便被触动了这根弦……而郑亿年恐怕死活不知道,他们兄弟轮番南北分离,只因为官家对自己表姊夫起了忌惮之心,要借他来敲山震虎?

    不过无论如何,也不管是不是敲山震虎起了效果还是兀术三兄弟真需要这么一个人,现在秦桧成了标准的金国高层,最起码不用担心此人来恶心自己了。

    这也让赵官家今日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但也只是好了一点……片刻之后,赵玖又得面对御营骑军的严肃问题,说一千道一万,没有战马怎么北伐?

    “金国的事情暂时不必理会……”亲自下令让八千骑军转入预备好的大营后,赵玖思索了一下,还是在岳台上摇头以对随行文武百官。“朕只问你们,战马的事情怎么办?”

    周围群僚三五相对,若有所思。

    很显然,这些人并不觉得金国的事情应该‘暂时不必理会’……战马,乃至于组建御营骑军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北伐?北伐又是为什么,还不是要对付金人?

    而金人遭此大变,如何不能在外交上操纵一二?

    莫忘了,赵官家之前在文德殿上搞得那出绝缨之戏中,很多人的态度便已经彰显无疑,如今金人内乱,真的有了诚恳议和的可能性,这些人为之心思浮动也属寻常……只不过,赵官家的态度不提,只说今日那张臭脸摆了半日,他们也不好此时多嘴。

    故此,隔了许久,方才有人拱手出列相对,并说了一句废话:“官家,欲得战马,长远而言还得恢复马政……”

    “大宋马政?”赵玖微微蹙眉。“以前有专门的战马官署?”

    “自然是有的。”下方官员继续认真相对。“皇宋开国之时,设群牧司,官营马场数万顷,最多时蓄马十七万匹,若以半数可当军用,也有七八万匹可用……”

    “不必多言了。”赵玖听了一半便有些不耐。“朕都不用去想便知道,又是文官主马政,却不通畜牧知识,然后还有宫廷侵占无度,下层官吏贪污腐败……没几年马政便荒废掉了,这群牧司也在几次改制中没了,是不是?大宋朝坏的事情,有几样能跟这三类人脱得开?坏掉天下的,不就是你们、我们还有他们,也就是咱们吗?总不能怪到别人头上!”

    那人旋即闭嘴,倒是曲端,本欲说一句‘官家圣明’,但到底是忍住了没敢说。

    而赵官家叹了口气,也是无奈,却又继续相询:“后来呢?群牧司现在没有了,后来战马一事又是怎么应对的?”

    “好让官家知道,后来王舒王(王安石)当政时,曾经做过《保马法》,也就是将朝廷战马寄养于百姓家中,养马者可以成马抵赋税……”又有人出列,如数家珍。

    赵玖再度摇头:“王舒王朕是很敬服的,但他的新法,只要牵扯到官府和民户,必然有摊派之嫌疑,而一旦摊派,必然使百姓怨声载道,这个法子必然是新法中最烂的一处。”

    “官家明鉴。”下方即刻应声。“所以此法还是废了,又改回原来的官营牧场,但却是以边地市马为主,再集中豢养而已,不能再自己育种。”

    “换言之,无论怎么说,这马政也逃不出三类……所谓官方自养自育、借民力代养,还有边地市贸了?”赵玖一声叹气。

    “正是。”

    “长远来说,恢复群牧司以官方养育是可以考虑的,但不能再让不通畜牧知识的文官参与……都省和枢密院合力拿个条陈来。”赵玖无奈吩咐。

    “喏。”几位相公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曲端,此时冷不丁拱手相对:“官家设群牧司,十之八九能成的。”

    “何意?”赵玖不解相对。“如何此时拍马?”

    “臣不是拍马,而是实诚话。”曲端恳切做答。“臣在关西,素来清楚,往年关西的御苑之中之所以养不出马,一个大缘故,便是都养羊了,关西羊肉肥嫩,专门用来供给宫中、京中,据说彼时宫中每年就要耗上几万只羊,而以官家如今的节俭,想来最起码关西是能多许多马的!”

    赵玖愣了半晌,方才摇头继续言道:“设群牧司是从长远计较,而民力代养又是最不可取的,也不必多言。唯独眼下,想解燃眉之急,还是得走边地贸易……可西夏……西夏有没有什么使节之类的在东京?”

    “回禀官家……并无。”鸿胪寺卿翟汝文赶紧出列。

    “那有没有知道西夏内情的?”赵玖愈发蹙眉。

    此言既出,赵鼎以下文臣,曲端以下武臣,几乎一下子站出来好几十个人。

    赵玖见状,心下醒悟,宋与西夏之间根本就是知根知底,便干脆随手指了翟汝文:“鸿胪寺卿来说,这是卿的本分。”

    “官家。”翟汝文微微一礼,然后抬头正色相对。“不知道官家想问西夏哪些事?”

    赵玖反而一时怔住……他对西夏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不过,眼见着骑军纷纷入营,而今日天色尚早,赵玖倒也乐的听故事,便干脆直接询问:“眼下西夏国主是谁?登基多久?在国中声望如何?国势如何?朕要听实话。”

    翟汝文虽然奇怪赵官家居然不知道西夏国主,但还是即刻应声:“好教官家知道,眼下西夏国主唤做李乾顺,三岁继位,在位已经四十五载,此人在西夏威望极高,这几十年也是西夏最稳妥的几十年,堪称国泰民安。”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不过,赵玖只是稍微一怔便继续追问:“那这个李乾顺继位以来,都做过什么大事?大略给朕说下。”

    “回禀官家……李乾顺十六岁之前,朝政基本上为母族梁氏把控,其祖母梁氏死后,其母也是梁氏,依旧控制朝局,大约三十余年前,其母小梁后先与自家兄弟争权,覆灭自家梁氏外戚,独断专行,然后又曾挟彼时尚未长成的李乾顺作乱,举国来攻我朝延鄜路……那一战西夏大败而归后,辽国皇帝知道梁氏胡作非为,便于战后遣人毒死了梁氏,李乾顺自此摆脱梁氏,成功亲政。”

    听得这般言语,赵玖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想如何?外戚这种破事,东亚传统艺能了。

    “其后数载,李乾顺复又娶辽国公主,以辽国为援,与我皇宋之间战和不定……”

    “胜负如何?”赵玖忽然好奇插嘴。

    翟汝文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做答:“哲宗朝皇宋胜多败少,太上道君皇帝时皇宋败多胜少……最出名一仗是十二年前,童贯以熙河路经略使刘法(刘正彦之父)为将,一路打到了灵州城下,却不料西夏人背城一战而胜,刘法部尽墨。”

    赵玖面色不变,很明显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不过,李乾顺趁势反扑,大胜之后,却又以辽国的名义请降……皇宋几乎是被迫应许。”

    赵玖这才微微动容。

    “后来的事情官家应该都知道了,金人南下,李乾顺作为辽国女婿,前后三次救援,其中一次三万大军被娄室一战而溃,西夏遂向金人称臣……而西夏国后,也就是辽国公主耶律南仙,闻得故国覆灭,却是直接绝食而死,而西夏太子李仁爱素来孝顺,也随其母忧愤而死。”言至此处,翟汝文稍微补充道。“李乾顺与其国后素来情深意笃,对长子更是厚爱,若论私心,自然与金人相忤,但此人素来隐忍,妻子俱死之后,他以国势安危为本,对金人反而愈发温顺……前年娄室伐晋宁军、降折可求,就是从西夏境内随意往来。非只如此,他探知金国西路军主事者为粘罕,对粘罕格外奉承,据说屡屡以重金贿赂粘罕,而粘罕也一而再再而三否了伐西夏之论。”

    赵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继而再问:“除了军事呢,李乾顺可有其他著名作为?”

    “有的。”翟汝文继续随口应声。“其人崇佛尚儒,在位数十年间,西夏绵延数十年的‘汉礼’、‘蕃礼’之争终于了断,如今的西夏已经皆是汉家风光了……”

    赵玖哑然失笑,这倒是意料之中了……哪个正经国家的正经君主不得先梳理好意识形态再展开工作?便是金人,这次政变后不也是第一时间搞汉化改革吗?

    “无论如何,这个李乾顺都是一个守成之主了?”笑完之后,赵玖还是肃然相对。

    “臣以为李乾顺确实称得上是守成有为。”翟汝文俯首相对。

    不过,赵玖听完这话,复又好奇询问:“且不说李乾顺,只说西夏,朕还是有一事不明……西夏核心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河套吗?甚至立国根基也就是灵州、兴州那一片……那片地方再阜美,也没有关西五分之一强吧?为什么居然让李元昊立了国?然后又延续国祚近百年呢?”

    翟汝文欲言又止,众人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曲端。”赵玖干脆点名。“你来说。”

    “臣以为大概是瀚海吧!”曲端硬着头皮做答。“好让官家知道,欲取兴灵之地,无外乎三条路,一出熙河,顺黄河而下;二出泾原,走葫芦河再接黄河;三出白马川接灵州川……三路之中,最近的乃是白马川、灵州川这条路,却也有数百里瀚海沙漠要走。”

    “数百里是几百里?”

    “最窄处两三百里,最宽处六七百里……”

    赵玖愈发觉得荒唐:“几百里的沙漠……中间还有什么白马川、灵州川做道路?”

    “是。”

    “那发五万精锐军,备好后勤,出其不意,顺此路直取灵州,不行吗?”赵玖认真相对。“你莫要给朕装糊涂,就西夏那个国力,便是李元昊时,能有五万精锐?”

    “官家……”赵鼎忍不住出列插嘴。

    “曲端来说!”赵玖抬手制止了赵鼎。

    “官家。”曲端小心相对。“照理说应该行,但兵事这个东西,是没有一定的……”

    “不走沙漠瀚海,走什么葫芦河,以黄河为粮道稳扎稳打不行吗?”赵玖明显有些被气到了。“朕又不是说就该一击必中,朕的意思是说,西夏建国近百年,自李元昊至李乾顺,大宋在这个弹丸之国上总该死了百万众,赔了不知道多少亿的军资吧?百万众,分成二十次,就顺着黄河乃至于横山打过去,便是全军覆没了十九次,也该有一次能得手吧?!而且朕也不是说一战灭了西夏,能有一次摸下灵州腹地,大局不就成了吗?便是天命不在宋,二十次都不成,可二十次大军进取,西夏人磨也该被磨死了吧?为什么会是这么个局面?还是说狄青这些人都是废物?朕看的史书都是假的?编史书的都是狄青的儿子?”

    “官家。”曲端终于忍耐不住,却是在几个相公的怒目之下昂首相对。“编史书的都是韩琦和范仲淹的儿子,让狄青代替韩琦、范仲淹,西夏早就亡了。”

    几个相公,外加诸多大臣,无奈之下赶紧纷纷去看赵官家,却只见官家在座中仰头不语。

    而隔了半日,才见官家在座中按着嘴角水泡愤愤出言:“一则燕云,二则西夏,三则南越,四则大理,遗祸百年,丢人现眼!”

    众文武一时皆不敢言。

    第三十章

    新酒

    “昨日官家举止过于荒悖了……党项人从后唐时便隐隐割据河套,自成体系,怎么可能就五万精兵从葫芦河过去,稳扎稳打一股而下?”

    “官家的意思是国朝百年未曾覆灭西夏,反而损兵折将,以至于有今日之碍,并非是说什么从哪儿打。”

    “依我看,官家也不是在说什么损兵折将,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怎么说?”

    “关键正在于文武之制四个字……官家今日怒气,首发于骑军,引申于马政,最后落于西夏,但那只是以这些事情为力矩,最后发力的地方都在文官管军、误国误军之上……”

    “有道理。”

    “什么叫力矩?”

    “前日邸报上的词汇,力矩与杠杆原理,四两拨千斤那篇原学文章……我在家试了。”

    “哦……”

    “还有曲端,这厮最后言语真真可憎,一定要重重弹劾于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文正公这种千古名臣,竟也成无能之辈了?”

    “曲端算什么东西?弹劾他又有什么意思?此人不过是一稍读了些书的嘴利武夫而已,不值一提。”

    “而且此人位居御营都统,官家不动他,也无人能动他!”

    “下官倒觉得官家确系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但此沛公非是文武之制!”

    “怎么说?”

    “能怎么说?还记得当日韩世忠部作乱戏杀御史的事情吗?赵相公便是从中险死逃生出来,后又带着官家去见韩世忠的,才有后来一跃被任命为淮南两路转运使之事……而且昨日官家也亲口说了,待到天下安定,以文制武是对的。”

    “这又如何?”

    “这又如何?这说明官家心里是有谱的,知道武人行事荒悖,而此时强调文武之制,本意在于强调战时,说到底,还在北伐二字上!或者说是在战和二字上!”

    “果然不能和吗?”

    “不光是不能和,怕是将来除了金人之外,还要着力西夏、大理、南越,便是高丽也说不定。”

    “这就对上了。”

    “对上什么?”

    “邸报上的华夏一体、九州一统之论,大约的意思就是自古以来的地方就该是本朝的,拿不下来就是不肖子孙……你们都不看邸报的吗?”

    “自然看邸报,但是你不说,未尝往此处想。今日看来,官家处心积虑,不过一句话罢了……千难万阻,就是要打下去?!”

    “邸报越来越重要了,偏偏胡铨又是个那种性子。”

    “胡铨虽说是一力主战,但毕竟是正经文官,对曲端这种人也是不喜欢的,就好像王部堂也是主战,但却跟曲端是生死仇人一般……能否借这两位的力气,指着文武之论、西夏之事,集中批判、弹劾一番曲端?”

    “或许能如此,但终究难在大局上有为,便是曲端也未必能动摇,毕竟官家对这些武臣太过维护了。”

    “哎,也不知谁能说动官家?”

    “我自然知道说不动官家,但能否以此让他们内中起乱呢?须知主战之人,也分文武的,不是每个人都如岳鹏举那般洁身自好,也不是每人都有韩世忠那般泼天功劳!曲端便是诸将中最大的漏洞……”

    “此言有些过了……”

    “下官有一言,官家为何不能是天热上火,又遇到战马一事,结果真的来气了,肆意胡骂一通?为何一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呃……”

    “外面何事喧哗?”就在场面不知为何渐渐冷住之时,清风楼上,吏部尚书刘大中忽然闻得窗外一阵熙攘,然后好奇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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