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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禁制结成,述戈的周身浮现出一圈白线。

    述戈抬起戾眼。

    “连漾,你做什么?”

    “你说你不是魔。”

    连漾竭力压着恼意,却抑不住眸底的冷光。

    “若在我回来前,你未曾离开这禁制半步,那我还能勉强信你一分。”

    见她要走,述戈往前一步。

    但他刚碰着半空的白线,就眼睁睁看见连漾的手臂凭空破开一道血口,鲜血成股溢出。

    再往前一步,她的脸上竟也割开血口,鲜血须臾便流至脖颈,再没入衣衫,将她的领口染红。

    他这才惊觉,她竟是布了血禁。

    若他试图破开禁制,便会危及她的性命,禁制的强度亦随之增强。

    述戈的心重重一跳,脸色苍白。

    “连漾!别去!”

    他失控地嘶叫一声,死盯着她的背影,一双眼压着血淋淋的凶光。

    连漾步伐稍顿,侧身看他。

    见她停住,述戈竭力忍住颤抖,快声道:“你先把禁制解开,那魔修的修为在你之上,又擅蛊弄人心。你若要杀他,我与你一起,我会杀他,我来帮你——你先把禁制解开,好不好?你把禁制解开,你要什么我都应你。”

    连漾攥紧剑刃,手背起伏着淡色筋脉。

    她的眼眶酸热得厉害,声音也有些抖。

    “你不是说,你并非魔修吗?我姑且信你。”

    天色渐亮,述戈清楚看见她那泛红的眼眶。

    烙刑加身,烫出条条血迹,他不觉疼痛。唯独此时,他竟连每口气都喘得艰难。

    他紧绷着身子,双眼沉沉。

    “你信我?信我?”他颤声道,“你若信我,为何还拿血禁锁我?你若信我,又何故拿这副神情看我?!”

    连漾偏回头,不再看他。

    “我知你擅长灵术,那你也应清楚,除了施用灵术的人自己动手,唯二解开血禁的法子是什么。”

    述戈呼吸愈发急促,紧紧盯着她,双目几欲泣血。

    “小师姐,你不能,你不能……”

    他自然清楚。

    血禁为禁术,多是邪修身处险境时应敌所用。

    若他想解开血禁,要么罔顾她的生死,拿灵力强行破开,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要么,便是运转魔息,耗上一些时间,以魔息慢慢腐蚀禁制。

    如此,既能解开血禁,又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他断不能强行破开。

    可亦无法运转魔息。

    若他动用魔息,她定会视他如死敌。

    “我如何不能?”

    连漾生将手掐出了血。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是你亲口答应过我,不会说谎,不会骗我。”

    “师姐,连漾!”

    见她要走,述戈竟开始语无伦次地求道。

    “你别走,你把这禁制解开,解开!我不会伤你,你不能这般对我,你……你拿死契锁我也好,你要我的性命也好,要我做什么都好,莫要这般逼我——连漾!师姐,求你,别去……”

    但眼前那人愈走愈快,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朦胧的雨帘中。

    一时间,述戈只觉摧心剖肝,理智渐毁。

    加之烙刑折磨,他接连呕出好几口血。

    顾不得擦血,他失控唤道:“乌焰!乌焰!”

    片刻,黑雾聚形。

    乌焰原还想像往常般调笑他一句,但见着他的第一眼,那松泛笑意便凝住了。

    平日里恣肆悍戾的小郎君,如今却如陷入狂态、苦苦挣扎的困兽。

    脸色惨白,双目通红,浑身——甚而连脸上、散乱的发丝间都沥着血。

    他微躬着身,如蓄力的弓般,压着沉沉匪戾气。

    “将甘戟杀了!”述戈吼道,眼底隐见着癫狂之色,“现在便去将他杀了!杀了他!将他杀了!”

    乌焰笑意尽失。

    眼前的人与其说是被禁制困住,倒不如说是强忍着不破开禁制。

    应是忍至极致,额角、脖颈、手臂……处处见着青筋鼓动,热汗覆过血水,显得狼狈不堪。

    “少主。”乌焰试图唤醒他,“如今烙刑未停,不宜动气。且尊上向来器重甘戟少君,怕是——”

    “杀了他!”述戈倏地打断他,濒临失控,“你现在便去!现在就去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活剖了他的心来见我!!!”

    不知何时,他已丢开那把旧剑,转而化出佩剑,紧攥在手中。

    可他只能紧攥着,无旁计可施。气息粗重,如将死的兽。

    乌焰视线一移,瞥见了那把被血染红的剑刃。

    他从未见他的手如此抖过,更没见过他这般狼狈之态。

    很快,乌焰便移回了目光。

    “属下领命。”他应道。

    ***

    连漾轻巧跃上一株高树,冷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那人倚坐在另一棵树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

    天光拢下,映出他的面容。

    一张瘦削、漂亮,又布满了沉沉倦色的脸。

    亦是在看清他模样的瞬间,连漾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凝滞了。

    现下她知晓,为何会觉得那声音耳熟。

    在梦中听过千遍万遍的声音,如何会不觉熟悉?

    那少年原哼着不成调的歌,直到她停下,才抬起眸,耳上挂着的长绳铃铛随之两晃,声响清脆悦耳。

    “小仙长。”

    他倦倦一笑,因着脸色苍白,眼下的浅青便更为显眼。

    “我不是说过了么,小仙长无需找我。”

    某一瞬间,连漾只觉什么都听不见了。

    雨声、嫩叶的窸窣响动,甚而是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渐渐远去。

    脑中仿佛有一根银针拨动,吵得她心慌耳鸣,血液急速朝头顶涌去。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喃喃:“是你?”

    “小仙长还记得我?实在有幸。”他倦笑道,“我还以为十几年未见,小仙长怕要将我忘得干净。”

    心跳强烈到仿佛随时都会破开胸腔,连漾瞳仁一紧,登时便持剑攻上。

    那人却只不慌不忙地抬了手。

    “铮——”

    一声轻鸣。

    他竟用手指接住了她的剑刃,如夹一片飘摇的落叶。

    “仙长何故这般心急,哦……险些忘了,此前虽见过,但还未通过名姓。”

    他笑眯眯看着她,说话却有气无力。

    “我叫甘戟,与述戈一样,是魔界少君。不过,我与他向来不对付。”

    连漾却已听不进任何话了。

    她咬紧了牙,抽回剑刃,再度狠狠砍下。

    “看来小仙长记我颇深,早知如此,上次在七鹤岛,就应与你打声招呼。还是说——”

    甘戟步伐轻盈地躲着她的剑,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是两绺头发。

    一绺乌黑,辫成了细软的小辫儿,末端系着根发黑的红绳。

    一绺夹着几根银丝,更为粗糙,拿根黑绳随意系紧。

    甘戟将眼一弯,甩了甩手中的发辫,戏弄人一般调笑道:“小仙长终于记起来,找我讨要爹爹娘亲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86

    章

    甘戟轻打了个哆嗦,

    “啧”一声。

    “方才的语气恶心了些,是不是?”他扯开笑,眼神疲惫,

    却又满含恶意,

    “便如你当日喊叫的那般一样。”

    连漾脑中一空。

    随即,她开始不受控地想起一些足以刻骨的记忆。

    有她被送进万剑宗后,折回去找她爹娘时跑过的那条蜿蜒泥泞的小道。

    有那魔当日握在手中的一柄巨大长戟,长戟承着春日的光,

    却寒冷刺骨,几欲将她的脊骨穿透。

    有他落下长戟时,

    被轻松割落的两颗头颅。

    球一样交错着滚动,

    最后停在满是草茬的野地。

    亦有她的娘。

    好像没合眼。

    一双葡萄似的晶亮眼睛,平日常温温和和地望着她,

    那时却含惊带惧,

    眼珠子快要跳出。

    最后,是那羸弱疲累的魔修站在她面前,双眼含笑地举起长戟。

    但就在长戟砍下的前一瞬,

    他忽停住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兴奋雀跃,仿佛在打量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野崽子。”他轻笑一声,

    问她,“你这眼神,要咬人不成?”

    她已忘了自己作何反应,只记得那魔竟放下长戟,

    拨弄了一下耳上的铃铛。

    拨弄中,

    那铃铛的声音有所变化。

    变得更为空灵、悠远。

    惑人的铃铛声悠长不断,

    他道:“小孩儿,

    天下魔物皆是这般——夺命伤人,无一例外。”

    对上她几欲泣血的怒视,他扯开无所顾忌的笑,消失前,只轻弹了下她的前额。

    “记着。

    “遇魔当杀。”

    -

    眼下,那魔又出现在了身前。

    他笑眯眯看着她,把弄玩意儿似的甩着那两绺头发。

    视线像被黏住似的,连漾紧盯着那头发,瞳仁逐渐放大。

    心像是被生生凿开了,内里空荡荡的,疼得慌,却又无所适从。

    几乎还没回过神,泪珠子就先滚了出来。

    一颗又一颗,跟断不开似的,和着雨水往下砸。

    “还给我。”她往前一步,嘴唇发抖,嗓音破碎到几不成形,“你还给我。”

    语气幼稚。

    可又带着寸步不让的执拗。

    甘戟捋净了脸上的雨水,原本疲累的神情多了点儿鲜活气。

    他谑笑道:“小仙长,都已十几年了,怎的还跟小孩儿似的,没个长进?”

    连漾哽了下喉咙,意识回笼的瞬间,她俯身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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