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须知,身为赵官家,这些天赵玖也不是一直闲着的,即便是有些人在刻意隔绝和糊弄他,可以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场面和局势,他也多少从其他方向(主要是底层班值)得知了一些讯息……诸如大宋的军队从之前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开始,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军事胜利,而军队也是一送再送!宋金合力伐辽,童贯在幽燕送了二十万最最精锐的野战部队!
金军第一次南侵,开启了靖康耻的前半截,梁师成先在河北送了十几万!接着太原城下和汴梁城下,大宋中枢的贤达和西军的名将们,当然最主要的是所谓徽宗、钦宗这二圣本人了,又联手送了二十万!
等到好不容易靠着各路勤王部队和城内主战派的努力熬过了这一波,结果这二圣又自废长城,自己解散了部队,以至于金军忽然第二次南侵时,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导致北宋亡国的这一回了,东京城下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可战之兵!
说句笑话,大宋朝上百年冗兵之祸,王安石呕心沥血都没解决,竟然短短几年就被契丹人和女真人给联手解决了!
当然了,国家也跟着亡了,财政也跟着破产了……上百年强干弱枝的政策,使得国家精华聚集在一个小小的东京城内,所以一旦沦陷,整个国家的军队、财政、官吏、工匠、战略储备,一朝清空!
这也是为什么说这具身体明明是宋徽宗亲子,而且是在南京(商丘)登基的,却被人称为是一个新政权的缘故了。
那么回到眼下,整个大宋朝唯一一支成建制、大规模的职业军队,如今正在关中和西北,也就是所谓西军残部了,但道路却被金国的常胜将军完颜娄室所隔绝;而能够收取财赋的东南、荆襄、巴蜀,却也需要时间来转运和统筹。
此时此刻,行在这里,包括派出去的剿匪的那些部队,拢共只有一万多兵,还多是临时收编的民兵;所处的中原之地,到处都是造反的乱军、叛军,称帝的都好几个;财政也基本上是靠搜刮各处皇家道教宫殿来暂时维持……而偏偏又不知道金兀术什么时候就会领着他的十万大军来搜山检海!
当然了,这些危机到底还没涌到跟前,最让赵玖觉得难以忍受的,还是他在这种生存压力下找不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
康履、杨沂中不用说了,根本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他;两个宰执,东西二府的黄潜善、汪伯彦只见过两次,却都是在看他身体无恙后催促南行的……实际上不要说这俩人了,赵玖对目前行在这里整个大宋临时政府的文官们就没存着任何幻想!在他眼里,这群人无外乎就是紫袍子、红袍子和绿袍子的区别!
毕竟嘛,但凡大宋的文官有点用,至于弄出靖康之变来?
而且再说了,眼下是南逃途中,寥寥几位主战派的文官早就被撵走了……上过历史书的李纲被罢相,此时不知道在哪里;宗泽被排挤到东京,根本分不开身;甚至据他所知,同样上过历史书的民间主战派,也就是太学生陈东等人,之前刚刚被这个身体的主人在南京(商丘)给砍了!
这种情况下,你让他怎么跟人沟通?跟谁沟通?沟通了就有人信他吗?而最最让人无力的,是他居然无法反驳……因为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抗金,拿什么抗金?
难道真要先逃到临安去,再缓缓图之吗?可他不甘啊!
只能说,活该这些辽地出身的赤心队士卒误以为金兵大军到来后起了贰心!
“官家!”
帐外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小了下去,风声呼啸之下,杨沂中再度开口。“通直郎刘晏在帐前请罪……”
“不关他的事,那几个人也都赦免放归吧!”赵玖隔着帐篷随口答道。“本是辽人,想去哪儿就让他们去哪儿吧,我就不当面赦免安抚了。”
“诺!”杨沂中沉默了片刻方才应声。
而一阵动静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身影再次被帐外火光映照在了帐篷上,却依旧是扶刀着甲,端坐不动。
君臣二人隔着一张牛皮帐幕沉默了许久,杨沂中却是忽然主动开口了:“官家之前似乎是在寻岳飞岳鹏举?”
“你认识?”赵玖微微蹙眉,也懒得计较对方始终监视着自己的事了。
“河北相州人,姓岳名飞字鹏举,原为元帅府刘副统制麾下,后来赏为武翼郎,以武艺著称……之前曾在元帅府中与臣一起饮过酒,应该便是官家所说之人了。”
“他人在何处?”
“两月多前,官家在南京(商丘)登基,然后当时在位的李相公……也就是李纲李伯纪了。”杨沂中主动做出了说明,俨然是对帐内官家落井后‘失忆’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该怎么说。“李相公准备让官家巡幸南阳,而黄相公与汪枢相准备让官家巡幸扬州,一时争论不休,这岳鹏举听说后便违背制度,越次上书官家,要官家抗金,并弹劾三位宰执误国,结果被直接罢免一切军职,撵出军去了!”
“岳飞弹劾李纲误国?”饶是赵玖对这年头一些事情的荒谬早有准备,也不由目瞪口呆。“为此被撵出去了?”
“是!”
“他俩不都是抗金的吗?”赵玖愈发觉得荒唐,岳飞居然是因为弹劾李纲而被罢免。“李纲更是天下抗金旗帜!”
“这便是那岳飞的罪责所在了。”杨沂中的声音依旧从容。“他身为一个武翼郎,官职极小,又是武臣,朝堂大局、前线形势什么都不知道,却上书言国政,以至于连弹劾人都弹劾错了,如何不会获罪?当时主政者仍是李相为主,说不得便是被李相心腹给逐出去的。”
“且不说这些,”风声中,赵玖沉默了片刻。“你可知道岳飞现在人在哪儿?”
“去向不明,但他是河北相州人,因家乡离乱,抗金之意甚坚,此番离开军中大约是要回河北参加义军继续抗金了吧?”杨沂中勉力再答。“可河北大半沦陷,兵荒马乱,想要找他未免太难。”
赵玖彻底无奈,却还是带着一丝不甘心:“杨卿可记得他奏疏中所言的都是什么事?”
“无外乎是劝陛下亲自率六军渡河北伐,往相州去抗金,不要往南走……”
赵玖一时恍惚……即便是他也知道宋军主力尽丧,河北一马平川,偏偏金人主力此时俱在河北,其中包括女真人、契丹人、辽地汉人在内的骑兵不下十万,这是要他领着万把人去河北送吗?
而且他哪来的六军?
更不用说,之前那些赤心队的人还说了一件事情,乃是赵构未登基在河北为元帅时也不是没打过,而且是让宗泽去打的,结果仍然是一败涂地。
这岳飞……
“这岳飞今年多大年纪?”赵玖心情愈发糟糕了。
“二十四,比臣还小一岁。”杨沂中轻声相对。
赵玖早有预料,但此时依旧忍不住一声叹气,他是真想放声问一问这茫茫原野,他这个官家的心腹到底在何处?
随着帐内一声叹气,赵官家到底是没问出口,反而是帐外那位祗候忍不住低声追问了一句:“官家为何一定要找此人?”
“我是真想留在中原抗金。”赵玖近乎无力的应声道。“前几日在班值中听人说他是个武艺绝伦的人才,又是河北人,抗金之意甚坚,想着或许能一用。”
“且不说此人,只说此番走扬州,不是官家之前斟酌许久后的决断吗?”杨沂中难得追问不止。“如何又要留在中原?”
“哈……”
赵玖一声冷笑,并未做答。
其实还是那个问题,说实话没用……对于行在这里的投降派们而言,你告诉他们哪怕是去了扬州,甚至去了江南,金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会觉得荒唐。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对偏安存在幻想,又哪来的投降派,或者好听一点,又哪来的主和派呢?
“官家何故发笑?”
杨沂中今夜主动开口的次数似乎要超过了之前数日面对这赵官家的总和。
“我赵九抗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赵玖无可奈何,只能在榻上随便敷衍了一句。“国仇家恨这四字,杨舍人难道不懂吗?为何你们总觉得我要苟且偏安呢?”
秋风呼啸不停,夜色浓郁,而一直到黄淮大平原的正东面渐渐发白,帐内帐外却都没有再吭一声。
第四章
英雄气
翌日清晨,虽然天色已经发亮,但之前一日夜秋风却送来了一股微凉气息,继而产生了一种天阴阴兮欲雨的情景。
当此之时,我们饱受打击的赵官家一夜沮丧难眠,竟是带着一双黑眼圈走出了帐来。
不过相对应而言,身材高大、形象威严的杨沂中却似乎总是不知疲惫,只见他全副甲胄,扶刀蹲坐在帐外,双目炯炯,见到赵玖出帐后更是即刻起身,然后再俯首相对:
“官家!好教官家知道,通直郎刘晏虽蒙赦免,却心下不安,只是官家早早歇下,也不敢打扰,故我一直让他在别帐相侯……官家是否要见一见?”
“不是让他放人就算了吗?”
杨沂中俯首不答。
“算了,见一见吧。”打了个哈欠的赵玖无奈应声,虽不能感同身受,他却也能懂得刘晏的惊惧,而此时他也的确需要好生拉拢这样的兵头子。
须知,没吃过狗肉也见过狗跑,这么多电视剧和看下来,赵玖还是有点分寸的。他很清楚,乱世之中,身为一个逃亡途中的官家,真正能要他性命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宰相、内侍,那些人最多把他架起来让他做不了事情,而威胁最大的恰恰是刘晏、杨沂中这样手上直接控制几十、几百兵之人。
刘晏今年约莫三十来岁,看起来像个文官多于武将,实际上,据说他在辽国是中过进士的,而通直郎似乎也是文官阶官,好像比岳飞那个武翼郎显贵的多!
嗯,为啥要说似乎和好像呢?
原因是赵玖真不懂,须知道,按照大宋朝的规矩,官是官,职是职,真正的差遣则是差遣,而且官又分寄禄官、正官、阶官,而且分门别类,文官是文官、武官是武官……反正他这个智商正常的二十一岁大学生是不可能在几天内搞懂这些门道的。
就连杨沂中这个天天跟着自己的什么什么祗候,赵玖都稀里糊涂,因为他身边还有别的祗候,却是几个专门帮他找衣服的宦官。
当然了,说一千道一万,正如杨沂中之所以为赵玖所忌惮,乃是这个相貌威严、身材高大之人始终穿着甲胄、拎着刀子监视自己一样,刘晏此时最实际的职务还是这八百赤心队的首领,别的都是虚的。
而且再说了,局势到了眼下,大宋都快亡了,谁还在意这个?之前靖康时期就有人公开提议在河北设立藩镇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制,可别让赵玖逮到机会掌权,否则绝对一刀砍了,换成一是一二是二的玩意。
“刘卿字什么?”想了一下后,心情不佳外加怕露馅的赵玖决定快刀斩乱麻。
“臣字平甫。”刘晏羞愧的头都不敢抬。
“平甫,朕知道你心难安,这样好了,你收拾一下吧。”立在帐门前的赵玖干脆板起脸正色言道。“自今日起,赤心队分出五十骑来随侍御前,并与诸班直同等待遇……反正诸班直好像都是重建的,就算是一个新班直吧!以此示朕不曾疑你与赤心队之意。而平甫你也辛苦一些,御前和这里两边都要照看好……天色阴沉,且速速生火吧,不要耽误大家用饭。”
此言既出,莫说刘晏与跟在他身后的几名赤心队军官个个喜出望外,便是杨沂中也都怔在当场,心中翻腾起来。
而稍候之后,刘平甫自然忙不迭的去忙活起来,但这一日夜变得多话的杨沂中却又一时扶刀感慨不尽:
“官家这一日夜举止,真有汉唐之英雄气!”
赵玖本来恹恹,安抚了刘晏和赤心队之后因为野外天气阴沉、温度稍低之故,多少来了点精神,孰料,此时骤然闻得所谓英雄气三字,却觉得牙都酸倒了……这算个什么英雄气啊?他要是真有那种汉唐英雄气,刚刚早就直接对刘晏下令,就在这里把杨沂中给宰了,然后领着八百骑兵蹚了这明道宫,把什么康、黄、汪、王一锅端了。
还用得着在这里要你来说什么英雄气?都什么年代了,要不要虎躯一震?
当然了,杨沂中人高马大,全副武装,看起来就不好惹。而且据说他世出将门,在御前班直中也素有威望,赵玖一个穿越过来没多久的大学生,只杀过鸡揍过猫的,还真不敢下那个决心跟这种人动刀子……这要是五步之内,人可敌国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只能摇头不语——昨夜他又胡思乱想了一夜,想要抗金,首先得有力量;想要力量,得有效控制剩下这半壁江山,并建立起自己的大班底;而想要建立自己的大班底,先得眼前突破康、杨、黄、汪、王这五人的隔断以掌握朝政与人事;可想要突破这五人的隔绝,却又要先拉拢自己的一股小班底。
今日这一遭,能顶着杨沂中拉拢到刘晏,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官家如此宽待刘平甫,可是看中了他的骑兵之利?”看到赵玖并未有什么反应,趁着周围纷乱,无人在意,直身而立的杨沂中再度开口询问。“且辽东兵马与行在各处皆无牵扯?”
赵玖终于盯住了杨沂中,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位贴身保镖的反常之处,只是他依然不明白缘由而已。
是看出自己在故意掺沙子,分他在禁中的权柄,故此警告?
照理说如此,但很显然,对方的反常是从昨晚上就开始的,这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杨卿何意?”不管如何,赵玖都有些警惕起来。
“臣只是想提醒陛下。”帐门前,杨沂中扶刀微微欠身。“陛下乃是天子,无须如此防备自己的臣僚。”
这几乎相当于当面揭开了双方心照不宣的对峙,而且似乎颇有善意。
但这依旧不能让赵玖释怀,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杨沂中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天知道下一秒对方会不会‘殴帝三拳而走’?天知道他会不会一刀宰了自己,然后拎着自己首级去投奔大金?
这是个反贼还是个忠臣,他姓汪还是姓蒋,到底是什么属性,赵官家茫然一片啊?
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者,赵玖屡次碰壁却还不停寻找那些自己知道的‘历史名人’,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人能力方面的出众,很多时候,是因为这些‘历史名人’的秉性、立场早早为他知晓,会让赵玖产生一种尽在掌控的错觉……会有安全感!
但是,李纲、宗泽、岳飞他知道是谁,杨沂中是谁,赵玖就真不知道了。
“陛下不必疑虑。”
清晨时分,秋风阵阵,天色也愈发阴沉,隐隐有秋雨之态,而杨沂中也放下扶刀之手,向前半步,对着心中百转面上却一言不发的赵官家继续言道。“其一,天下离乱,陛下却是当今天下唯一正统所在,是人心所向,大势之下,行在这里并无人可以动摇陛下大位;其二,大宋制度,万事决于君前,无人能做权臣……其中学士可通机要文字,翰林可入禁中随侍,御史可退宰执,御营诸将更是直属陛下,上至都统制,下至寻常士卒,皆陛下一言而定去留……就连臣也是之前陛下要重建班直,从张太尉(张俊)那里要来的,在禁中并无根基,陛下一句话就可以把臣送回去。”
立在帐前的赵玖心下讶然,他再糊涂也听出来杨沂中的意思了。
这两句话,前一句是告诉他赵玖,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和皇位,因为最起码在继承了大宋整体框架的行在这里,他还是无可替代的;后一句则是干脆点出了康、黄、汪、王,甚至他杨沂中的命门!
用有学士衔的人夺权!
具体用翰林学士来压制康履!
用御史钳制宰执!
至于他杨沂中和那个王渊,其实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大宋制度在此,他赵官家找一个公开场合,一句话就能决定这些武人的进退了。
换言之,杨沂中这是无条件反水了!
“为何与朕说这些?”看着不远处赤心队中上下的忙碌与振奋,赵玖微微转首眯眼。“就因为朕赦免了昨日那几人,在这里睡了一夜,又提拔了刘晏,有什么汉唐英雄气?”
“官家本就是天子!”杨沂中微微俯首不卑不亢。
“那为何昨日不言?”赵玖回过神来,紧逼不舍。“前日不言。”
“官家非要刨根问底的话,臣只有四个字可对了!”杨沂中终于在赵玖面前彻底抬起头来。
而身高相似的二人近距离直面相对,赵玖才第一次注意到眼前之人盔甲下隐藏的那张同样年轻的面孔,而非是一个简简单单监视者的意象。
“哪四个字?”停了半晌,赵玖方才问出口来。
“国仇家恨……而已!”杨沂中面无表情。
赵玖愕然难言,他当然知道那是昨夜自己为了堵杨沂中的嘴,从赵构这个身体的角度所言的一句话。
平心而论,这话本为敷衍之语,却不料竟能将此人一击而中!
且说,赵玖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反水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譬如那句‘官家本就是天子’可能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因为这些人即便再疑惑,也不敢否定这个身体就是那个赵官家,而身为官家,便天然具有权威;还有这杨沂中,身为一个禁中祗候,看似地位清贵,但在那个五人集团中却地位最低,甚至隐约就是康履的附属品一般,这么硬撑着,远不如反水赌一把来的前途大。
不过不管如何了,赵玖此时只对国仇家恨这四个字充满了好奇与震动。
“我记得有班直说过,你世出将门……”赵玖微微拢手而立,却又扭头看向了他处。“你也应该知道,落井之后,有些事朕记不大清了。”
“臣自然知道。”
杨沂中直立不动,坦诚相对。“靖康中,臣父杨讳震,知麟州建宁寨,死于金人之手;臣祖父杨讳宗闵,时任永兴军路总管,殁于金人阵中……臣彼时年二十三,家破人亡,却不能死节,只好东走河间,路遇张太尉,共至信德府,得梁侍制(梁扬祖)收留,方至元帅府……国仇家恨,于臣而言,也为切骨之痛!”
“你祖父叫杨宗闵?”赵玖恍惚回头。“宗字辈。”
“是。”
“那你家跟杨业杨无敌什么关系?”
“开国时,臣玄祖杨讳业在晋地久驻,确有薄名,但无敌之号却闻所未闻。”杨沂中依旧有一说一。
“你是杨门嫡传?”赵玖终于目瞪口呆。“正正经经的杨家将?”
“说不上什么嫡传,身为大宋将门也不敢称什么家将。”杨沂中那似乎从来都没有变化的面色终于显得黯然起来。“不过臣家门在河东百年,六代为将,于西军中自然有些名气,然自靖康之后,家族离散,身侧只有兄弟四人得存,其余皆不知去向。而行在这里,臣大概是唯一一个成年入仕之人,事到如今,便是有所谓杨家将怕也只剩臣一人罢了。”
那看来杨康未必是你亲孙子,是你侄孙也说不定了……恍惚中,赵玖居然想到的是这一条荒唐之事。
不过,随着一滴秋雨滴落,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然后主动上前一步:“杨卿字什么?”
第五章
会议
“朕要召回李相公!”
这日中午,甫一回到行在,赵玖便对大押班康履说要见东西二府的两位宰执与御营都统制王渊,态度之强硬令人咋舌,再加上随行的数十赤心队骑兵,康履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当众应声。
而甫一在后殿正堂见到两位宰执,这位赵官家便石破天惊逗秋雨了!
真的是逗秋雨,因为日出之后天色便渐渐阴沉,而等到上午时分,明道宫上方便已经开始飘洒建炎元年秋日的第一场雨水了。
“臣……臣……”
枢相汪伯彦还好一点,正经的宰相黄潜善半日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也不知道是本性无能还是另有它由。
“大家!”康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趁着此处乃是后殿而非正经朝堂,不顾身份出言相助。“李相公方被罢相,焉能朝令夕改?”
“不错。”黄相公也反应过来,并当即出声反对。“好教官家得知,本朝并无此成例!”
“国破之时说什么成例?”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身上还隐约沾了湿气的赵玖不等对方话音落地,便即刻反驳。“李相公只是罢相,又不是因罪去官,可有法度不许召回?”
秋雨绵绵,已经年近五旬的黄潜善满头大汗:“陛下,臣……”
“官家。”康履再度拢袖出言襄助。“官家之前落井,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恐怕不知道,在南京(商丘)的时候为了李相公的事情,前后死了一位谏议大夫、两个太学生……谏议大夫宋奇愈只因为议论李相公纸上谈兵,策略无用,结果便被李相公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杀之,坏天下不杀士大夫之大忌;两个太学生是支持李相公的,却为了声援李相公公然诬陷官家私德……好教官家知道,官家之前之所以摒弃此人,不只是因为此人欲走南阳,更有此人跋扈无状,擅威擅福,孩视陛下之故!”
孩视,就是把谁当做小孩子来看待一样……而听到这句话后,赵玖反而是真的信了,因为事实真的可能就是这样,否则以李纲在短短月间帮赵构重建中枢的泼天功劳,不可能这么快就产生这么剧烈的矛盾,以至于赵构这才登基三月不到就发生导致言官与太学生死亡的政争,并使得李纲罢相。
而李纲孩视赵九的原因嘛,不言自明。
一个是这具身体确实年轻,而大宋朝的文官们素来也喜欢糊弄赵官家,算是赵宋朝堂上有资历有威望大臣们的传统艺能了;另外一个,怕是这些有抗金主见的大臣们经历了靖康之变后,看透了赵家人面对金人时的胆怯和无能,知道他们一个个赵官家内心的畏惧,不得已用道德绑架与睁眼说瞎话这种方式来应对局面。
只是他们偏偏忘了,大宋官家们和绝大多数大宋士大夫们,素来是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所以才导致赵玖一穿越过来就发现,历史教科书上有过姓名的抗金典范之三,陈东被自己杀了,李纲被自己撵了,宗泽被自己抛弃了。
就凭这些事情,只能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绝对是有点东西的。
“是这样吗?”
心情复杂的赵玖强行板着脸扫视了屋内五名要员,也是他穿越以来一直面对着的五道篱笆……只见内侍省大押班康履惶急不堪;宰相黄潜善惊愕失措;枢相汪伯彦默然不语;御营都统制王渊左顾右盼;唯独杨沂中杨正甫面不改色,扶刀肃立于一侧。
当然了,杨沂中作为屋内唯一的扶刀人刚刚完成了反水,再加上殿外侍立的刘晏,却正是这位赵官家决定抛弃最近流行的慎重路线,改为莽一波的最大底气了。
“正是如此!”康履赶紧再答,并不顾一切直接往地上重重跺了一脚。
这下子,两位宰执,一位都统制也纷纷醒悟过来,一起俯首称是,俨然铁板一块。而让人感到荒谬的是,之前这些人之所以能结成一体,恰恰是因为他们以前都是赵构的心腹。
“那召回李相公一事就暂且算了吧!”赵玖冷眼看了半日,忽然再笑。“朕要召回宗副元帅……宗留守在河北便是元帅府副元帅,拥立之功不亚于诸位,也是朕素来亲近敬重的,他在东京,咱们在亳州,相距不过三百里,十日便能到此,如何啊?”
康履等人再度色变——宗泽表面上和他们一样出身大元帅府,但那老头比李纲还臭还硬,真弄来了怕不是又要来一次腥风血雨?
但此时却不能用之前的理由来搪塞了,而且这位官家今日这场突袭中展示出来的某些心意也着实让这几位行在重臣心惊肉跳了。
“陛下!”康履又一次换了称呼。“宗副元帅在东京,位置紧要,不可轻易召来,好教官家知道,金兵已经再度过河,进取汜水关了!如此时召宗留守,东京岂不是门户大开?”
“那要不朕与诸位一起去东京见他?”赵玖再度迫上。
康履彻底惶恐,只能回头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