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章(三更)被述戈拆穿,
连漾却是神情平静。
早在天下居时,她就隐隐有所感觉。
想来,那时他发的那些讯息也是出于玩乐,
想戏弄她罢了。
她问:“你想做什么?”
述戈将手攥得死紧。
他的剑向来稳,
杀人可挑细筋,刺向死穴时从来不差分毫。
可眼下,他的手却抖得厉害。
连带着身子都在轻颤,他竭力压抑着,
但做不到。
他做不到。
戾气压在心头,逼得他浑身颤抖不止。
“小师姐当先回答我不是?”
他渐敛住笑,
身躯微躬,
如蓄力的豹。
“你要护他?”
连漾反问:“难不成让你杀了他?”
“是。”
述戈承认。
他已在发疯的边缘,离失控仅有一线之隔。
“非杀不可。”
“为何?”连漾拧眉,
“你杀他,
总要有个理由。”
她不解地看着他。
窗户破开的洞口筛进雪光,隐约映出他的神情。
这时连漾才瞧见,他的眼中竟沉进被泪意晕开的薄红,
显着几分受制于人的脆弱。
太荒唐了。
这念头实在荒谬,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他和蛮生在荆棘丛里的野刺一样,怎可能与脆弱沾上半点干系。
述戈背朝着雪风,
又想起方才那幕。
他二人似是相拥在一起,仿佛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人。
头没来由的抽痛,他冷笑:“中了毒,又无解药,
自然当杀,
难不成留他祸害与人?”
连漾却说:“毒已解了。”
她语气平静,
而述戈却觉头脑一阵轰鸣。
他的神情渐渐僵凝,
久而未言。
那雪风本打在背上,如今竟灌进心肺,令他浑身透凉。
他似连面部都在抽搐着,稍显扭曲。
“小师姐……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他哽噎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万分。
“当然知道。”连漾反问,“你又是如何知晓他中了毒的?”
按理说当时除了她和述星,旁边再无其他人。
述戈没应,而是将剑又往前推动一分。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癫狂,恨不得立马割开述星的喉管。
再将他的脑袋砍碎,碎他的魂、融他的魄,令他痛快不得,返生不得!
连漾横剑作挡,渐觉吃力。
“述戈,你到底要做什么?”
“凭何……”
述戈眼眶愈红,这下,怒戾反倒尽数消失。
铺天盖地的难过和妒意涌上心间,令他嗓音失真。
“凭何!”
“什么凭何?”
连漾只觉他莫名其妙。
她索性松开述星,右手仍握着子刃,以挡住他。左手则取出赤刃剑,打出一道剑气。
同时又道:“你再不喜欢述星,也不能拦人救他吧。”
述戈竟不躲。
那剑气打在他的肩颈处,划开一道深痕。
血水涌出,片刻就将他的衣衫染透。
他没挪一步,执拗地握着剑,渐显疯态。
“何人都可以救他,独不能是你!”
“我救不得?”连漾气笑了,“那难不成你来救?你这般厌恶他,舍得将灵力浪费在他身上?”
这句话犹如冷水,将述戈浇了个清醒。
他一时怔住。
“灵力?”
趁着他松劲的空荡,连漾翻腕一拨,挑开他的剑刃。
再提起述星的后衣领,带着他连退数步。
等拉开与述戈的距离后,她才说:“述戈师弟,用灵力便能逼出的毒素,你却当是不治之症,想尽由头杀他——既然这般不喜你的家人,当日又如何要回述家?”
述戈却已僵怔不言了。
他的脑中仅盘旋着两字——
灵力……
灵力。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原是用灵力帮他逼出毒素的。
述戈缓眨了下眼睫,迟来的欣悦扫净了怒戾,也令他心跳逐渐回稳。
而就在他发怔之际,连漾忽然瞧见述星的掌心微亮。
她将他扶在椅子上坐好,再才握起他的手,按他所教的默念心诀。
渐渐地,有一只小巧灵兽出现在他的掌心。
连漾仔细辨认着——
是西郊第十七面阵旗。
她倏地站起,在述星周围布下阵法,而后抓起两把剑,匆匆往外赶去。
“小师姐。”述戈回过神,紧紧黏在她身后,“你去哪儿?”
“捉妖。”
“我与你一起。”怕她拒绝,他又道,“小师姐,你当带学我才是。”
连漾本想拒绝。
但若放任他离开,指不定他会对述星做出什么事。
想了想,她道:“不能贸然行动。”
“小师姐尽可放心。”
连漾:“……”
她就是不放心才这么提醒他的。
风雪渐大,两人步履匆匆。
连漾又问了遍:“你是从何知晓述星中毒的?”
“时栖元。”述戈简言。
连漾问:“他人现在在哪儿?”
等解决了蛇妖一事,下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述戈促狭了眸。
“小师姐若是想见他,恐怕难以如愿了。”
连漾不解:“为何?”
她下午才见着他。
况且明天还要去城主府,总有找他算账的时候。
述戈缓声道:“下午有魔物袭击天下居,他已死了。”
魔物?
死了?
连漾脚步一顿,面有错愕。
时栖元死了?
她忙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便在筵席结束之后。”述戈说得漫不经心,“那时我听见他谈论下毒一事,正想问个清楚,却有魔物袭击。杀了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
“那其他人呢?”
“早便走了。”述戈道,“那些魔物强悍,若不是我走得快,只怕也要丧命于此。”
连漾紧拧起眉。
她没想到,如今魔物竟然如此张狂。
在这般多修士大能在的东城,竟也敢出手伤人。
“若敌不过,自当保命为上。”她道。
“那时栖元死了,小师姐可开心?”
述戈这般说着,心里却在想,待他回去了,定要将这人千刀万剐才是。
不。
应当在他身上划出数十条口子,给他施个保命的诀法,再让乌焰将他丢入魔渊。
流出的鲜血会不断变成赤鸦,撑开血口,再以他的皮肉为食。骨头则被魔息逐渐腐蚀、枯萎。
但有诀法保护,他会不断渗出新的血液,长出鲜白的骨头。
如此往复,直到他命终之时。
他在心底琢磨着时栖元的死法,却陡然听见连漾道:“说不上开心与否,他和那些魔物并无两样。”
述戈笑意渐凝。
“小师姐讨厌魔修。”他状似无意道。
“不。”
“不讨厌?”
“不是不讨厌,而是不仅于此。”连漾语气平静,“天下魔物,当尽除之。”
讨厌尚还太浅,对于魔修,她心存的是恨。
述戈:“为何?”
雪花沾在眼睫,连漾眨了下,说:“我爹娘为魔修所杀。”
述戈在心底忖度着。
他对父母并无感情,因此也不明白她的这份恨意究竟有多深重。
但他迫切地想要理解她的心绪。
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将那人换作连漾。
若是有人对她不利呢?
仅是想象她有不在于世的可能性,述戈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绝望。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行凶者的滔天恨意。
那是杀了对方都难以平息的怒火。
恨意驱使着他,令他想要生嚼碎对方的骨头——哪怕仅是一个虚假的想象。
述戈迫切地想要与她离得更近。
他往左靠了两步,碰着她的手臂。
这份接触多少缓和了他内心的躁动不安,述戈又道:“那小师姐当恨行凶的魔修才是。”
“我也想过。”连漾稍顿,“但我还没遇见那魔修。或许只有等杀了那魔修,我才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