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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发展到昨日下午,一支五十人,半个谋克的金军出城巡逻,青天白日之下,居然也被宋军骑兵两三百人包住……金兵一开始还想作战,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支宋军中的基层军官武艺远超想象,而少数武勇异常的军官在小股作战中的作用毋庸置疑。

    最后,五十人回来十八个,还全都被割了鼻子、耳朵。

    结果当晚按照金国军法拔队斩,居然斩了二十二个……因为那支谋克的谋克,也就是百人队的百夫长了,首级也被挂在一匹自己知道寻路的战马颈下,送回到了城内。所以,按照金国军法,没出去‘狩猎’的几名十夫长也被稀里糊涂斩首示众。

    但与这些相比,最让人崩溃的是,这支五千人部队的首领,完颜部落出身的年轻贵人,此次南征第一次坐上万户的完颜塞里,居然公开下令,除小队哨骑外,不许任何人轻易出济州城三里外寻衅,违者斩!

    且说,金国军法极重,而完颜塞里只不过稍微年轻,又喜欢读南人的书,却不耽误他自幼从军,灭辽、灭宋期间经历足以服众。

    所以金军上下虽然骚动,却居然没人敢轻易质疑。

    不过,也就仅仅如此罢了……须知,此时此刻,距离金国灭北宋还没一周年,而从表面上看,这一次根本目的在于彻底消化吞并河北的第二次南征,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受挫的嫌疑:

    李彦仙兴复陕州,到底只是一州之力、局部战场,而且十余万西军残部更是宋军主力所在,金国西路军不免有未能尽全力的感觉;

    东京留守司阻地于滑州,多少也只能算是相持,且三太子讹里朵帅燕京中军扫荡河北,始终没有过河正面对付东京留守司之意;

    而四太子完颜兀术南下,岂不是更加证明了金军的强悍……轻易完成了既定任务,还以两万军追南逐北,轻易锁定了宋国皇帝。

    所以此时此刻,几乎所有金国军人都觉得,五千大军足以横行中原,那么敢问从未受挫、气焰正盛的济州守军又如何能忍耐这种挑衅呢?

    不过就是军法二字罢了!

    “大将军,城北有宋军挑衅!”

    正月廿八上午,驻守济州城北城的猛安,渤海出身的大挞不野,正在所据宅院中光着膀子给战马擦拭身体的时候,却骤然闻得一个荒唐讯息。

    实际上,这位猛安怔了足足三五息的时间方才忽然一声不吭牽马出门,继而就在大门前光着膀子翻身上马往城北而去。等到大挞不野上了城,往城下一看时,这种荒唐感就更是难以言喻了。

    因为此时城下竟然只有七骑!

    两骑在前,一左一右,各自举着一面竖旗,旗上各自临时用浆糊沾了纸墨,右面唤做:打破济州城;

    左面唤做:活捉完颜里。

    且又有一骑在后,却是竖着一名正经竖旗,上书:大宋东京留守司统制岳。再往后,则是三名掠阵骑士,不必多言。

    除此之外,还有一将居中,在那正经竖旗之前,兜鍪甲胄俱全,负弓横枪,正端坐在一匹大马之上,岿然不动!

    大挞不野到底是用老了兵的,问清楚字迹意思以后,虽然气的发笑,却并不着急下城,而是一面让人来帮他着甲,一面远远眺望……他先是本能将目光放在北面不过十余里外的巨大水泊之上,彼处岸畔青黄驳杂,芦苇丛生,但又旋即摇头,最后却是将目光钉在水泊与济州城中间位置的一处树林之上,却又再度摇头不止。

    话说,平原之上,能藏人的地方不多,而那处树林并不大,最多藏个千把人到头了,再联想到之前金骑汇报讨论,这股宋军总兵力怕是七八百骑都未必有,就更是可笑了。而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说对方是这两日占便宜占昏头了,以为千骑规模的交战宋军还能得势。

    但一个严肃问题在于,那个树林距此足足五六里,大挞不野便是有心想覆灭了这支宋军,也未必敢去做。

    一念至此,这位渤海猛安穿上甲胄后,居然只能一面聚集兵马到城北,一面再遣人去城中寻汇报,请求完颜赛里废止之前军令,允许他远离城池出兵,剿灭此獠。

    然而,等了好一阵子,大挞不野却只等来了‘不许’二字而已。

    情势如此,大挞不野反而愈发不能放过城下这七人了!

    “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与我再看清楚了!”

    这名虽是渤海出身,却素来以先登先渡而闻名的金国猛安一气之下坐在了城头,却是唤来自己麾下女真、奚、渤海、高丽、汉、契丹等乱七八糟几十名军官,指着下面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宋国军官而言。“照理说,按咱们的拔队斩规矩,不该让你们这些军官下去。但此人须是个宋国的统制,官也不小;从前两日作为来看,也是个有本事的;今日过来,可见更是个有种的……这般人物也不能说辱没了你们吧?今日一句话,谁能在城下挑了此人,我豁了这次南下的军功,也要保举谁一番!如何,人家既然来挑战,谁敢下去挑着这鸟厮?”

    这些军官闻言,多少喜上眉梢,因为他们知道大挞不野绝不是在吹牛皮。

    什么意思?

    要知道,金国制度的根基,归根到底还是猛安谋克制度,而这个制度是军政一体的。换言之,猛安和谋克不仅是军事上的千夫长、百夫长,更是政治上和经济上全方位的贵族,这两个阶层根本就是金国核心的统治阶层,也是任命最为严肃的两个阶层。

    所以,一个猛安对一群最高身份不过是谋克的人做出政治许诺后,那这个许诺基本上就不会是空话。

    交代完毕,大概是觉得下面那人其貌不扬,一番争执之后,终于有人取得先手,却是迫不及待下城而去,然后就在城门洞里披甲执锐、负弓勒马,径直出城而去。

    大挞不野端坐城头,眼见着自家儿郎单骑出阵,战马带起一袭烟尘,心中也是顿起一番激荡之意,便回头下令军士击鼓助威……然而鼓声刚响,这位渤海猛安回过头来,却陡然怔住,便是击鼓的军士也瞬间止住动作。

    原来,那出战之人竟然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回事?”大挞不野一时不解。“甲胄没披好,回来换衣服吗?”

    “死了!”旁边一名谋克顿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做答。“刚刚将军回头之时,斜录这厮正好弯弓搭箭,准备以弓箭取胜,却被对方远远一箭,相隔百余步直接射中面门,却恰好未落马……战马识途,直接将他尸首带回城了。”

    大挞不野一时茫然,继而彻底恼羞成怒:“谁去与我取来此人性命?莫非要我亲自上阵吗?”

    可能是刚才射的太快,众人中当然有不信邪的,便兀自下城而去,然而又只是一通鼓响起,此人便又被射死于城门下。

    金国众将面面相觑,如何不知城下那宋国统制虽然容貌平平,却身怀绝技,此番来叩城更是有所倚仗,但所谓人活一口气,一个士气正在顶点的军队之中,谁能忍耐?

    故此,须臾片刻,又有人出战,却是换成了一副重甲,且挂上护颈、戴上牛皮面罩,俨然要与对方比枪术。

    这一次,鼓声倒是响足了一通,但也仅仅是一通而已,那人便被城下宋将一枪戳死在城外,顺便还被割了首级放在地上。

    这下子,再无人敢为了大挞不野区区许诺而擅自出战了……官位是一回事,性命却是自己的,眼瞅着城下那人乃是一等一的好汉,谁愿平白送了性命?

    当然了,大挞不野虽然愤怒异常,却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既然见识到对方本事,他便再没有要求部下做什么单挑之事,而是干脆唤来一谋克,让此人引三十骑女真骑士轻甲出战……所谓轻甲,乃是存了务必擒杀,不让此将逃脱之意;三十骑,乃是城门大小限制,一拥而出的最大规模。

    时间已经来到中午,鼓声再起,这一次倒是格外精彩,城外七骑宋军扔下旗帜,与三十骑女真轻甲骑兵在城北的空地上直接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

    然而,战斗的走向却依旧让城上大挞不野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之前便说了,女真骑兵的主要战术便是马上弓箭,但他们的弓箭强在力道和破甲,却远不如宋军箭矢的射程。而城下这七位宋军骑士非但人人马术、弓术俱佳,那为首将官更是难得的神仙箭术,此人非止射程极远,力道准度更是远超想象,便是疾驰之中也能轻易躲闪和回身发矢。

    只见这七骑引着三十骑女真人往来回转,那宋将每次回首都轻松射落一名女真骑士,翻来覆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骑女真人便只剩下了二十骑,却已经士气沮丧到至极,俨然所失之人多是军官!

    大挞不野看的目眦欲裂,一面下令鸣金收兵,一面却又喊来一名女真谋克让后者亲自去见完颜塞里,好允许他发大兵出城!

    第六十四章

    廿八(下)

    且说,那受命的女真谋克也早已经失态,却是翻身上马一路疾驰来到城中心的官署所在,便仗着身份一路直接进入后堂来见完颜塞里,然后不管不顾,直接跪倒在地,叙述城北之事,并叩请主将废除之前军令。

    且说,完颜塞里今年二十六七,人生经历基本上跟此番浪到淮河边上的完颜兀术类似,但此人和完颜兀术相比却有两个大大的不同:

    一者,他虽姓完颜,但亲爹却不叫完颜阿骨打,这就决定了他的身份;

    二者,他这人属于汉化比较多的那种,在一众女真将领之中稍微读些书,显得很有城府……但说实话,这种特性放在日后可能会成就他,但此时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会引起掌权老派人物的厌恶,这就限制了他的前途。

    回到眼前,正在与一名年轻汉人将军小酌的此人听得汇报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便放下手中酒樽,微微蹙眉:“你看的清楚,果真七骑败了我们女真三十骑?”

    “将军!事情的确怪异,照常理说不该如此,但末将在城上看的清楚,委实只有七骑,他们一骑不损,便杀散咱们女真三十骑!”来报的女真谋克一开口也觉得荒唐,却又更加想解决掉那七人,便恳请愈见急迫。“将军,速速放开限制,许我们引大军出去扫荡吧!宋人便有埋伏,我们一整个猛安又怕什么?”

    “你不懂。”这完颜塞里微微摇头,却又看向了对面的汉人小将。“刘兄,你们宋人中果然有如此神勇之人吗?”

    那人微微一笑,也是尴尬做答:“有自然是有的,此时正在淮河与四太子做对的韩世忠、王德,不都是如此吗?”

    “是了!”完颜塞里当即恍然,复又扭头看向地上的那个谋克。“宋军中有一二顶尖豪杰实属寻常,就当是韩世忠来此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依然不许出战!”

    来报的女真谋克大加失望,却摄于军法与阶级,只能无奈而去。但此人既去,完颜塞里与那汉将一顿饭尚未吃完,对方居然去而复返。

    “如何又来了?”

    这下子,完颜塞里彻底发作,因为对方已经算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了。“军令不够清楚吗?!告诉大挞不野,若他不忿,可晚间寻其余几位猛安开军议来论,如何敢一而再再而三?!”

    “将军,我家猛安被人家生擒了!”此人面如死灰,叩首以对。“宋军将之前战胜得来的咱们女真兵首级摆在马下,还让侍从往头上撒尿,他不忿宋军嚣张,出城相对,结果对方拼却了两骑性命,硬是让那个厉害的宋国统制找到机会冲到跟前,然后单臂将我家猛安给夹过去了。”

    完颜塞里怔了许久方才起身,却是一言不发,直接往后去了,而那汉将也尴尬一时,只能起身侯立。

    而片刻之后,等到这名女真万户返回,却已经是全副甲胄,而与此同时,城中其余金国军官闻得讯息也纷纷赶到官府署衙前。

    双方堂上相见,不等下面这些猛安、谋克开口,完颜塞里便率先抬手相对:“不必多言……之前我不许出战,乃是因为前方四太子在淮河受挫,进退不能,战事已然微妙,而阿里将军和讹鲁补将军都提前与我有私话递来,要我做好准备,务必不能失了后路,这件事情你们不知道,不要胡乱埋怨我。”

    众人这才稍有醒悟。

    “但今日既然有一个猛安被俘,便顾不得许多了。”完颜塞里继续言道。“想来再不做处置,你们也不能再服气,便是你们服气……不说别的,只讲大挞不野这个猛安里面的军官又该如何安抚?所以我已决心出兵,吃掉这股宋军,只是出兵之前,咱们须有计较。”

    “若只是那几百骑兵,无论如何都能吃下,如何还须计较?”有人当即应声,俨然还是对昨日、今日军令有些不忿。“其实,早许俺们出兵,便是大挞不野一个猛安也足以了结此事,何至于此?”

    “不会只有区区几百骑的。”完颜塞里连连摇头。“如我所料不差,水泊畔必然还有伏兵!你们之前不记得了吗?说是宋国一个太尉,唤做杨惟忠的,如今已经到了西面广济军,正在聚兵,你们想要去突袭,还被我否了,此番这人来的奇怪,十之八九跟杨惟忠有些关系。”

    “便是有伏兵又如何?”又有人不满应道。“说到底,五千大军齐出,到底怕谁?那杨惟忠便是聚了一群乌合之众,可能受我们奋力一冲?”

    “便是能受又如何?”不等完颜塞里搭话,旁边又有人不忿言道。“一冲不行,咱们两冲,两冲不行,咱们三冲,咱们女真骑兵何时怕过苦战?!”

    “我都说了,此番必然出兵!”完颜塞里愤然一掌拍在案上。“但既然出兵,须听我号令……一则,须留几百人手带着那些新降的汉儿看住城池;二则,北面那个水泊方圆百里计,平生未见如此大湖,咱们善于骑战、步战,何曾擅长过水战?四太子这次在淮上,就是水战吃了大亏,明明宋国皇帝就在对岸,却至今不知道如何能渡河……”

    “那就不入水便是!”下面军官一面听得有道理,一面还是不耐,便直接应下。“咱们今日在堂上约定,出兵之后,不许下马入水,只在能走马步战的硬地上追逐……如何?”

    “我就是此意,不过除此之外,还不许靠近芦苇荡。”完颜塞里复又加了一条。

    “若有伏兵,必然在芦苇荡,若芦苇荡不许近,如何能破?便是城外宋军想逃,也必然往芦苇荡逃……不许近芦苇荡,如何能救大挞不野?”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主动打断主将发言了。

    而完颜塞里眼见群情汹涌,也是无奈,但却又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复又咬牙摇头不许。

    “不如多备引火之物便是。”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都觉得为难至极之时,忽然有人开口建议,而众人循声望去,赫然见到是之前一直陪同完颜塞里的那名汉将,却也神色各异,但无论是谁,竟然都没有表示敌意……因为此人亲父乃是之前大宋知济南府的刘豫,而此人唤做刘麟,正是刘豫亲子。

    且说,刘豫自从投降,知道必然不能容于南方,便一心一意侍奉金人。而他本人自然是尽量周全奉承监军副帅完颜挞懒,而且很得挞懒喜欢。但即便如此,对着金兀术这个阿骨打四子又如何敢怠慢呢,只是分身乏术罢了。

    不过,之前金兀术南下,分兵给完颜塞里,让后者先从挞懒平叛济南府,再顺势南下济州这个交通要冲,以作后路接应,却是给了刘豫一个机会,他便将亲子刘麟送出,引几十骑随侍完颜塞里,以作向导,便是想万一有机会,就让儿子靠近完颜兀术。

    而看在完颜塞里与完颜挞懒的份上,这群人当然给了这位家传的宋奸些许面子。

    “诸位将军!”刘麟见到堂中众人并没有排斥自己,心中得意,便赶紧拱手解释。“如今春日刚起,芦苇刚刚抽绿,冬日的枯枝败叶尚未沉入烂泥,放起火来依旧利索,咱们追过去,宋军骑兵若是退入芦苇荡,不管有没有埋伏,咱们五千骑……不对,咱们四千五百骑,一人一把火扔过去,他们自然逃散,反而更加方便搏杀!如此,岂不是万全了?”

    众人齐齐叫好,而完颜塞里沉思片刻,却也终于重重颔首:

    “如此,便可万全了!就依刘公子之论,即刻全军进发!”

    第六十五章

    水泊(上)

    话说,下午时分,随着济州城北门打开,那几名宋军,其实就是岳飞和汤怀、张显等人了,几乎是立即扔下什么活捉完颜里之类的旗子、摆造型的人头,还有大挞不野的尸体……没错,面对着金军的大股出城,明白这个渤海猛安已经发挥了他的应有作用后,岳飞几乎是随手便弄死了这厮……然后立即放马北走!

    不走不行!

    因为不仅是一个北门大开,金骑蜂拥而出,便是东西两面布置出去的游骑也都在疯狂摇动旗帜后狼狈而走……很显然,金军是三门齐开,主力尽出!

    当然了,这一幕,早在大挞不野被自己激怒下城之后,岳飞便早有预料……以金军如此之猖狂,哪怕主将再谨慎,一支五千人的军队也绝不可能允许一个猛安被人抓在手里的!

    但是话说回来,跟金军作战数年,岳飞也早就有了足够的认识,在双方军队实力差异巨大,又存在拔队斩这种说不上是好是坏军纪情形下,而且偏偏金军上自王侯贵种,下到层层军官,从不忌惮亲冒白刃箭矢,所以斩首战术是一种风险最大,但却最简单、最有效的作战方式。

    回到眼前,序幕结束,战事正式开启,但异常艰难。

    大股金军蜂拥而出,带来的战力完全是碾压的,之前的花活和个人武勇在这种战场上并非没有意义,但却不可能带来质的改变。

    而且,仅仅是逃亡之中,岳飞也能察觉对面金军主将的慎重与稳妥,树林里的五百骑兵,根本没有动摇金军倒也罢了,关键是竟然也没有金军呼喝怪叫,表达轻视。这只能说,事先军官便已经将这些事情传达到位了。

    故此,在金军的强势压迫、包抄、追击中,偏偏宋军还要稍微压下时间,以至于数次被追兵接尾,并遭遇到了切实的伤亡。

    当然了,既然诱敌成功,这些都已经无所谓,只要尽量压住时间,按指示将这些人带入伏击处便可。

    然而,一想到此处,岳飞却又不禁忧虑起那张荣来了。

    他固然知道张荣战意可靠,也晓得对方多年来盘踞梁山泊如此稳妥,必然是个有实力、有算计的人,但若对方大规模战斗军事经验不足,最终在金军主将的慎重面前功亏一篑,那又如何呢?

    不过,这种忧虑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且不论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这一仗岳飞自问也早已经做到了最简单却又最极致的地步……更重要的一点是,抗金作战,义不容辞,大局倾颓之下,尽人事而看天命而已,能成便成,不成则尽量突围再寻将来,何必疑虑?

    就这样,时间来到下午正中时分,眼见着日头来到了正西南方,岳鹏举却是再不与身后大股女真骑兵做什么战术动作了,而是率领仅剩的四百来骑直接飞驰到梁山泊畔,然后便一眼瞥见了水面上的指示信号,却又毫不犹豫按照信号在两大片相隔足有数里的芦苇荡中间转过弯来,进入水泊之中的一条硬实道路。

    而甫一转弯,他便在正前方一片开阔水陆之间,一眼望见了自家兵马,心中惊愕之余,却也不容多想,而是径直引骑兵驰去。

    须臾之后,更是见到了匆匆上前接应的王贵、马扩、傅选等将。

    “此处野滩唤做什么名字?”岳飞翻身下马,踩着浅水下硬实的砂石滩来到阵前之后,便本能查看地形,然后好奇相询。

    “张首领说,此处唤做缩头滩!”马扩随口而答。

    “为何不叫葫芦滩?”岳飞脱口而出。

    “我们也是这般问的,张首领只是叉腰来笑,却并不多说。”王贵应声摊手。“他说此地地形漂亮,偏偏除了本地渔民又很少知道其中机巧,最为合适,我等都在他水寨里,也只能听他胡扯!”

    话说,由不得岳飞和王贵等人都如此相询,因为此地地形真真就是个标准的大葫芦!

    两个圆形砂石硬滩,一大一小,相互连着,宛如一只大葫芦一般,西北、东南走向斜斜卡在了水泊梁山南端水域中间……西北葫芦头方向是个小些的滩,东南葫芦身子方向,也就是岳飞进来的方向是个大些的圆滩,一侧是梁山泊深处自不必多言,另一侧也有足足七八里宽阔的深厚水域,而马扩、王贵、傅选三人引着五六千宋军却正是占据那个小滩,然后在葫芦腰那个位置设置前沿阵地。

    “他准备怎么打?”暂时按下地名的疑惑,岳飞继续相询,却是问到了关键。

    “他只说若鹏举真按时把金军大队引来了,那我们只要守住此处一个多时辰,然后便可大获全胜。”马扩也是摊手。“我们再问他详细,他却只是叉腰笑,而在他水寨里,往来搬运全靠他们的船只,竟然半句话都不能做主……来到此地后,只能猜测他是在准备让我们守一个时辰,然后自引水军从左右芦苇丛里涌出来,两面包抄!”

    “来时我们还在议论,这水贼莫不会把我们卖了!”傅选也忍不住抱怨。

    岳飞连连摇头,只是继续观望地形。

    要知道,这几日在济州出没,眼见着济州百姓被金军如此糟蹋,岳鹏举当然不信跟金人有切骨之恨的水泊梁山会把他们卖了。

    但也由不得身侧几个正经军官抱怨,因为只看眼下张荣安排的这个防守位置和地形,说险也险,当然足以据守,但也只是据守,跟岳飞预想中的出众伏击之地还是差了很远……更让人不解的是,既然是如此规模的伏击,总得求歼灭,而此处虽然两侧水深,却砂石硬实,且两边都通联岸上,以金军首领之慎重,到时候那张荣真引大队水军两侧围上来,岂不是可以直接掉头就走?

    须知道,来路的那个大圆滩,足足方圆三四里,而葫芦底子处和脚下的葫芦腰,估计都得有个三四百步宽!

    这个宽度和砂石硬度,莫说骑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便是冲阵,只要不吝惜战马性命,恐怕都能冲起来!

    实际上,岳飞和他的四百来骑,不就是直接飞驰而入的吗?

    不过,由不得岳飞多想了,就在这交谈和观望的片刻之间,金军在派出小股哨骑确定里面情形后,也是毫不犹豫,直接引大队人马开入水泊。

    双方之间,一目了然,根本半点遮掩都无。

    可即便如此,完颜塞里依旧保持了一定的谨慎,他竟然还是勒马驻足,环顾左右,观察情形。

    然而,眼见着左右两边的大芦苇荡都有足足五六里远,又亲眼见哨骑奔马来去,竟然可以疾驰到宋军阵地跟前,再加上宋军不是没有援兵和倚仗,完颜塞里看了半晌,放在其余军官的不耐下认定宋军已经技穷,不过是想仗着大队援兵固守,打到天黑,逼迫金军自退……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算计了。

    于是乎,这个素来慎重的万户不再犹豫,反而是号令全军进发追击,以求务必在天黑前击垮宋军,解决战斗。

    一刻钟后,春日午后阳光之下,战事立即爆发!

    箭矢乱飞,血水四溅!葫芦腰这个隘口处,几乎是瞬间有血水荡开,而且绵延不断!

    且说,这个时候,金军才似乎获得了真正的‘公平’待遇,展现出了真正的战斗实力……明明是远道而来对以逸待劳,明明数量上没有优势,明明无法发挥出骑兵的局部战场机动优势,明明对面的宋军更有射程优势,但凭着下马步战的硬撼、硬凿,以及女真弓箭的破甲杀伤力,战事的天平还是一步步的被金军亲手扳了回来,而且越来越倾斜。

    “宋军技穷了!”

    葫芦肚子上,骑马立在大圆滩最中心处的完颜塞里,望着西北面的宋军军阵看了许久,忽然失笑。

    旁边的刘麟恰恰相反,此人表情严肃,眉宇中全是忧色,闻言几乎是立即反问:“完颜将军为何如此说?这股宋军战力之强,远超想象,受咱们四个完整猛安轮番上前硬撼,前后大半个时辰,竟然寸步不退……说不得真能熬到天黑,逼咱们退军。”

    “刘兄说的是对的,也是错的……”完颜塞里连连摇头。

    “请完颜将军指教。”

    “刘兄你看。”完颜塞里此时明显心情不错,便以马鞭遥遥相指,为刘麟做了些许解释。“说你是对的,乃是今日所见的这股宋军,确实是我生平所见最难得的一股宋军,纪律分明,阵型整齐,前赴后继;而说你是错的,乃是讲这股宋军中真正如此能硬战的,其实并没有五千之数,连上之前诱敌的几百骑兵,不过一千四五的样子……此时对方能够撑住,全靠那一千四五百兵在顶,其余各部已经摇动!”

    刘麟恍然:“必然是那个岳姓统制的本部!”

    “不错。”完颜塞里不由感慨起来。“一军统制,想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又姓岳这个少见之姓,刘兄可记得此人?”

    刘麟仰头想了许久,终究摇头:“真不认得!”

    完颜塞里微微失望。

    刘麟察言观色,即刻醒悟:“完颜将军莫非想招降?”

    “人才难得!”完颜塞里一声叹气。“而且汉人中,南地如你父,北地如韩常将军,不都是受了我们大金国重用吗?他若带兵过来,立即猛安待遇,打两仗便是妥妥的万户了!”

    刘麟微微心动,便自告奋勇:“我虽不认得他,但既然已经势穷,何妨趁下一波轮换攻击空隙,为完颜将军去喊一声?”

    “小心他箭术!”完颜塞里满意颔首,却是立即应许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拨金军撤回,一拨金军引而未发,刘麟果然驰马上前,就在距离葫芦腰宋军阵地前百余步外停住,然后对着整个浸在血水中的宋军阵地遥遥相呼,却是让岳统制出来说话!

    岳飞本自要拖延时间,加上他心知本部也已经到了极限,当然没有不许的道理,便立即跃马出阵,来到血水之中,遥遥立定,等对面开口。

    “岳将军!”刘麟也不敢向前,只是躲在人马之后放声相对。“你部虚实我家完颜将军早已经看清……能战的不过是你本部千余人,如今也已经疲敝,经受不得再来两次硬凿了!而你杀了一个猛安,也已经惹怒了完颜将军,所以今日莫说撑不到天黑,便是奋起余勇顶到了天黑,我们金军也没有放过你们的意思!到时候你们步兵多些,我们全是骑兵,你想跑,只能扔下自己部众领着几百骑兵跑……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是一个将军该做的事情吗?”

    岳飞只是四面打量水面,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欲望。

    “莫非是等着水泊里的援兵吗?”刘麟见到对方不答,继续放声遥遥相呼。“水泊里的那群草寇,恨你们这些宋国官兵更甚!都快一个时辰了还不来,必然是将你们卖了!而且便是有心贪图你们那点赏钱,我金国军威在此,又如何敢来接应?听我一句话,若能来降,完颜将军说了,保你个万户前途!”

    岳飞听得无趣,便要折返。

    身后刘麟遥遥望见,也是着急。

    毕竟,他倒是准备认真当个宋奸的,所以真心希望能有个会打仗的宋奸跟他父亲搭档,好做出一番事业。

    但对方不识趣,他便也不愿意耽误军机,于是只能愤愤而对:“岳统制,你若不识抬举,天黑之前,大军压上,便要你玉石俱焚!”

    岳飞终于动怒,却是回身勒马,抬枪相指,放声说了今日第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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