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为何?怎么说呢……”连漾琢磨着,“扶鹤,你总是救我,我尊你如师,敬你如长,可是,可是……”她不知该如何说。
她并非怵于两人力量间的悬殊。
扶鹤强大,她自然心中怀敬。
可偏偏那如海的敬意中,掺入了溪流般蜿蜒不息的畏惧。
很小,很淡。
但就是存在着。
而这一线畏惧,便足以让她抵触他。
“漾漾。”扶鹤看出她所想,并点明,“你在怕我。”
连漾绷紧了身,僵持片刻,才垂丧地舒展了肩。
“对。”她承认道。
“为何?”
扶鹤不解。
“你应知道,我不会伤你。或说,你要求何事,我都不会拒绝。”
连漾怔住。
眼下二人的气氛太过僵硬,她便有意打趣道:“何事都不会拒绝?那要是我带你入了魔,你也不拒绝?扶鹤,有些话不能说得太——”
“是。”扶鹤陡然道,“便是入魔,我亦不会拒绝。”
他垂下眉眼,那冷而淡的眼眸中渐浮出不明显的温顺。
“漾漾,你为剑向所指。”
?
第
180
章
这几个字说得轻,
却落得重。
连漾怔看着他,片刻,她别开脸。
“我并非是怕你伤我,
也不盼你事事顺我心,
我只是……”
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坦率说出。
“只是不喜欢事事受旁人影响,甚至是掌控。”
扶鹤并未出声,而是耐心等着她将话说完。
她说的是“不喜欢”,
可他却从中听出了厌恶之意。
他开始将自己剥离出去,以旁观者的身份去思索过去的几个月间,
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从她说过的话,
到神情的每一处细微变动。
思及最后,他意识到她的大部分担忧和抗拒都源于他的强势。
扶鹤垂下眼帘,
静看着她。
横亘在他二人间的问题有如一把高悬的剑,
摇摇欲坠。
若不解决,剑落之时,便是她舍他之日。
“漾漾。”扶鹤唤她。
连漾攥紧手,
没看他。
“怎么了?”
她面上平和,心底却分外忐忑。
毕竟她的那些话里隐含了指责的意思,她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听。
但不管他听不听,
她都会断了那契灵线。
见她始终垂着脑袋,没有抬头的意思,扶鹤伸过手,轻握住她的腕。
他躬伏了身,
右膝抵地,
抬眸仰看着她。
那双冷眸里融了点淡淡的暖色,
使他看起来较平日里温和许多。
“是我把剑契看得太重,
又将你逼得太紧。”他说得慢,以使她听清每一个字,“漾漾,此事是我做得不对,理应道歉。”
连漾一怔,这才稍抬了眼睫,回看着他。
扶鹤又道:“我以为有了剑契,便是最亲密无间,说何话、做何事,都应不分彼此。如今看来,是我未曾顾虑到你的感受。”
连漾反握住他的手,拽了两下。
“扶鹤,你先起来再说罢。”
扶鹤并未动身。
他难以言明眼下的滋味,较之难受,更多的却是不安与惧怕。
“漾漾。”他忽然问,“若我改过,你是否还会舍剑?”
“舍剑?”
连漾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说辞,她摇头。
“我并非是要舍剑,就只是割断契灵线而已啊。况且,你本就是无主剑,将契灵线断了,也算还你自由不是?”
扶鹤垂了眸,随他眼神,那条细长的契灵线逐渐显形。
淡淡的银色,看似坚不可摧,实则面临着随时可能被斩断的危险。
他淡声道:“剑契被毁,于扶鹤而言,便是被舍之意。”
连漾拧了眉。
“你若这般想,那就当我是在舍剑罢。”
相比起他,她的语气要更轻快。
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却又更冷、更漠然。
“无主剑,还是不认主为好。”
攥在她腕上的手收紧,扶鹤沉默许久,才道:“我知晓了。”
见他神情平静,连漾以为他已坦然接受。
她正要开口,却忽然感觉心口一阵作痛。
并非绞痛,而是一股强烈的、难以忍受的窒息感。
一颗心仿佛被塞进了密不透风的狭窄盒子里,逼仄到她喘不过气。
连漾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净。
她倏地抽回手,躬身抚在心上,低低痛吟着。
扶鹤看见,眼神中头回浮现出些许无措。
“漾漾。”
他起了身,扶住她。
“何处难受。”
连漾却只摇头。
她喘不过那口气,根本说不出话。
除却窒息感,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于无底深海之中,满心都被难言的绝望和失落裹紧。
扶鹤抱起她,让她坐于桌上。
他原以为是上次那入梦之术的余留影响所致,可很快,他便觉察出异样。
她的种种反常,似乎是源于他的情绪——
眼下他的所思所想,正经由契灵线,影响着她的心绪。
扶鹤抬手,指腹轻按在心口。
如今她所感受到的失落,是他的失落。
她所体味到的难受,亦是他的难受。
连漾却不知。
她低垂下脑袋,泪水无意识地溢过眼眶,成串儿砸落。
怎么会如此难过?
某一瞬间,她似乎成了被寒风打落在地的小雀。
眼睁睁看着同伴高飞向暖,自己却连翅膀都难以扇动。
情绪涌上,她躬了背,大口呼吸着。
因着心口作痛,她甚而开始渐觉耳鸣。
“漾漾。”
扶鹤拥她入怀,抱紧她。
他竭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她的背。
“很快便会好了,漾漾。”
如同漂浮的舟寻找了靠岸处,连漾反圈住他的颈,低埋着头。
“扶鹤……”
她无意识地低唤一声,将手臂圈得更紧,声音止不住地颤。
“为何如此难受?”
扶鹤难以与她言明缘由。
他只是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重复道。
“很快便会好,漾漾,莫要难过。”
是说与她听,亦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压抑的情绪才终于得到缓解。
难受的劲儿下去,换之以睡意。连漾抱着他不愿动,昏昏欲睡地半阖着眼。
“漾漾。”扶鹤轻顺着她的乌发,将泛冷的吻落于她的颈侧。
连漾没什么精神地应了声。
扶鹤沉默半晌,才淡声道:“我会教你如何断开凝影线。”
连漾一怔,睁大了眼。
“真的?”她问。
她以前就问过他该如何断开凝影线,但他一直没有教她的意思。
问过几遍后,她就干脆没再提起此事。
不想,现下他竟会主动提起。
“是。”扶鹤应道,“我会教你。”
连漾来了兴致,最后一点低沉情绪也消失不见。
“什么时候教?我何时都可以学的。”
“过两日。”扶鹤道,“待离开离洲。”
“好!”连漾语气松快,复又圈住他的颈,打了个哈欠,“我昨夜里没睡,先眯一会儿。”
说着,她迷迷糊糊地阖了眼。
半梦半醒间,她恍惚感觉有人将她抱起,又轻放在了床榻上。
那人静坐在床沿,与她十指相扣。
“漾漾。”他的声音显得缥缈又远,连漾听得并不明晰,“万般事依你,可否再多舍我一些时日。”
***
胥家药堂。
被一阵痛意闹醒后,管衡怔抬着眼眸,动也不动。
“知远?”耳畔传来一声轻唤。
管衡缓移过视线,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眸子。
他张开嘴,复又合上,重复几遍,才涩声道:“永原,是你救了我?”
“是。”胥衍在床旁坐下,面有忧色,“知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
他派人去救胥玉游他们后,因着放心不下,便也跟着进了剑冢。
在那座山崖附近,他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管衡。
不光如此……
胥衍视线一移,落在了管衡的右手上。
那使剑用的右手,如今却紧缠着纱布。
医师告诉他,管衡的右臂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难以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