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指尖抵在掌心处，轻一蜷。掌心划过痒意，述戈垂眼，
哽了下喉咙。
突来的亲近如搅拌蜂蜜的小木杵，
在他的心湖搅开浑浊的甜。寒风卷裹着手心里润出的一点薄汗，令他不自觉地想再攥紧些。
但刚有所动作，连漾就松开了手。
郁凛已走至身前，她问：“师兄，
你也碰上了那黑罩子吗？”
“嗯。”
郁凛应道，复又看向述那与他齐高的少年神情中见着松泛的笑，
眼底却压着狼崽儿一般的凶光，
毫无惧意地直迎上他的打量。
他促狭了眼，笑道：“我竟不知你们认识。”
连漾接过话茬：“刚认识不久。”
述戈目光一移，
落于她的发顶。
“是。”他一笑，
却连称呼都生疏了些，“我与连师姐刚认识。”
胥玉游上前，问连漾：“这是你师兄？”
连漾点头。
胥玉游疑惑道：“那怎么没穿万剑宗的宗服啊。”
郁凛笑意稍敛。
他竟拿出了鲜有的冷淡语气，
道：“我并非万剑宗弟子。”
胥玉游懵了。
那他为何会是她师兄？
这是不认宗门只认师妹的反贼吗？
“师兄，”连漾觉察出不对，话锋一转，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本只是随口一问，不想郁凛竟真知晓。
“七鹤岛。”他道，“师妹应当听说过七鹤书院，此处便是那书院所在的浮岛。”
“真是七鹤岛？”
连漾讶然。
她见着那隐匿身形的魔物时，
的确想到过这一可能性。
七鹤岛是一座空中浮岛，
漂浮不定，
无人知晓其所在之处。
但这浮岛并非常人能进，
且即便有魔物用于修炼，也不会随意放出。
郁凛道：“我以前来过此处。”
连漾愣了：“师兄来过？”
“嗯。”郁凛垂下眼帘，“先前在第五峰时，仙君送师兄来此处修炼，我躲进了飞槎，在此处待过半月。”
胥玉游心中生疑。
七鹤岛是什么地方，连大能修士都不敢轻易闯进，他竟在这儿待了半月？
她将他上下一扫，似是想从那懒散样儿里琢磨出丁点儿与叛逆沾得上干系的地方。
连漾没听他讲起过这桩往事，但也不奇怪。
这的确是少年郁凛做得出来的事。
她问：“倘若此处真是七鹤岛，那定然也有离开的法子吧？”
“虽还不知来此处的缘故，但不妨先找到书院。我记得当日书院的山长为云真仙君，若找到他，应有离开的法子。”
郁凛朝正北方望去。
一片摇曳的绿意当中，隐约可见一点尖塔的白——那是书院用于供奉灵牌的仙塔，凡渡劫失败的修士，灵牌皆在其中。
“要去那什么书院？”
一直没说话的程潘言突然哆嗦着开口，着急忙慌地凑至他们身前，并不时瞟一眼仅剩一半身子的赵远植。
“我也去！与你们一起去！”
连漾看向胥玉游：“胥道友，不如与我们一起吧。”
听她唤了声“胥道友”，郁凛眼睫稍颤，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胥玉游。
胥玉游：“眼下只有这法子了——现在就走吗？”
连漾道：“尚还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来的这儿，自然是尽快为好。”
“我知道了，先等我一下。”
胥玉游将身一转，看向地上那半截身子。
那魔物的涎水大抵有腐蚀作用，赵远植的半截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萎缩。
她盯了半晌，忽走过去，从那尸体的腰间捞起一块木牌。
那木牌上刻有“赵远植”三字，牌子边沿溅了些血。
她从衣摆上撕了块布下来，将牌子上的血擦干净了，再才把牌子装进储物囊里。
“走吧。”她转身道。
***
一行五人朝正北方向走去，行至中途，忽有流水声入耳。
那声响微弱，又经密林一压，显得格外沉闷。
程潘言早已累极，他听见那流水声，便不愿挪步了。
“诶——”他停下，佝偻着身去捶发酸的腿，“能不能歇会儿？那处有水，刚好找些水喝。”
郁凛走在最前面，闻言，他停下扫视一圈。
他无须进食，但跟在身后的，除了那述戈瞧不出修为，其余三人皆未辟谷。
他们已走了小半时辰，这浮岛上又格外炎热，累是自然。
“那便在此处歇会儿吧。”郁凛道，“歇息两刻再走。虽累些，但最好在天黑前赶到书院。”
程潘言问：“还要走多久啊？这路瞧着也没个尽头。”
“至多两个时辰。”郁凛语气平淡，“若走得快，傍晚时分能到。”
“这么久？”程潘言为难地拧起眉，咕哝了句，“那不得把腿走断。”
他朝那沉闷的水声处望去。
“那我去取点水。”
他早已累得口干舌燥，三两下便拨开树叶，可行至那溪流时，他却停下不动了。
胥玉游就随在他身后，见他迟迟没有多余动作，不由问：“程师兄，怎么了？”
“这水……这水怎么这么浅？”
“浅？”
胥玉游上前一瞧，才发现那河虽深，底下的水却浅得很，还不及一指节高。
唯有深凹处，才蓄积着稍深的水洼，但也很难掬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顺着水来的方向望去，两侧树木葱翠，并不像是天干的样子，且河岸两侧尚还十分湿润。
再往旁偏一点，她恰好看见拨开树枝过来的连漾。
“连道友。”胥玉游指向溪流，“你瞧这水，倒不像是自己干的。”
连漾蹲下了身，将手指搭在了河岸旁。
片刻，她抬眸道：“这水是灵术引来的，若是灵术的力量变弱，河水自然会变浅。”
胥玉游：“你的意思是，引来这河水的灵术快没用了？”
“对。”连漾点头，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
若这里是七鹤岛，当有不少大能修士，如何会任由河水干涸。
不光如此，先前那能隐形的魔物也是突然出现，这便与在大街上碰着一群死囚无异。
程潘言在旁听了半晌，终于琢磨出一点弦外之音。
他舔了下干燥的唇，忍不住问：“那……那什么七鹤书院，不会出事了吧？”
“想什么呢！”胥玉游不愿叫消极缠身，“那书院里要么就是宗门长老类的人物，要么就是早早结丹的天才，怎么可能出事。”
程潘言却被不安压得烦躁。
见郁凛过来了，他忙站起，仓皇问道：“道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离开这儿？我担心那书院出问题了。”
“自然有。”
郁凛将手拢在宽袖间，似是根本没将这异象放在心上。
“这浮岛受阵法所护，你往七鹤岛的四角走，去寻那四处阵眼，将阵眼一一破坏。岛坠了，你便也能离开了。”
程潘言一时语塞。
他哪敢破坏阵眼？
虽然他没来过这儿，但也听人说起过这地方。七鹤岛的阵法是八方盟联合风令卫所布，寻常人等哪能轻易破坏。
且就算能破，到时候浮岛下坠，必然会引来不少麻烦。
“那……那还是算了。”他犹豫着说，“道友切莫抛下我。”
刚开始他倒胆大，只当这处是人烟罕至的偏僻地儿。可自从亲眼目睹赵远植被魔杀死后，那点胆量也被啃噬得干净。
此等情形下，修为高于他的几人便是最好的依仗。
恰在这时，述戈拿剑鞘打开那凌乱的枝叶，径直朝连漾走去。
“连师姐，我去摘些果子，你走不走？”
连漾站起身，擦干净手上的泥。
“我——”
“师妹。”
郁凛突然接过话茬，懒散垂下视线。
“我有些事想问你。”
述戈面上带笑，话里却压着刺儿。
“是我方才的声音太小，不易叫人听见？”
郁凛温笑道：“摘果子的事，还需有人在旁帮述戈师弟扶着树么？”
他说话时，算得上是气定神闲。
在他看来，师妹与这人相识不久，自然不会与他去摘什么果子。
可这念头刚起，他便听见连漾道：“师兄，天有些热，我先和师弟去摘些果子吧。”
郁凛笑意未变，眼神却沉了两分。
他一移视线，落在述戈身上。
方才述戈看他时，眸中两点漆光，悍戾如恶狼护巢。
可应不至于此。
按师妹所说，他俩不过刚刚相识。
若如此，那一点戾气又从何而来？
在他打量述戈时，连漾已从储物囊里取了些干粮，分给了胥玉游他们。
“你们先吃点儿东西。”
自打上回吃过苦头，她每次外出前都要在储物囊里装上不少食物。
程潘言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忙不迭接过。
“多谢连道友。”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匆忙往嘴里塞着。
胥玉游迟疑片刻，最终也大方接过。
她道：“那你们去摘果子，我和程师兄便想办法装点水。”
连漾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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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连漾绕至一果树旁，述戈才停下。
连漾自不相信他真是来找果子的，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述戈垂手，腕上系着的那一小柄长剑样式的坠子便落入掌心。
他在指间来回翻转着，说：“那郁凛倒与你亲近。”
连漾：“你要只是为了说这话，还不如摘果子呢。”
述戈忽两步上前，将手搭在她肩上，再往身前一带，躬低了身去看她的脸。
“小师姐。”
他眼底含笑，可那小柄剑尚还握在他的手中，尖端被他拿来抵着连漾的脖子。
“上回还不曾问清楚，你缘何要在郁凛面前装作其他人。”
连漾被他箍得呼吸发紧。
她扒着他的胳膊，说：“你松开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