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这些时日里,我每晚都噩梦缠身。刚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做的错事太多,才会梦见一件又一件荒诞蠢事。”连漾稍怔。
心底的烦躁渐被压下,换之以惊愕。
她忽地抬头,看向管衡。
柔和的月光拂开云层,映清了他的脸。
连漾曾在这张脸上见过最温和的笑,临夏的风似的,将她从寒冬一样的日子里捞出,温和地扫落压在她身上的尘。
可她托付的信任,亦是被这笑意一点点碾碎。
而目下,他脸上没半点笑。
脸色苍白,眉眼间沉着显而易见的挣扎与痛苦,看她如看失而复得的宝物,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连漾不觉开心,反倒警惕地往后退了步。
她有意打岔:“噩梦而已,师兄念两句清心咒就行了。”
“不,不是!”
管衡语气陡急,神情竟在一瞬间变得扭曲。
“若是梦,何故日日夜夜地折磨我!
“我亦想将它当成梦境,当成不值得相信的假物,可有些事已然发生了,我不得不信!师妹,我是不得不信!”
说到最后,他竟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连漾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她又往后退了步,右手别在背后,指尖碰着剑鞘。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师妹当真不知?”
管衡目露痛苦,俨然被折磨许久。
“我宁愿是梦,但师父亲口与我说,那述戈是魔,如今八方盟已在查他。
“——但我在梦中早便见过,他是魔!是瞒了身份藏在宗内的魔!”
连漾面上平和,心却发紧。
他为何会梦见剧情?
她平静道:“我不清楚述师弟的事,况且,以梦预知再正常不过。”
“正常,正常……”
管衡躬伏着身,垂下的脸掩在夜色里。
他的声音小了些,身子却颤抖得更厉害。
“可师妹,就是从他上山那日起,就是从那日起,你才不似往常,才突然毁了佩剑,才开始疏远——”
“大师兄,”连漾打断他,“若梦魇缠身,清心咒远比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用。”
管衡浑身僵冷。
他发泄而出的情绪——悲切、悔痛、难过……每一样都沉重如山,混杂着重重落下,却砸在了软棉上。
徒然无力,更没得到半分回应。
连漾转身:“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管衡深吸着气,脑仁跳到快要撞出。
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
现下一切都错了,他当将其扳回正道。
“师妹,”他声音颤抖,一字一句道,“我查过,那日是你引他上山,你本不应负责此事。”
连漾脚下一顿,侧身看他。
“你要说什么?”
管衡抬眸,双目被洇透的泪意刺得通红,似哭似笑。
他亲手扒下了那披在身上的温和的皮,露出本该有的冷漠和偏执。
“你是惧他会伤你两剑,所以才亲近于他?
“是对我和师父失望至极,想护住灵脉,才选择了他?”
越听,连漾越来火气。
那怒意不受控地往上涌着,令她紧拧起眉。
“所以,”她索性不再瞒他,“你梦见了那么多东西,竟还觉得我是因为承受不住那几剑?”
管衡似想起什么,神情一僵。
“师兄,你最清楚,自我练剑起受过多少伤,又往鬼门关闯过多少回。”
连漾冷视着他,与他相比,她出奇平静。
“我会因怕受那两剑的苦,才疏远与你吗?”
“我……”
“还是说,是那两剑断了我前路?”
管衡脸色煞白。
他清楚,并非那两剑。
在梦里将她弃在魔窟,对她落鞭,又剖她灵脉的都是他。
是他亲手而为。
“我知道,是我。”
他声音在抖,语气急切。
“可那些事还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师妹,你要信我,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我若知晓会要你性命,定不会让师父动手,更不会将那把剑送你。”
连漾神情古怪,如看怪物一样瞧着他。
“那若不要性命呢?”她问,“倘若还能保住一条命,师兄便会心中无愧地下手了?”
管衡怔愕。
“师兄自然做得到。”连漾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毕竟师兄这些年所做的事,不比剖脉好上多少。”
“我……”他陷入片刻的挣扎,终道,“已做过的事,师兄断不否认。但你信我,往后我再不会如此。”
“管衡,”连漾嫌恶偏头,“你说这些话,只会叫人恶心。”
管衡只觉神经轰然断开。
他如在烂泥中滚过一遭,浑身沥着黏重的绝望。
“这段时日,你见我时,与我说话,心中所想皆如此?皆……感到恶心?”
“是。”
连漾不作犹豫。
她未拔剑,话却比剑锋更冷,径直狠厉地刺向他。
“每时每刻,无时无刻。”
如经狂风骤雨,管衡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
他张了嘴,却因疼痛而挤不出一个字。
反复尝试几次,他才干哑着开了口。
“即便……我有心悔过?”
“自然。”连漾轻笑,“师兄也无需将自己的歉意看得太重,于我而言,尚不及鸿毛。”
管衡脑中一片空白。
他还欲再说什么,旁边忽来了一人。
那人行色匆匆,直朝着他俩赶来。
“两位道友。”他礼道,复看向连漾,“请问道友可是万剑宗连漾?”
连漾应是:“有什么事吗?”
“在下是八方盟陶渝,受盟中鹤君所令,特来请道友去云方天阁一趟。”
连漾疑道:“可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人,不知找我有何事?”
“依鹤君所言,述戈为道友师弟,他有几句话想问道友。”
连漾:“好,能否请道友带路?”
“理应如此。”陶渝侧身道,“连道友请随我来。”
“等等。”
管衡开口,眉眼冷然,瞧不出情绪如何。
“那述戈亦是我师弟,若有话要问,衡亦可同往。”
“这……”陶渝定夺不下,犹豫许久才说,“那……便请管道友一同前往。”
作者有话说:
?
第
214
章
云方天阁外,
陶渝轻叩玄漆大门。
“鹤君,已将仙长请过来了。”
漆门应声而开。
一白鹤从中飞出,落地时,
化为清瘦青年。
着白裳,
耳侧各有一缕细发长垂,中束红绳。行时不见落步,如轻云出岫。
“劳驾。”
他顿住,未有请人进门的意思。瑞凤眼一斜,
压着傲气的目光落在管衡身上。
“何故有两人?”
陶渝拱手道:“这位亦是万剑宗弟子,与述戈相识。”
青年拧眉,
一副不愿与人相交的模样。
“鹤君只请了一位,
这位便请回罢。”
管衡温和道:“仙长有礼,在下是万剑宗弟子管衡,
师从良静仙君。听闻八方盟要调查述师弟一事,
我师妹年岁尚小,身为师兄,自应陪同。”
“搬你师父也无用,
更何况我也没听说过什么良静仙君。”那青年斜挑起眸,冷嗤,“你师父厉害,
竟也教不出一个能听懂人言的弟子?”
管衡:“是管某逾矩。只是述师弟入魔之事,与我师妹无甚干系。”
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
那青年听了,眼里直显不耐:“绕什么弯子?我最讨厌——”
刚说一半,
他便顿住了。
他似是听见什么,
斜侧过身。
过了半晌,
那青年才回眸,
冷声道:“行了,鹤君让你一同前去。”
陶渝在旁听得大气不敢出,终于等到这句,忙拱手问:“鹤君可还有其他事吩咐?”
“无事。”青年道,“有劳仙长。”
说罢,他看向连漾。
连漾直迎上他的目光。
从这人的一言一行中不难看出,他待人颇傲。
但她和管衡的脾性不同,若这人也要拿言语为难她,她定不会温吞忍让。
不曾想,那青年竟敛起傲态,语气算不上温和,亦不至冷淡。
“仙长唤我和玉便是。”
连漾稍怔,回道:“万剑宗连漾。”
“我知晓。”
和玉抬手,化出一柄及身高的鹤纹长杖。
他将杖头的鹤雕往连漾面前一递。
“仙长请握好。”
连漾疑道:“这是什么?”
和玉耐心解释:“玉鹤杖,有移步之用。”
“原是这般。”连漾扶上手杖,下意识道,“这鹤雕得好漂亮。”
赤眼白身,连羽翼都雕得精细。
和玉仍板着脸,眼珠却朝旁一转,玉面晕开不明显的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