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待他离开,
连漾才再度抬头。
等述戈再次敲门时,她终于放开声音唤道:“述敲门声戛然而止,述戈应道:“是我,小师姐何故锁门。”
“有鬼魄。”连漾出奇的冷静,说话也不急不缓,“鬼魄敲门,我便布了结界。”
雨势渐大,落在梧桐叶上,打出脆响。
述戈在外道:“往后不会再有鬼魄打扰——小师姐,你先开门。”
“述戈。”连漾往前几步,将手搭在了门上,“你方才去哪儿了?”
她尚不能完全确定他是魔修,但她清楚,有另一魔在操控鬼魄。
述戈垂着脸,烙刑仍在,魔纹烫出的血成股往下淌。
他绷紧了身子,每说一句,便有血水顺着下颌滑落,与细雨相融,滴于地面。
“很久没回来。”他竭力压着颤抖的呼吸,“便四处转了转。”
连漾的一手仍扶在门上,另一手却已抓着了身后的剑柄。
“鬼魄呢?”她问,“四处转,就不怕遇上鬼?”
述戈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许久,他才开口:“小师姐知道了?”
“是。”连漾悄无声息地抽出剑,“述星之前就告诉过我,收养你的农户已经死了。”
最初,她只当述星得来的消息为假。
毕竟在见着那对老人家后,连述戈自己都没表露半分异样。
“是,早便死了。”述戈声音平淡,“八年前就死了。”
八年前?
连漾愕然。
她虽猜到述戈的爷爷奶奶已死,却没想到他们八年前就已离世。
“那你为何还……”
既然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又何故留下。
述戈的眼底沉进一丝茫然。
“我不知。”
他不知。
不知为何。
明明见着他们的第一面,便看出他们并非活人,却不愿揭穿。甚而如饮鸩止渴,想再多留些时日。
时至今日,他都记不清是何时来琉光崖的了。
许是在五岁,又许是六岁。
他逃出了魔界,重伤之下,被一对年迈的农户捡了回去。
为逃出魔界,他几乎只剩了一口气,无力逃走,便只能暂住在这儿。
而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那对老人家便自来熟地唤他“子和”,将他当亲孙似的养着。
过了一两年,他才从附近的村民口中得知,他们确有个叫“子和”的孙子,只不过在五岁时走丢了。
他们没日没夜地找,精神也不再正常,见着年岁小的娃娃,便会亲昵地唤一声子和,再牵回自己家。
次数多了,邻近的村民再难忍受,便驱走了他们。
而他,不过是借着这一契机,小偷般占去了子和的名,又如正常人一样,在这小院里偷活数年。
直至四五年后,魔界来了人。
那魔侍将一柄剑放于他的手中,说是尊上旨意,让他杀了那对老苍。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尊上一开始就知晓他在何处。
有意纵容,不过是为了让他亲手斩断。
他自当不愿。
最后,那数十魔侍在他面前,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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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漾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等再听见一阵窸窣鬼语时,她道:“述戈,他们又来了,是不是?”
述戈垂眸。
“是。”
借着漾开涟漪的水洼,他瞥见了两张苍老的面容。
一左一右,分别立于他的身后。
左边的老媪头包厚巾,看他的眼神混沌又慈和。
另一边的老翁眉眼间多了两分厉色,干瘦的身躯如将枯的竹枝,被冷雨沁得苍白。
他二人俱将手负在身后,手中皆握了把森冷的匕首。
刀尖向下,承着渐起的天光。
“子和。”左侧的老媪开了口,脸上不见丁点血色,“雨下得大,怎的还在外面乱逛?”
述戈半步不移。
“来找师姐。”他道。
“既然找你师姐,如何不进去?”老翁看着他,“子和,让她把门打开。你奶奶拿了两床被褥,也一便给你师姐送去。”
“被褥……”述戈斜睨过视线,忽一笑,“所幸我前些日子都洗晒过,很干净。”
说话时,他并没有转身。
他只近乎执拗地盯着地面的水洼,妄图将那两张模糊的脸看得更分明、记得更清楚些。
掩在头巾底下的鹤发,起伏的每一条皱纹,甚而是印在那干瘦皮肤上的浅褐的斑。
他一一看过,又竭力记住。
“述戈。”连漾将手搭在门上,轻一拉,“他们是受魔物控制的鬼魄,并非活人,勿要受其蛊惑。”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了“噗嗤——”一声。
那声音极小,微弱到如夜里悄然绽开的花。
却又极其明显,将冷夜的寂静刺破。
连漾一怔,倏地拉开门。
一股浓厚的血腥气扑面打来,分外呛鼻。
述戈静立在门前,浑身被雨水打得透湿。
而他的腹部,从后往前径直插了柄匕首,刀尖刺出,折出血淋淋的光。
刺入匕首的,正是他身后的老媪。
连漾目露惊愕,当即甩出两道驱邪符。
符箓近前,那对老苍惊叫两声,片刻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拧起眉,道:“怎的不躲?”
以他的修为,绝不可能躲不开这一刀。
述戈头也没抬,情绪尽掩在半垂的眼睫下。
“我不知道。”
他不知晓为何要留下。
亦不清楚为何不躲。
他只清楚一件事。
“可师姐。”他抬起发颤的手,指腹轻抵在刀尖上,“因我而死,便是为我所杀。”
他自当赔罪。
为偷来的名姓。
作者有话说:
?
第
185
章
连漾目光一落,
便借着昏暗的天光瞧清了述戈的伤。
那柄匕首插得深,径直将他的腹部刺穿,涌出的血洇透了纯白的宗服。
但不光是腹部,
他浑身都见着斑驳血迹,
如雪中绽开的大朵山茶,殷红刺眼。
一身素白的万剑宗宗服,眼下却寻不出多少白色。
她没听懂他那话的意思,正要问,
便有人叫她:“小仙长。”
那声音拉得长,又压着浓重的疲惫倦意,
说话时似是没使什么劲儿。
连漾顿住,
抬眸望向远方稠密的树林。
谁?
谁在说话。
那人轻笑一声:“小仙长,无须寻我。我不过是想给仙长提个醒。”
连漾攥紧剑刃,
往前一步。
她竟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而就在她走出大门的瞬间,
那人忽开口:“在你身前的,可是正道不容的邪魔。”
连漾身形一僵,却无其他反应,
甚而连视线都没偏移半分。
“小仙长。”他笑说,“你不信?是因没在他身上探着魔息吗?他的修为被禁制压制,自然探不出丝毫。”
连漾这才移过视线,
看向述他正低垂着脑袋,身形微晃。
——很明显,他并未听见这声音。
但细瞧之下,她竟从他的领口处瞥见了淡淡的红印。
红印虬结,
渗出殷红的血迹。
那是何物?
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
那人又道:“瞧见他身上的烙印了?那是尊上降下的烙刑,
因他违抗了一些命令。嘁,
尊上又何故防他。若准允我动手,定会要了他的性命。”
说到最后,他已近似于自言自语。
连漾紧抿着唇,呼吸仍旧平稳。
述戈则已抬起颤抖不已的手,握住了身后的刀柄。
他轻往外一拔,刀刃磨过血肉,声响黏腻。
可他仿佛不知痛般,神情未改,连眉都不曾拧动。
他垂下手,松握着那匕首。
“小师姐。”他的声音有些抖,倦意明显,“此地处处见险,先离开这儿。”
那人谑笑着接过话茬:“小仙长,想必你应看得出来,此处最危险的,可就是他。”
那声音实在耳熟,话音刚落,连漾便往前疾走一步。
两人错身之际,述戈抓住她的手臂,拧眉问道:“你去哪儿?”
连漾斜睨着他:“松开。”
她语气中的冷意堪比淬毒的箭矢,径直朝他刺去。
述戈心中一紧,将她箍得更死。
“你要去抓那些鬼魄?这四周的鬼魄太多,一时间难以抓尽,不若等——”
“述连漾打断他,冷视着那箍在胳膊上的手。
他的掌心也沾满了血,将她的衣袖圈出一转红。
便是隔着衣衫,她亦能感受到那温热。
“你能感受到魔息吗?”
述戈的心跳一瞬失稳,问:“小师姐这是何意?”
连漾紧盯着他,说:“你答应过我,不会说谎。”
述戈应道:“是。”
“你也亲口保证过,你并非是魔。”
“……是。”
“那就松开。”
连漾甩开他的手,再咬破指尖,以单手结印,快速在他周身布下一道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