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连漾犹疑片刻,回抱住他,手轻拍在背上。
“现在可好些了?”她问。
“嗯。”
郁凛闭着眼,一手箍在她腰上,
另一手则托住了她的后颈。
劲大到像是要将她扣入身躯之中。
“好些了。”
许久,他将她松开。
目光落在那尚有水色的脸上,郁凛轻笑:“适才初一,如何就哭成这样。”
“我才不信那些。”连漾胡乱揉了把眼睛,
也笑:“而且就算是真的,
至多也就触些坏霉头。”
郁凛忽握住她那手,
以制住她的动作。
连漾疑惑:“师兄?”
“嗯。”
郁凛轻声应了。
他躬低了身,
万分怜惜地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待将那点克苦涩抿开,他才道:“便是坏霉头,也有师兄将它引走。”
连漾本已心情平复了,突然听见这话,心底又开始发涩发苦。
她久久不言,郁凛问:“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就叫连漾再也忍不住了。
她嘴一撇,也没哭出声,泪水就跟珠串儿似的,直往下滚。
见她哭成这样,郁凛偏还一手捧着她的脸,笑她:“师妹这是抓准机会,想多匀些霉头给我了?”
“你别说了!”连漾一把推开他的手,背过他去擦眼泪。可越擦,就越往外冒,止不住一般,不一会儿就洇湿了袖口。
见那双髻下垂着的小辫儿一晃一晃的,郁凛忽走至她的身前,将她抱了起来。
等连漾回过神,就已坐在铺着绒毯的木桌上,与他视线平齐了。
郁凛往她口中喂了颗蜜饯,问她:“什么味道?”
连漾尚还抽噎着,脸颊几鼓,才琢磨出味儿来。
她哽咽道:“桃脯。”
“师妹好运气。”郁凛低笑,“这蜜饯盒里桃脯向来味道最好,统共也不过两三枚,便被你碰着了。”
连漾稍止住哭,她抬起手,将晕着湿红的眼睛胡乱两揉。
等不往外流眼泪了,她才道:“师兄也吃。”
声音不大,还藏着点儿不明显的哭音。
郁凛笑意更甚,他拈起一颗蜜饯,刚吃了,便被连漾揪住衣袖。
她轻拽着衣袖,低垂下脑袋。
“师兄为何要一人守岁?”她问,“若嫌我吵闹,我也可在旁不出声的。”
郁凛只觉心底往下陷了一块儿,被小杵撞过似的发软。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道:“当日仙君渡劫,是为人所害。”
连漾稍怔,随即明白他已知道她看见什么了。
她抬起眸,问:“是谁?”
“不知。”郁凛稍顿,“我反复搜寻过那段记忆,并未找出任何异常。”
他慢声细语地说着,将那被人遮掩的过去一一揭开。
一开始发生的事如连漾所看见的那样:太遥仙君渡劫,却引来阴雷。胥来和胥臻以身应劫,帮她扛下两道阴雷,最终双双身亡。
这之后,仙君便一直在秘阵内闭关不出。
大长老认为是太遥仙君心性不稳才引来阴雷,主张上报风令卫,处置太遥。
此举遭到其他几位长老的反对,当时的宗主青月仙君与太遥交好,以性命作保压下了此事,对外只称太遥渡劫失败。
但直至青月仙君飞升陨落,关于第五峰的荒谬流言四起,也没能查出当时为何会降下三道阴雷。
郁凛道:“我起先怀疑过大长老,只是那段时日里,他在外游历,并未回宗。细追之下,也没寻出任何蛛丝马迹。”
连漾垂眸。
在那段记忆里,她也没从几道阴雷里看出丝毫异样。
只可惜她所知道的剧情里,根本没提起过这件事。
她又问:“那青月仙君,还有其他几位长老,可曾查到过什么?”
“自仙君闭关,我便再未离开过第五峰。”郁凛稍顿,“青月仙君和其他几位长老来过几次,最终却都无果。”
那时他太过绝望,对任何人都难以付诸信任,每日浑浑噩噩,只反反复复穿进那段记忆之中,妄想寻出些什么。
这就奇怪了。
连漾稍拧起眉,将此事记在心上。
与他聊了会儿后,两人又歇息片刻。直到日中,连漾记起闻辞说过明早就要回巽洲,这才说要走。
出门庭时,风雪已停了。
放眼望去,天地皆白,她那把伞上也覆了厚雪,但有避风诀作挡,伞下的桌面再没落一点雪。
连漾走近,正要拿伞,却忽地怔住了。
“师兄!”她转身急问,“你动了筷子吗?”
“未曾,怎么了?”
郁凛上前,待看清桌上景象,登时明白了她为何要这么问——
原本放在碗上的两根独筷儿,现下却都摆在碗旁。横七竖八地胡乱放着,饶是过了百余年,他也能一眼瞧出这是胥来的习惯。
他记起仙君说过,若是魂魄有所挂念,再耐心等待时机,偶尔也能冲破鬼界阻碍,回人界逛上一趟。
“师兄,我用过避风诀——你瞧,避风诀还在,这筷子绝不会是被风吹掉的。”连漾在旁道,“且那两枚仙骨,也并非原本就在地上。”
郁凛看了许久,忽露出笑。
并非平常揶揄人时,漫不经心的调笑,而是随性的、混不吝的朗快笑意。
他将一手搭在连漾的头上,轻揉一番。
“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重复一遍。
“我知道。”
***
正月初七,天难得放回晴。
连漾缩在马车一角,将小暖炉紧紧抱在怀里,抬眸看向对面的述星。
“述星,你什么时候帮我易容啊?”
“现下已离开万剑宗的地界,约莫再走二十里,便入了东城城郊。”述星稍顿,“到城郊时再易容吧,我怕仙长不习惯戴那面具。”
连漾一笑:“小少爷,你怎的还叫我仙长?”
述星:“还未到东城……”
“可你也得提前适应不是?否则到时候叫错了,那可就麻烦了。”
述星点点头,拘谨地唤了声:“明月姑娘。”
这是他与连漾一起商量出来的。
述家将于正月十五设下元宵宴,邀了不少修士参加。他母亲想趁此机会见见他所谓的心上人,便要他转递请帖。
而他先前就已答应连漾,只有替她换个身份,她才能答应帮他。
连漾一肘搭在小暖炉上,撑住脸。
“小少爷,你叫得也太生疏了吧,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咱俩是假的。”
述星被她那样直直瞧着,已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他回望着她,磕磕绊绊道:“明……明……”
连漾凑近些。
“明?”
她盯着他,一双笑眸里泛着淡淡水色,清澈又漂亮。
述星呼吸愈紧,他垂下脑袋,脸有些烫红。
“连仙长,”他小声道,“我叫不出来。”
“怎么会呢?”
连漾从怀里掏出纸笔,飞速写了个字,拿起让他看。
“这是什么字?”
述星:“明。”
“很好。”连漾又写了个字,“——这个呢?”
“月。”
“连着一起念。”
述星不作停顿,直接念出:“明月。”
“做得很好嘛。”连漾将纸一揉,看着他,“再叫我。”
可一对上她的眼,述星就又打起了结巴。
“明……明……”
连漾无奈道:“要不把我的名字改成明明好不好?”
述星别开视线,耳尖烫得厉害。
“连仙长……别看我,我或许便能叫得出来了。”
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这是什么怪理儿啊。
连漾失笑。
她又取出一面镜子,从镜子里看他。
“这样呢?这样会不会不适应?”
述星怔看向她。
他也知自己的要求古怪,却不想她竟会顺着他的心思。
他视线一移,落在了那块镜子上。
镜子里的连漾也看着他,只是蒙了层模糊的影,并不那么明晰。
且隔着层镜子,让他觉得两人的距离远了些,稍许缓解了心底的紧张。
他点点头,自然地唤出:“明月。”
“看来有效。”连漾一笑,“那咱们就从镜子开始适应。”
话落,腰间的玉简忽浮出淡光。
她拿起一瞧,原是述戈传来的讯息。
连漾将眉一拧,根本不想理他。
这几天——约莫从初二开始,他便每天都要送好几条讯息过来。而那些讯息的内容在她看来,大多都是些废话。
什么“宗里挂了好几天灯笼,小师姐可知道原因”,又什么“春节有何值得高兴,为何要庆祝”,再什么“前些日子管衡邀我去参加什么破宴,我见他身上剑伤颇多,便替他多添了一道,小师姐可否会生气”……
诸如此类,连漾大多都只匆匆瞥一眼,到最后索性看都懒得看了。
可他却未受到打击,一日比一日送得勤快。
又见他送了条讯息,连漾正打算像往常一样不管,但刚松手,就误碰到了那枚小珠。
随即,述戈的声音就在脑中响起——
“小师姐。”
连漾吓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他这回是传音。
耳畔,述戈还在说话,语气随性,还听得出些许躁戾:“小师姐——啧,这怎么弄?”
这话没头没尾,连漾尚还糊涂,就听见了另一人的声音。
是个男人,嗓音磁沉冷疏。
那男人道:“把那珠子拨弄一下,注入内息就行了。”
连漾本不打算往下听的,可听见这陌生声音,她忽提起精神,仔细听着。
这人是谁?
好像从没听过这人的声音。
述戈不耐道:“我弄了!却无反应。”
“无须什么反应。”那男人似是在笑,“直接说话便可。”
“知晓了。”
述戈不怎么耐烦地抛下一句。
可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要平和低软许多,仿怕惊着人一般,还隐隐见着笑意。
“小师姐,你在何处?”
前后两句话的语气反差实在太大,着实让连漾心有错愕。
那方,述戈还在继续道——
“小师姐可知那蔫鸟儿要带个姑娘回述家?便在这几天。
“不若让我回去一趟,也好帮小师姐瞧瞧那人是何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