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扶鹤稍抵开软毫,说:“方才出错了。”连漾打量着他的脸。
脸色一直没什么变化,就好像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他说话时,嗓音已然多了些哑色。
“失误不打紧。”连漾颇有些粗蛮地将笔一转,眼中渐有笑意,“再来一回就是。这回你慢些,不然我记不住。”
扶鹤便又试了几遍。
但无论哪回,言灵诀都没起效。
到最后,他的呼吸已浊重低沉许多,而桌上的笔架却一动不动。
连漾偏还有意催促:“施诀如何能断呢?你这样我学不会的。”
直等她再一压笔,扶鹤忽轻咬住了笔毫。
咬动时引起的轻颤经由笔杆传至手上,连漾愣住,一时忘了反应。
也是这愣怔的片刻,那细长的笔杆中间忽钻出一条玉色的细线。
那玉线往前缓慢延伸着,碰着她的指尖,缠绕过她的手指,最后停在指根。
随即,玉线便如刺绣、雕物一样,绣雕出一朵小小的玉昙,其上浮动着微弱的银芒。
配着缠在指根的线,竟像枚精巧的玉戒。
连漾的注意力全到了那玉戒上。她把毛笔往旁一丢,眼也不眨地盯着指上的玉昙。
“好漂亮。”她挥了下手,“也甩不掉。”
“是剑息,等完全凝形便能取下。”扶鹤哑声开口,“喜欢吗?”
听他这样问,连漾陡然发觉他一直看着自己。
眼神不似往常那般冰冷,而是透出不加掩饰的温情。那视线温和,却又带着穿透人心的力度。
几乎是在对上的瞬间,连漾就想避开。
她下意识一蹲,藏在了椅背后面。
好一会儿,她才露出双漆亮的眼,小幅度点点头。
“有些喜欢。”
声音不大,却像雨后林间往下坠的雨珠子,明快清脆。
话落,腰间的玉简又开始轻振。
连漾捞起玉简,仍是述星——
“漾漾,试炼场人有些多,要换个地方吗?”
连漾摩挲着玉简,余光瞥着那枚昙花。
她想去找述星,可又还想再玩会儿。
扶鹤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反复琢磨、考量,最终确定她现下的心绪应当不错。便把此事记下,又将那些惹她不快的东西一一摒弃。
他又看向那块玉简。
不消细想,他便知晓有人在等她。
而他也明白,她还在犹豫。
扶鹤清楚她留在此处的可能性不大,但依旧默不作声地等着她的选择。
不多时,连漾按住玉简,回了述星。
——云方第二阁后面的亭下等我,两刻钟。
待将那信息送出,她看向扶鹤。
后者垂了眼帘,避着她的视线。
“不若吃些东西再走。”
“走?”连漾疑道,“你要走了吗?”
她撑着椅背,倾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再接着玩会儿罢,好不好,就一会儿。”
温热落在唇角,扶鹤怔然。
许久,他缓抬起眸。
连漾本还兴致颇高地等着他的答复,却渐渐觉察到不对。
起先,是剑鸣。
微弱的铮鸣声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如琴弦拨动下的乐音,只是不见多少起伏。
她四下张望,却没寻着声源。
再然后,有银白气流自扶鹤身上泛开。
一开始仅有寥寥几缕,可很快,整座殿内都充斥着冷雾一样的气。
最后,她看见了扶鹤的眼。
往常棕亮的瞳仁,目下却变为银白——就和她第一次见着他时一样。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在那低沉的剑音里,连漾错愕问道:“扶鹤……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
他的气息不受控地往外溢着,眼神仍旧冷淡如常。
“只是有些高兴。”
她的主动亲近,比肌肤相亲的接触更让他感到愉悦。
高兴?
连漾不解。
可他连笑都没笑。
思索间,那些冷雾开始推挤着朝她扑去。
一缕雾气缠上手腕,冰得她打了个哆嗦。
“扶鹤,这又是什么?”
“是我的灵息,漾漾还未见过,是么?”
扶鹤抱过她,以让她坐在腿上。
剑灵中“非人”的部分被他掩在平静的皮下,如今却因高涨的情绪,以及烧得过火的欲望,而露出些许端倪。
更多冷雾缠上,它们柔软地包裹着连漾,又无处不在地紧贴着她。
她感觉自己仿佛浸在了稠重的冷湖中,浑身俱被缠紧。
像是冰冷而潮湿的吻,印满了贴合的每一处。
“可为何……要这样?”
“漾漾,它们同我一样忻悦。”
扶鹤情绪感觉到自己在滑向失控,却又难以自制。
可他的神情出奇平静,唯从急促的呼吸间透出浓厚的沉迷。
“亦同我一样心有渴慕。”
作者有话说:
?
第
217
章
冷雾密不透风地拥着连漾,
她有些喘不过气,睁眼也算勉强。
“扶鹤,有些……重。”
他的灵息附在身上,
黏得紧,
也沉得很。
紧绷的思绪已在断裂的边缘,扶鹤低声道:“它们只是想与你离得更近些,漾漾,你可以试着支配它们。”
连漾垂头抵在他肩上,
尝试着动了下手指。
那冷雾一样的灵息竟随着她的动作开始流动,如游鱼一般穿过指间。
冗在颈背上的冷湿感缓解许多,
潮湿沉重的雾泽流动成旷野的风,
逐渐引带着她往半空浮去。
连漾松开搭在扶鹤肩上的手,任由那灵息稳稳托起自己。
似有人在底下掌着似的,
她在空中翻飞几转,
在淅淅风声中俯瞰着他说:“竟真能听我的话,可为何?”
她打了个转,被灵风掌着朝他扑去,
有些讶然:“这不是你的灵息吗,怎还能让旁人控制。”
扶鹤抬手接住她,抱了个满怀。
“剑随其主,
若我为你所有,灵息自然也是你的所有物。”他稍顿,问她,“漾漾,
你喜欢么?”
-
送走管衡后,
和玉径直折返。
但刚落在殿中,
他就被强大的灵力迫得连退数步。
他抿紧唇,
勉强抬起苍白的脸。
受灵息影响,他的鬓边、手臂,皆有白色的鹤羽长出。若再待下去,恐会被直接逼出原形。
和玉担心殿中有异,急急上前。
“尊——”
才冒出一字,他就听得一句——
“漾漾,你喜欢么?”
和玉惊怔。
那沉而缓的一声轻飘飘拂开薄纱,落在他耳畔。
听着像是尊可又不像。
他所见的尊君素来寡言,偶尔说话,也冷冷淡淡,不见什么情绪。
而现下这问语含了些哑色,稠到像是化不开般。
这境况对和玉来说太过陌生,他竟不知该进该退。
正踌躇着,他就又听见扶鹤道:“既喜欢,可否如方才那般吻我?”
和玉像是被雷劈中,登时僵在原地。
他下意识四下张望起来。
这莫不是尊君给他的什么考验?
殿中除了尊君和那女修,可还有其他人?
恰在这时,那薄帘被灵风吹开了一条缝儿。
借着缝隙,他瞥见有只手搭在尊君肩上。
许是因为常拿剑,那手的指侧起伏着不算明显的薄茧,却仍白净玉纤。
指间缠绕着枚玉戒,和玉被那戒上的精巧琼花引去注意力。
出神之际,他忽感受到有目光直直迫来,如寒剑芒,似危巅雪,压得他无处遁形。
和玉移过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眸。
瞳仁银白如月辉,看似漠然、清冷,却又涌动着将出未出的狂乱与情.欲。
和玉心紧,手臂上的羽毛已压不住,一股脑儿地从袖口钻出。
扶鹤将人藏在怀中,侧眸看他。
“出去。”他以心音道,语气平静。
话落,那薄帘忽紧紧合拢,半点缝隙也未留下。
再难承受那灵息,和玉化出原形。他展开翅,不安地拍打两番,才急急飞向外殿。
簌簌风声压过殿外的响动,连漾不知和玉来过,见扶鹤忽然偏过了头,便跟着他往帘子那方望去。
“在看什么?”
“无事。”
他俯了身,学她轻蹭着过她的鼻尖。
“漾漾,你方才允过我。”
连漾往他唇边极轻极快地落了个吻。
她问:“来前我找过你,你怎么没回我?”
那时她收到扶鹤的讯息,便拿玉简问过他,只是到现在都没收到回信。
扶鹤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袋子。
散开系绳,里面装着碎末。
连漾一看,正是她送他的那块玉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