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连漾听出他劝阻的意思,狐疑道:“大师兄不愿我去?为何?”“并非不愿,只是……提一些建议。”管衡放缓呼吸,艰涩说,“再者,我也会去。师妹……应当不愿看见我。”
“大师兄也要去?”连漾一顿,“可即便你要去,我们也不一定要同行啊。”
管衡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落寞之色。
“若师妹想去,亦是好事。”他温声道,“师兄会尽心护你周全。”
连漾只当他是在说些场面话,只道:“我又不是小孩儿,无须大师兄顾虑。”
管衡看出她的抵触,心底分外苦涩。
但他只能竭力掩住心绪,道:“师妹,方才在戒律堂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有没有受伤?”
“没。”连漾简言道。
“那便好。”管衡缓声道,“那胥炼入魔,被八方盟的人带走了。听闻在路上受魔气反噬,险些身死。”
连漾对此事有几分关心,问:“那八方盟的人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被种了魔气,应是那被封在阵法底下的魔修所为。”管衡道,“依目前来看,或许要驱散他的灵脉。”
“那魔修呢?出了此事,想必云真仙君他们应会提前启动阵法。”
管衡道:“此事尚不清楚。那魔修一事本就为机密事件,不会与外人透露。但想来,那魔修也是难逃一死。”
连漾垂眸:“这样么……”
等等。
死?
听得这一字眼,连漾的脑中陡然闪过什么。
她倏地侧眸,看向述撞上她的视线,述戈问:“小师姐看我做什么?莫不是真想要我那发冠。”
“没什么。”连漾含糊应道,“就随便看看。”
她想起来了。
当时述星与她提起述戈在琉光崖的事时,还告诉过她,说是述戈的亲人已经死了。
她心生狐疑。
若是他的家人已经死了,那他要带她去看什么?
连漾又不好直接问述戈,只能将此疑惑压在心底。
-
在去离洲之前,连漾又跑了趟第五峰。
但郁凛仍没醒,也还是保持着狐狸外形。
考虑到他的安危,连漾在他周身及第五峰四周,均布下了数道结界。
等布好了结界,她才和述戈一起去往离洲。
到离洲时,已是二月上旬。
和述戈说的一样,此处比北衍暖和许多。北衍尚在落雪,而离洲已近似初春。
到离洲后,述戈便提前去了琉光崖。
他说是还有东西要收拾,待处理完了,再来接她。
与他分别后,连漾又行了小半天,才到胥家。
一下马车,她竟瞧见了胥玉游。
胥玉游的伤还没好全,手臂上紧缠着纱布。她独自一人站在府门外的马车旁,神情郁郁,手里把玩着那柄盘蛇镜,没有搭理一旁胥家仆人的意思。
乍见着她,连漾还觉奇怪。
她不是说要回北衍分家吗,怎么又到了这儿?
“胥道友?”她上前,不确定地唤道。
听见她的声音,胥玉游先是一怔,再才抬头。
“连漾?”
她原还一脸冷淡,见着她,眼睛顿时亮了许多,眸底也见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胥家将要开剑冢,所以来看看。”连漾转而问道,“你呢?你为何会在此处?先前听师弟说,你回了家里。”
“哦……他与你说了啊。”
记起当时述戈那含戾带怒的神情,胥玉游的笑收敛些许。
看他那反应,她还以为他不会说呢。
“我来也是因为剑冢将开。按规矩,胥家开剑时,会邀请各脉分家子弟来。我原还以为他们不会给我们递信儿,结果刚回去没几天,就收着信了。”
想起这事,胥玉游就还觉得有些糟心。
因着胥炼的缘故,她根本不想来这儿。谁知那封信里,指名道姓地要她来。
她大哥顾虑到两家关系,便还是叫她来了。
不过……
胥玉游上前,一把抱住连漾,使劲儿摇了两下。
“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得闷死。来前大哥就说,本家规矩严事多,让我学着谨言慎行。还守规矩,这不跟往我身上套绳子一样嘛。”
“我也正愁没认识的人。”连漾也笑。
“对了。”胥玉游忽压低声音,耳语道,“你听说七鹤岛那事了吗?”
“七鹤岛?”去七鹤岛已是十多天之前的事了,听她陡然提起,连漾还觉得有些恍惚,“从下岛后,就没听人提起了。”
“那是因为闹出大事了。”胥玉游神神秘秘地讲,“这还是我大哥与我说的,我大哥又是听爷爷讲的,爷爷么……他在八方盟有认识的人,有意打听来的。”
连漾被她挑起了好奇心,追问:“出了什么大事?”
胥玉游不再卖关子,说:“前些日子,那云真仙君下令启阵,想杀死被封印在七鹤书院底下的魔修。但是没成功,叫那魔修跑了。”
“没成功?”连漾错愕,“怎么可能呢?那阵法是由扶鹤剑灵护着的,而那魔修的修为,至多在魔体期。”
胥玉游小声道:“是,岛上的魔修的确叫那阵法杀死了,可问题出在胥炼身上。”
连漾听糊涂了:“这事与胥炼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胥玉游仔细回忆一番,“依着上面的安排,本来是该摧毁胥炼的灵脉。但是,胥家人拿了些珍宝作保,想护住他。最后八方盟里的一位长老作主,留下胥炼的灵脉,只要他在锁仙牢里待上百年。”
“留下他的灵脉?”连漾轻拧了眉,一下便挑住重点,“但是胥炼已经让魔气入体,若留下灵脉,随时都有堕魔的风险。”
“就是这个!”胥玉游点头道,“那七鹤岛上的魔修,就是借着胥炼身上一息魔气复生了。我大哥说,胥炼被关进锁仙牢的当晚就死了,浑身泛着黑气。守卫进去时,那黑气凝聚成人形,杀死了那守卫,逃窜而出。”
连漾神情更为凝重:“若是这般,麻烦恐怕不小。”
胥玉游:“对,那魔修还没被抓回来。我大哥知我胆小,还特意帮我把这盘蛇镜改动一番,如此,便能感知到魔体期魔修的存在——你也一样,虽在胥家,可也不能不提防着些。”
连漾颔首以应。
难怪她方才一直在看那盘蛇镜。
“可是……”她又作迟疑,“八方盟并未把这消息放出来。”
“不知道。”胥玉游摊手道,“兴许他们怕遭谴责?毕竟都已定下胥炼的惩罚了,那些人偏还擅自变动。胥家也是,在此等大事上竟分不清轻重。”
她俩正说着,便有人过来了。
来了六七个丫鬟,一前一后,分别站在了她二人的两旁。
“连仙长。”那领头的双髻丫鬟轻声道,“请随奴婢入府。”
连漾问:“该如何称呼你?”
“仙长可唤奴婢秋环。”秋环有礼有度道。
连漾点头。
另一旁,胥玉游身边的丫鬟也已引她入府。
但在进府门后,两人却分了两路。
见那些丫鬟引着胥玉游往左走,连漾问道:“秋环,她们不与我们一路吗?”
秋环应道:“连仙长,胥姑娘还要前往祠堂祭拜先祖,此为府中规矩。”
这样么?
连漾侧过眸,又朝胥玉游那边看了眼。
她似是极不适应这场合,每一步都迈得僵硬,手也攥得紧。
-
被丫鬟领去了祠堂后,胥玉游只觉气氛格外沉闷、压抑。
偌大的祠堂内,四周端坐了十多位胥家前辈。
年岁最高的是胥家的老家主,亦是胥炼的大爷爷。
他坐于祠堂右侧,面容苍老,神情严肃,始终阖着眼,哪怕胥玉游进来,他也没抬过眼皮儿。
而其他的人,亦都不见笑,压着暮气沉沉的死寂感。
胥玉游打量着祠堂内的人,紧张到掌心里全是汗。
但她还没看完那些人,身旁的丫鬟便轻声提醒道:“姑娘,不得直视。”
胥玉游一怔,眉尖儿恼怒蹙起,却不得不垂着头。
她硬着头皮进了祠堂,就有一仆人给她递来三炷香。
“姑娘。”他温声道,“请姑娘上香。”
胥玉游点头,跪于众多牌位前的软垫上,恭敬上了香。
可刚将那香插进香炉,便凭空打来一道劲风,将香从中打断。
胥玉游愣住,朝劲风打来的方向望去。
那方,老家主眼皮也没抬,只冷声道:“在外待了多年,竟是连规矩都不懂了?”
很快,先前递香的仆人又上前。
他道:“姑娘,插前当作揖,香应插正,以左手插。”
胥玉游下意识道:“可我的左手受伤了。”
“姑娘。”那仆人神情未变,“规矩如此。”
胥玉游转而看向香炉。
那香炉中的三炷香原本再笔直不过,是被那劲风一打,才歪了。
她原想发火,但思及大哥嘱托,只能忍下。
拿过香后,她先是恭敬作了揖,再才插进香炉。
这回,她仔细打量过,确保每炷香都插得笔直。
可刚脱手,就又有一道劲风袭来。
老家主又道:“不正,再插。”
胥玉游抿紧了唇,手攥得死紧。
她接过递来的香,这回,还未伏身,就被劲风打中膝盖。
“不敬,再拜。”
胥玉游跪得笔直,再度伏身。
又一道劲风——
“不端,再拜。”
……
如此反复了二十多遍,胥玉游终于上完了那三炷香。
只是她的手腕、膝盖,甚而是右脸颊,都已青紫一片。
起身后,老家主这才缓缓睁眼。
一双眼犀利如鹰隼,盯准了她。
“到底欠些规矩。”他每个字都落得浑重,“剑冢开前,便在房里好生待着,莫要丢胥家颜面。”
胥玉游低垂着脑袋,一双眼已叫泪水沁得透红。
可从始至终,她都咬紧了牙,一声不吭,愣是没落下一滴泪。
***
另一旁,连漾随秋环去房间,却在中途瞧见了管衡。
大长老有意帮他调养,他的伤已好了许多,只是走路还有些不大利索。
此时,他正在花圃旁,与一她没见过的人相谈甚欢。
那男人身形高大,神情虽冷,却不见丝毫倨傲。偶尔亦会露出淡笑,让人不觉被冷待。
而在他面前,管衡亦少了两分客套,笑容真诚许多。偶尔与那人拍肩谈笑,竟还露出些风发意气。
许是察觉到她的打量,秋环在旁道:“连仙长,那位是大少爷。”
大少爷?
那就是胥炼的哥哥,胥衍了。
秋环又道:“管仙长与大少爷少时便相识,是为难得挚友。”
连漾不免多看了胥衍两眼。
秋环说他二人是挚友,但她从没听管衡提起过胥炼。
连漾收回视线,再不多看。
等到了房间,她先是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些新画的符,随即拿了扶鹤子刃,往内注入灵力。
须臾,扶鹤便出现在了她身前。
“扶鹤。”连漾有些紧张,将那些画的符摆在桌上,“你先前让我画的符,我已画好了,能帮我看看么?”
扶鹤坐下,但没有立马看符,而是道:“此处似不在北衍。”
连漾在旁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与主阵相距太远。”扶鹤抬眸,神情冷淡,“漾漾,又去了何处?”
连漾解释:“在离洲胥家,前些日子收了张帖子。”
“离洲胥家。”扶鹤低声念着这几字,转而问道,“所为何事?”
“就是他们邀我来——”
说至一半,连漾陡然住声。
她总不能告诉他,他们邀她来是为了选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