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已经年近六旬的枢相汪伯彦实在躲不过,终于也无奈开口了:“焉能使至尊再陷绝地?官家……臣知枢密院,素来知道军情,靖康以来,东京人口离散,实为空城一座,周边军事空虚,饥荒不停,只有溃兵、流民、盗匪百万,劫掠无度,更兼彼处直面金军主力,此时过去,着实不佳。”“那你们说如何?”赵玖再三冷笑。“你们再三催促朕南行淮甸、扬州,可身后若没有一个妥当安排,怎么能轻易南行?届时且不说河北、河东,便是中原士民岂不是都要以为朕与诸位要弃他们于不顾吗?届时闹出什么事来又怎么说?朕落井失态,你们也是知道的,所以有些故事只当新闻来听了……我前日还听一个班直说起,当日靖康时,朕为使者去金国,让副使先行,走到相州,河北士民听说是去议和的,直接便将那位无辜副使活活打死在街头……有这事吗?”
“有的。”殿外风雨大作,而殿中安静了许久方才由枢相汪伯彦勉力开口。“王及之因请和北面,为相州士民殴死于路中。”
“你们就不怕被殴死吗?”赵玖轻声相询,宛如在问几位行在要员早饭吃了什么。
殿外那一阵风雨骤然而来骤然而去,而这明道宫后殿中也是一时风雨飘摇,这几位行在内的实权大员,俨然是被赵官家这一波突袭给打晕了。
而面面相觑后,几人无奈,只能由宰相黄潜善硬着头皮开口:“那官家以为该如何呢?”
“明发旨意,让行在文武不论品级,凡有官身者皆可上书言事,讨论中原布防之事。”赵玖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一丝主动,也似乎终于暴露了他的最终目的。“朕要看看朝堂之上的文武都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位大员狼狈不堪,相顾之后,却是终于俯首称命。
而赵官家也没有多做计较,直接就转入后面休息去了……昨夜一番折腾,他其实并没有休息妥当。
且不提赵玖这一波莽了之后如何神清气爽,另一边,五位行在实权大员转出后殿,各有去处,可一刻钟后,却又在康履的组织下于明道宫中殿某个厢房内再度相会。
此处,乃是枢密院临时占据的地方,而宋廷制度,机要文字内外交接便在这枢密院中进行,所以之前天子出了事后,便惯常成了五人(有时候杨沂中不来)相聚之所。
“康大官,官家这是怎么了?”
厢房外雨水淋漓,今年刚刚五十岁的黄潜善表现的最为惶恐,刚刚在殿中他也是最为失态。
当然了,赵玖或许不懂,这些人却很懂黄相公的心思……须知,无论是李纲还是宗泽,直接威胁的都是他的地位,但更关键的是,这黄相公和李纲李相公之前的斗争可是相互都见了血的!
所以,一旦赵官家心意扭转,这黄潜善就绝不是简单去位了,说不得便要去琼州岛走一遭。
康履一言不发,只是盯住了杨沂中。
素来迎奉妥当的杨沂中会意,立即俯首恭敬做答,却是将昨夜之事与官家的行程毫无遮掩的朝几位大员详细汇报了一番,唯独免去清晨自己反水之事,最后又多加了一句揣测之语:
“官家大概是被昨夜的事情触动,以为北地人心皆不欲南,怕不做安排的话,路上再出这样的事情。”
“道理倒也说得通。”都统制王渊微微松了口气。“人之常情,还须康大官这边多多劝解于官家。”
“事出有因倒也罢了,但这只是表面。”康履闻言却没有任何松懈,反而面色愈发阴沉。“关键还是那次坠井,醒来之后,官家忽然不认得你我,且行为怪异,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
“康大官慎言!”枢相汪伯彦马上肃容打断了对方。“官家就是官家,不能因为他受了一次伤,忘了些人事便说他不是官家。”
“不错。”王渊也赶紧表示赞同。“只说一事,后殿那位若不是官家,那官家又在哪里?且行在上下数百文武百官、天下几百州军亿万士民也只认这个官家的……言语清楚、行动自如,那他就是官家啊!咱们几个人说他不是官家,怕是张俊那些军头回来,要先清君侧的!”
“咱家当然懂这个道理!”康履对两位宰执还能保持礼节,对上武将出身的王渊却满脸不耐,哪怕后者是堂堂御营都统制,眼下小朝廷的实际军事统帅。“咱家是个内侍,比你们更需要后殿这位官家!没了这位官家,你们无外乎是没了权位,可咱家算什么?便是贬斥,你们都是去琼州岛的,而咱家是要去沙门岛的!但落井之后官家心意变了,心窍被什么迷了,如今竟然想着留在中原抗金,却也是实话。”
厢房内的众人登时失声。
没办法,这事太坑了,以前多好一官家,怎么失足落个井就变成这个样子呢?也没法在这明道宫主殿前发个布告,请行在文武百官匿名解答一下的。
殊不知,这些日子,赵玖赵官家觉得憋闷,这几个人却觉得天都要塌了!
“那康大官以为该如何应对呢?”众人无语了半晌,宰相黄潜善勉力调整情绪再度开口,却还是不自觉的将康履作为主要咨询对象。
“咱家也晓得厉害。”康履稍一思索便给出了应对底线。“但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熬过眼前,再将官家平安引到扬州去。去了扬州,相隔千里,就用不着担忧金军,官家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这些整日要抗金的贼厮们言语了……到时候,咱们再好生伺候着官家,让他安稳快活下来,届时万事自然皆消。”
“可又该如何熬过眼前呢?”黄潜善依旧难安。“官家的要求是不能拦的,隔绝内外的罪名不是你我担得起的,到时候根本不用官家,行在的这些翰林、御史就能把咱们送到琼州岛。”
“这事倒干脆。”康履肃容对到。“一来,得让官家知道,整个行在的文武大多还是要去扬州的,如那些赤心队中的逆贼,不过是一二辽地野人,并不能说明人心;二来,得更让官家记起来、想明白,如李纲、宗泽之辈,远不如你我贴心……”
“前一个倒好说,官家伤后很少问政事,奏疏多从你我处经手,这次官家要广开言路,咱们多费费心,把那些可能说胡话的人给细细叮嘱一番,再于这枢密院中细细查验一遍便是。”黄潜善也严肃起来。“可后一个……”
“后一个黄相公便不懂了吗?”康履冷笑不止。“一月多前在南京你怎么杀的陈东?撵的李纲?官家忘了旧事,你也忘了?”
黄潜善登时无言,却也会意。
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有话说,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自古以来,权力中枢的小人利用掌握君主身侧信息渠道的优势,在摸清君主的性格后,把某些君主最在意最讨厌的东西呈现出来,那有的人自然就要倒霉……这种事情,古有之,将来也必然有之。
当然了,身为宰执和内廷要害人物,再加上官家近来对这厢房内的五人明显不耐,有些事肯定不能他们亲自出面去做。
“选个好人选!”
康履再度提醒了一下房内的大宋宰相,然后方才拢手转身离去,而杨沂中不敢怠慢,居然直接跟了出去,并以祗候清贵之身亲自撑起纸伞,为这位大宋内侍省大押班遮风挡雨。
房内剩余三人面面相觑,皆不多言。
第六章
闲言
“户部说没钱,御营说没兵,宰相说没人,几位学士说不妨稍缓,御史……纷纷弹劾李纲,请求追罪?还有人建议杀张邦昌?”
且说,随着雨水渐渐平息,穿越以来,赵玖第一次发飙就成功摆脱了那五名要员的隔绝,还在第二日晚间便正式大面积接触到了行在文武们的奏疏,可局势却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好像所有人都是投降派一般。
不过有意思的是,赵玖倒也没太在意的感觉。
“好教官家晓得,这都是人心所向!”灯火之侧,立在案旁的康履忙不迭的低头解释了一句,态度比前几日谦卑了不知道多少。
“张邦昌是谁?”赵玖好奇追问。“好像有点印象。”
康履无语至极,只能暂且扔下‘人心所向’,略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张邦昌是之前宋钦宗的宰相,也算是北宋最后一位正牌子宰相,他在靖康期间主要干了这么几件事:
首先,得到宋钦宗的授意,取代李纲执掌朝政,并出城主持向金人请降的事宜;
其次,大概是话说的好听,人长得也帅,再加上当时掌权的金国元帅完颜斡离不算是个慎重派,所以在造成靖康变以后,金军大撤退之时,便将此人扶持到了皇帝的位子上,希望让他来做汉人的皇帝,以为金国藩属;
最后,金国人一走,大楚皇帝张邦昌便请回了当时寡居在家做道士的孟太后(宋哲宗皇后,两度被废),并以孟太后的名义将天子位还给了当时跑到南京(商丘)观望局势的赵构。
赵玖恍然大悟,他想起此人来了,好像历史书上提过一笔,但只说此人在靖康年间与李纲对立,是个投降派,后面的事情则没提。当然了,赵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至于康履叽叽哇哇说个不停的什么张邦昌称帝又还回来什么的,他反而没太在意……这种人,说他是软骨头没问题,说他不称职也没问题,但当时从皇帝以下,整个东京城都降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好说他什么,真要因为腿软杀人那杀起来就没完了。
当然了,非要杀肯定是有由头的,一个是身为宰执选择投降,一个是当了皇帝。但无论如何,都得一开始杀,没理由现在把人流放了好几个月再找茬杀的,否则让那些从东京流亡过来的其他臣子怎么想?
“我当日一开始没什么言语与这厮吗?”不知道是不是肌肉记忆,反正赵玖如今一张口倒是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词汇。
“有的。”康履收敛心神,认真答道。“官家当日登基时曾许诺过与他太平富贵,还给他太宰之位……”
“那后来为什么又要流放他?”赵玖愈发觉得怪异。“而且我这些日子与班直们闲谈,说的事情也挺多,为何没人提过这厮?”
康履低头不语。
“大官有话直说。”赵玖不免蹙眉。
“不瞒大家。”可能是知道也瞒不住,康履低声相对,倒是说了几句实话。“当日张氏称伪帝,多有人劝大家除之,可即便如此,大家念在他还政的份上也只是让他往潭州安置。唯独后来知道他与靖恭夫人之事……大家这才震怒,当时便让咱家莫忘了提醒大家,待过一阵子,万事平顺后,一定要发旨意杀了张邦昌。”
“靖恭夫人?”赵官家愈发糊涂。
“乃是当日道君太上皇帝宫中人。”
康履也愈发小声起来,似乎生怕门前杨沂中等侍卫听到。“当日张邦昌做伪帝、入内廷,金人将靖恭夫人赐予他为后,而靖恭夫人屡次送果品与这贼厮不提,据说还曾私下相会,称他大家,并有一二苟且难言之事,甚至等到张贼退出内廷时,这靖恭夫人还曾把着他的胳膊相送,并有言语指斥太上。如今,这靖恭夫人已经被锁拿在行在,就等届时招供清楚,一并除之了,只是偏偏官家此时落井……”
“真是荒唐!”刚刚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赵玖忽然拍案出言,惊得门内杨沂中和门外几名班直一起回头。
“确实荒唐!”康履赶紧低头附和。
“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乱杀人呢?”赵玖明显气急败坏。
康履差点咬掉了舌头,俨然是把一些话给强行咽了下去。
“若杀张邦昌,一开始以宰执降金之名堂而皇之杀了,天下人有什么可说的?非要因为这种事情改弦易辙?”赵玖愤愤难平。“再说了,那靖恭夫人行为有什么不对吗?那种局势下,若非张邦昌遮护了她,她一个弱女子得落到什么下场?难道要她被金人抓走才算好下场?!指斥太上,染情于张邦昌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康履欲言又止。
“放了那什么夫人,让她去寻张邦昌吧!”赵玖回过劲来,也是觉得无趣。“张邦昌可杀,但事到如今杀之无益,让那夫人传句话,让他一辈子禁足在潭州,不得出来招摇,就当是囚禁了。”
康履半晌无言,直到那官家扭头冷冷去看他,方才颔首。
而看到康履应下,赵玖刚要再去看奏疏,却又忽然醒悟:“行在这里还有多少宫人?”
“不多,三五百吧……”
“这样吧,”赵玖缓缓言道。“既然二圣全都北狩了,她们又着实无辜,再加上东京城及河北、河东逃出的大臣、军官们多有家族离散之事,便将宫人赐给他们……寻年长的、有德行的那种……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康履这次依旧俯首无言。
“到底何意?”赵玖懒得跟此人打哑谜。“若有我不知道的直接说来。”
“其中有一二百人,乃是官家登基之后,专门遣人在东京、南京寻访的‘浣衣娘’……”
“我这……赵九……我这么渣的吗?”对方这话说到一半,赵玖便恍然大悟了,继而愕然出声。
登基之后,也就是数月前,靖康耻刚刚结束,这赵老九哪来的性趣?!
“那都是陈东这些人污蔑陛下!”虽然不懂渣是什么意思,但康履俨然摸到了几分这位官家的道道,立即出言解释。“官家登基,没有宫人怎么能行?别的不说,谁来伺候潘娘子和皇嗣?”
“陈东是因为说这个才死的?”灯下的赵玖恍然大悟,继而却又无语至极。“算了……留二十人照顾潘娘子和皇嗣,然后再留些老成点、无家可归那种的用做宫中洗浣,其余年轻有容貌的全都挑出来,赐给那些离了家眷的年轻军官……但只能留在行在这里安置,不能随行外出,更不能跟在军中。”
“官家圣明!”康履连连颔首,到底是学乖了。
不过,等应下这些之后,眼见着赵官家准备继续看那些奏疏,这位康大官微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却是终于回到了他原本想说的正题之上:
“说起来,官家或许也不记得了,当日最想杀张邦昌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相公!”
“怎么说?”赵玖放下了资政殿学士吕好问的奏疏,又打开一本什么御史的奏对,甫一打眼,便不由微微蹙眉。
“这就有些传言了……一则自然是李相公嫉恶如仇,对这些不能守节之人气愤难平,非杀之不能后快!”
“二则呢?”
“二则,乃是有人言李相公与张邦昌有私怨,彼时朝廷新立,欲借之杀人立威,以定局势。”
“有三吗?”
“有……”
“说来。”
“三者,乃是说这李相公帮陛下重建朝堂,固然功劳极大,但此人孩视陛下,意图借此揽权、控制朝堂却也不能说没有。”
灯火摇曳,光影之间束手而立的康履缓缓言道。“故此,当日他在朝中两个大的主张,一个是往南阳而去,表面上自然是说在南阳可以连接关中,以安西北人心,实际上有没有借此来压制原大元帅府中陛下的元从亲信的意图,恐怕谁也说不好。因为黄相公他们早在李相公来之前便议定了去扬州的,便是梁侍制,人也早早去了东南筹款……官家,不是我们这些元帅府的老人不想抗金,实在是中原无险可守,而扬州那里咱们又已经预备妥当,不好轻易反覆。便是官家自己当日也是此意,这才罢免了李相公。”
“原来如此……然后呢?张邦昌呢?”赵玖继续端看手中奏疏,头也不抬。
“张邦昌……其实按照之前南阳-扬州之论,这李相公一力要求杀张邦昌,也有人言,他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想借此除去一众东京旧臣,这样他便可以趁着独相之时在朝中填充私人,以成独揽朝纲之势。”
赵玖看着手中札子忽然失笑。
“官家不信?”康履见状不急反喜。“如此,何不召见几位东京旧臣来问一问?官家不是正好想要见见行在的朝臣,询问中原防御事宜吗?”
“都是哪些东京旧臣啊?”赵玖扭头笑问。
“资政殿学士吕好问,乃是道学名家,原本早早辞去尚书右丞一职,往知宣州,只是道路不靖,更兼忧虑陛下身体,这才没来及走;殿中侍御史张浚,素来耿直……这二人都是公认的道德人物,也都是从东京逃出来的,陛下何妨一见?”康履赶紧指着赵官家手中奏疏笑言道。“而且,这二人的札子,不正是官家今晚看的最久的两本吗?”
“既然是康大官宋国女娥回来跳舞助兴。
且不提前方恣意欢乐,只说那完颜挞懒裹着锦缎大袄往这偌大府邸的后堂而去,坐定以后却又让此处宋人奴仆去唤一人……不过须臾功夫,便有一身着青素绸缎,手脚麻利的宋国士人匆匆而来。
待此人来到完颜挞懒身前,俯首行礼完毕,抬起头来,却正是一容貌端正、年约三十六七之人。
“我就知道小秦学士脚步快!”挞懒见得此人,也不啰嗦。“今日不是逼你上堂与那些腌臜人共饮的,而是有一事要请你替俺参详……此番多个军州降了后,前方军情清晰,你们宋国新皇帝在淮上驻着,距此不过五六百里,中间也只有一个刘光世,兀术要提本部南下,直取宋国皇帝,却懒得回身要旨意,只让俺这个监军副帅给他方便……你咋说?”
那小秦学士闻言怔了一怔,却几乎是脱口而言:“四太子乃太祖亲子,若以将来论,前途远大,不必为此得罪于他,只是一旦南下稍微受阻,这过错便要算到副帅身上!”
“说得透彻!”挞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方严肃以对。“这便是俺和粘罕元帅都敬佩你的缘故……但今日不是让小秦学士来做参谋的,而是兀术那里逼得紧,请你替俺速速做个决断!”
这小秦学士愕然一时:“我一个小小降人,如何替副帅做如此大的决断?”
“不是这样的,小秦学士比俺聪明,俺到底是懂得……也不用你来担责,随便一言便可!”挞懒倒是豪气。
而这小秦学士无可奈何,却又觉得荒唐,便俯首再对:“副帅见谅,我毕竟是个宋廷降人,此时心中已乱,请副帅给我半炷香时间,我回去想一遭便立即给副帅回话!”
“你且去。”挞懒不以为意。“俺知道小秦学士脚程快,而且言必有信,俺在这里等你话来……”
那小秦学士,也就是大宋靖康中主战派代表人物,御史中丞秦桧秦会之了,谢过挞懒体谅后匆匆而走,却根本没有远去。
恰恰相反,此人一出门踏入门外雪地之中,便登时驻足,然后望天一声长叹,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居然直接回头行礼:
“副帅!”
“说来!”挞懒满意捻须。
“将此事推在刘光世身上便可!”秦桧在门槛上躬身相对。“给四太子立个期限与要求,除了分兵攻下大名府外,还需他年前突破刘光世所领泰山以南六个军州的防线,若能,便随他去;若不能,便不许他去!”
“妙啊!”完颜挞懒捻须而起,大为兴奋。“果然是小秦学士!”
“好教副帅知道,我毕竟曾是宋臣,如此言语,也是听天由命,给自己定个约论之意。”秦桧小声辩解,但此时挞懒早已经起身离去,根本半点都听不得了。
秦桧无奈,只能低下头匆匆逃回院中。
不说秦会之如何心思复杂,与此同时,完颜挞懒也转入了前方大堂之中,却发现不知为何,堂中竟然还是安静如初,还以为所有人都在等他结果呢,便径直坐下,将自己得到的计策从容讲了出来。
“就是这番道理了。”挞懒捻须而坐,俨然轻松异常。“如何,兀术可敢应下?”
金兀术闻得此言,左顾右盼,与堂中多人面面相觑,互使眼色,却又半日不言,一直到挞懒渐渐不耐,方才出口相询:“敢问叔父,这是你府中哪位参军的主意?”
“小秦学士。”挞懒也不遮掩。“来时国主专门赐给俺的……你莫要想欺负他,俺要留着重用的。”
金兀术连连点头,却又嘴角微微翘起:“非是要欺负他,而是要等出征回来专门宴请他,顺便送他几个帝姬,几万匹布,几万贯钱!”
挞懒茫然不解。
而到此时,金兀术方才仰头大笑,并引的满座金将俱皆大笑,以至于笑声震动屋瓦,瓦上积雪崩落。
挞懒愈发茫然。
而金兀术也终于不再卖关子了:“好教叔父知道,就在刚刚,有军骑来报,前方刘光世趁着下雪,居然弃了六个军州,全军一起南逃了!此天意灭宋!”
挞懒只是怔了一下,却又忽然起身捧杯转笑:“如此,便祝兀术你马到功成,得建奇功……不过,你倒不必给小秦学士送什么帝姬了,因为俺府上人尽皆知,这小秦学士最怕老婆!”
金兀术闻言愈发大笑不止,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第二十六章
十万之报
且说,腊月中旬,济南府百姓暴动抗金,投降的济南知府刘豫飞马求援,于十六日将军情送到挞懒处。对此,虽然着急建功立业,可金兀术依然保持了基本的军事素养,他在稍作思考后复又分出五千偏师骑兵,乃是要跟着挞懒扫荡济南府后趁势沿梁山泊南下,占据泰山西侧的济州,以作后路接应……此番举止,乃是考虑到泰山以东的沂蒙山区道路险要,要防着这些风起云涌的反金力量从进军路线上轻易遮断他的后路。
不过,也就是分兵之后,金兀术当日便急不可耐即刻冒雪南下,准备跟在刘光世身后直扑淮甸。
而仅仅是隔了一日,腊月十八这一天,尚在淮河北岸下蔡城跟张俊一起等待消息的赵官家,便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奉国军节度使、御营使司提举一行事务、京东东路六州军界制置使,也就是刘光世刘太尉便飞马不断来报,说是他麾下布防的六个军州同时遭遇到了金军主力猛攻,总数估计不下十万金军即将南下!
行在仅存的几位重臣几乎要急的跳淮河——此时忽然来十万金军,这是要赶尽杀绝吧?
便是之前豁出去一切,决心守一守的赵玖,都瞬间绝望了!
十万金军,道祖给他开个任意门也守不住啊?必须得请齐天大圣下凡才行,就指望着齐天大圣那根棒子在淮河上替他滚几圈才有可能守住。
刘光世谎报军情?
没必要啊!
须知赵玖一到下蔡就专门给刘光世快马下了军令,一旦金军南侵,确定数量后就可以迅速南下,到淮河沿岸重新集结!
换言之,赵玖是允许刘太尉弄清军情后立即撤退的。
便真的是被打懵了,一时慌乱谎报了军情,可放到极限,打个对折,五万总是有的吧?不然何至于六个军州同时遭袭,然后六个军州同时溃败?
实际上,赵玖在恢复冷静后,与张俊彻夜讨论,结合着种种客观条件与刘光世的人品,得出的结论便是——可能还是兀术本部五万人南下了。
但即便是五万也很让人绝望啊?!
且说,赵玖之前和韩世忠,包括杨沂中一起于顺昌府外颍水河堤上弄出来的这个大略计划,虽然仓促,却也不是什么虚妄之论,其中诸如防御的位置、三万人的红线,都是经过切实严肃讨论的。
防御位置且不提,寿春、下蔡这里是自古以来兵家要冲,便于防守;而三万人的兵力,不仅仅是计算了御营的战力,也是三人结合了南逃的京东两路官员们带来的情报,针对金国东路军的兵马分布得出一个很有可能的军事预估……
须知,金人野蛮,每到一处便要烧杀劫掠无度,那么按照河北地区的经验,京东两路必然有义军和野心家们并起,金人在京东东路这一回未必能坐稳!
所以,挞懒这个监军副帅首先需要确保金军在齐鲁之地的控制力度,所以天然不会支持兀术的,而金兀术一旦南下便最多只有他自己的五个万户可以调度。
但是五个万户他能都带来吗?
这厮总得留点兵马确保后路吧?
京东财货那么多,总得分点兵马看守他在京东的缴获吧?
还有沿途攻略刘光世所领的那些城市,总得分兵驻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