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她盘腿坐在地上,耐心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看见他的眼睫轻颤了两番。
不过几息,他便缓缓睁开了眼。
眼刚睁到一半,管衡就再无力气。
他维持着那姿势,虚弱地半抬着眼睫。
视线恍惚片刻,才渐渐定焦。
看见她,管衡又竭力往上抬起眼帘。
他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但看口型,也隐约能瞧出他叫的是师妹。
如此尝试了好几次,管衡终于出了声儿,只是十分干哑微弱。
他道:“师妹,我可是……死了?”
这处昏暗冰冷,毫无人息,近似鬼界。
却不当有师妹。
连漾将夜明珠往半空一抛,又接住。
“暂且死不了,我们只是掉进阵眼底下的陷阱里了。”
“陷阱……”
因为剧痛,管衡的思维迟缓许多。
忖度片刻,他才理解了她这话的意思。
“那其他人……”
“在外面。”连漾说,“应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阵眼了。”
管衡知她向来不说空话,便不再多问。
他视线缓移,最后落在那洞穴的顶上。
疼痛在这冷寂的昏暗中不断加剧,他哽了下喉咙,忽想起今日救他时,连漾唤的那一声“师弟”。
他沉默许久,才道:“你让述戈救了我。”
“嗯。”连漾将那夜明珠在两只手间来回甩着,并不看他。
“为何?”管衡盯着那石壁,艰涩道,“你明明……明明可以……将我抛下。”
“然后呢?”连漾一笑,摆出开玩笑的语气,“等着大长老问我的罪?”
管衡将手攥紧。
“师父一向……”他顿了许久,才继续道,“苛待于你。”
“大师兄想了这半天,却只琢磨出‘苛待’这个词?”连漾停下动作,笑意渐淡,“大师兄确是尊师重道。”
管衡听出她话里的讽弄意味,却寻不着话反驳。
“师妹,如果……”
他不愿做这近乎自虐的假设,可在深吸一口气后,他又难以控制地问出了口。
“如果述师弟不在,师妹……是否会弃我?”
连漾侧过眸看他。
她想看见刚上首峰时,朝她浅笑、抚她发顶的师兄,又想看见这几年间教她如何应敌、温和待她的前辈。
但最终,她仅能望见一个自私伪善的修士,一个拿信任做刀的刽子手。
于是,她又收回视线,片刻犹豫不作。
“是。”她应道,“我会弃你。”
若能救,她自然会都救。
但如果只有救一人,且无系统提醒,她必然会弃他。
管衡早已料到会是这答案,但在听见的瞬间,还是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痛苦。
短短几字,字字如刀,剜着他的心肉。
“师妹,我……”
他一时哽咽,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师兄……做了很多错事。”
这话一旦起了头,反叫管衡如释重负。
他似乎是在亲手折断那用自私塑成的傲骨,每折一节,都叫他万分煎熬。
可他又不得不做。
连漾听见这话,忽抬头看他。
她摆出打趣的语气,笑说:“做师兄的,何错之有。”
管衡撑住地面,艰难地起了身。
动身间,衣物扯开血肉的黏腻声音与骨头碎裂的脆响交杂。
他疼得顿下冷汗,但还是咬着牙坐了起来。
等喘过了那阵气,他正视着她,收起常有的温和,一脸正色。
“师妹,漾漾,此时已不同往日。”
连漾笑意渐淡。
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要说的话并非平常的虚伪客套,而是发自肺腑。
可她不信。
他在她面前装得太久,以至于她也不知道真正的管衡究竟是何模样。
便自然不会信说要与她坦诚相待的管衡。
但她还是耐下了性子,问:“你要说什么?”
管衡沉默半晌,才开了口,却字字说得艰难。
“早在数百年前,管氏曾名士辈出,只北衍主脉,便有灵体期数十修士。其中一位半妖老祖,年仅半百,便渡劫飞升。
“但老祖不知为何,竟与魔修勾结,妄图再度引起仙魔乱战。风令卫查到此事后,将他绞杀。
“自此,管氏一族越发看重血脉与规矩,但自那位先祖死后,管氏仙脉凋零,数百年间再无人蕴养出灵脉。”
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才继续往下道。
“直至师父将我带上了万剑宗,蕴养出了灵脉。”
管氏仙脉凋零,数百年间唯他蕴养出灵脉,走上修道一路。
他被寄予厚望,最初也觉意气风光,直到他亲眼瞧见自己的祖辈、父母,甚而是兄弟姐妹一一死在他眼前。
而他却还是这副皮囊,孤身一人撑着管氏数百年来的希冀。
他看着连漾,神情渐渐变得与往常一般温和。
“师妹。”他道,“许多时候,师兄亦无从选择。”
连漾耐心听着,等他说完,才问道:“可师兄,你说的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
管衡一怔。
连漾不想听他诉苦。
她直接问:“我刚上主峰时,师兄并不喜我,对吗?”
管衡攥紧了拳。
许久,才道:“是。”
那样一个小姑娘,无论是出身,还是样貌、性格,在他眼底,都仅能用“糟糕”二字形容。
若非大长老托付,他断不会与她来往。
“可师兄既然不喜我,为何又要强忍着心绪,摆出一副温和面孔待我?”连漾道,“师兄,你别告诉我这是管氏一族教你的处世之道。”
管衡脸色一白。
提起这些事,连漾心底也并不好受。
但她还是尽量将话说得轻松:“师兄难不成是为了让管氏重回风光,所以才使计把一个全心信赖你的师妹关在练功房,让她挨饿、受冻,晾她几天,再假意施加好意,让她以为你是救她的恩人,就此对你百般信赖吗?”
听她讲起这事,管衡面露错愕。
他早已将这事忘得干净,若非她提起,根本想不起来。
“师兄,您莫不是忘了?”连漾一笑,又道,“那师兄也是为了管氏的风光,所以才处处贬低我的朋友,拿她的性命威胁我?”
“我——”
“大师兄,我不知你背负多少重担,也不知管氏上上下下多少人看着你,可管衡——”连漾站起身,“你无须被别人的期待压着,再来作践我。”
“我并未……”
管衡扶着墙,踉跄起身。
他根本站不稳,便只能倚在墙边。
“师妹,我只是想与你道歉。”
这段时日,在梦中看见的景象一直折磨着他。
他唯恐会成真,便只能想尽办法避开那些可能。
但连漾已转身看向身后那深潭。
那水潭里的水原本极深,但眼下正在渐渐往下退。
若不出意外,这就是扶鹤说的出口了。
果不其然,水渐渐退去后,竟露出一条瞧不着尽头的地道。
连漾回过头看管衡:“大师兄,你还走得动吗?”
见她已无意听他说话,管衡将唇抿得平直,颔首以应:“师妹无须担心我。”
说着,他扶住墙,一步一挪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口上。
-
两人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瞧见了一点光亮。
连漾快步走出,才发现这处并非是七鹤崖。
此处丛林掩映,旁侧一道蜿蜒小溪——他们先前并未来过这里。
管衡随在她身后,陡见光亮,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半阖着眼环顾四周后,他不由问道:“这里是……?”
“不知道。”连漾说,“今天太晚了,先找处地方布阵吧,明日再做打算。”
两人就近挑了处宽敞地儿歇息,管衡已清醒不少,便用治疗诀处理着那些伤口。
连漾则取了阵旗,在他俩四周布了个小型阵法。
等忙完,天际已拢下朦胧暮色。
见尚还看得见,连漾便提着储物囊寻了处溪流。
她将储物囊往旁一丢,盘腿坐在溪边的石上,掀开外衫,又轻一拨,便露出了那咬痕。
连漾抹了点膏药,往那伤上涂着。
等涂好了药,她索性就这么晾着,又取出了玉简。
自那日收到两条不完整的讯息后,这传讯玉简便算是彻底坏了。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玉简,时不时拿手轻拍一阵,试图将它修好。
敲敲打打之下,玉简竟也真泛出了点淡蓝光亮。
连漾心喜,正想再敲一阵,忽听见身后一阵窸窣响动。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下一章,想问问宝们,可以接受比亲亲更近一步的亲近和一些普类不?不会度,但可能差不多(和述戈有点不一样,师兄的道德感比较低,且重欲,这个从少年郁凛的身上应该看得出来)要是在正文觉得不可,我就把这个剧情放到if线的狐狸个人番里。谢谢大家啦!
?
第
147
章(二合一)
那阵响动并不算惹耳,
连漾便只侧过眸瞧了眼。
但眼前仅有齐腰高的灌丛,其余什么都没有。
她便当是飞鸟闹枝,并没在意。
转回身后,
她又翻看起手中的传讯玉简。
连漾双手捏着那玉简的下端,
尝试着往内注入灵力。这回,玉简竟泛出了透蓝的光。
见玉简恢复正常,连漾尝试着给述戈送去了一道讯息。
但刚送出“我和”二字,那玉简就又变得黯淡无光。
“怎么又坏了。”连漾拧起眉,
将那玉简摆弄一阵。
没过多久,她再度听见一阵窸窣响动。
那声响极轻,
却又实实在在地回荡在她身后。
连漾被那坏掉的玉简弄得心烦,
索性把散垮的外衫往上一拉,拿起剑朝声源处探去。
待走至灌丛前时,
她用剑鞘扫开那杂乱的枝子,
随即就和一双赤红的兽瞳对上了视线。
连漾怔住。
狐狸?
她愣盯着眼前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