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那雪变得坚硬许多,她取出匕首,捏揉雕刻一番。随即,一个雪雕娃娃便出现在她手中。
“送你。”她递出去,“这个与你长得像不像?”
述星细盯着。
那娃娃模样可爱,神韵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与他的阴沉性子不同,娃娃的嘴角往上翘着。
他屏住呼吸,双手接过。
“很像。”他拿指腹摩挲着那小人儿,爱不释手,“谢谢仙长。”
连漾将匕首递给他:“你若觉得歉疚,不如也雕个这样的娃娃。”
述星点头,接过匕首。
他雕得格外仔细,便捏边雕,足花了小半时辰,才雕出一个。
连漾接过,讶然道:“小少爷,你的手竟这么巧。这娃娃与我一模一样。”
述星耳根染红。
他不大好意思告诉她,在他心里,她要比这娃娃好看许多。
-
玩到夜半,几人趁着睡前的最后一股劲儿,将先前买的烟花爆竹全拖了出来。
雪势渐小,闻辞去放爆竹,其余四人团坐在桌边。
等那一簇簇火苗燃在夜色中了,他将火折子往雪地里一碾,随即三两步跳至凉亭,与他们围坐在一起。
片刻,一簇簇火线冲天而上,在耳畔的炸响声中,天际陡绽开无数簇烟花,将昏暗铺得亮堂。
烟花将尽时,连漾忽想起扶鹤送给她的那枚灵核。
她从怀中取出,一捏——
一线银芒自她掌心飞出,游龙般窜至高空。
但那线银芒很快就隐入天际沉云,不见踪影。
闻辞正要笑她买的什么焰火,却听见一阵剑鸣,但毫无肃杀之意,反倒清亮、悦耳。
他一愣,看向连漾:“你的剑?”
连漾也怔住了。
她的剑的确轻鸣作响。
可不光是她的剑。
储物囊里的赤刃剑、那些被祝翘放在杂役院里的旧剑、甚而是整座万剑宗的剑,都铮鸣不断。
如乐声,高亢入耳。
恰在此时,天际绽开昙花状的银芒,一簇又一簇,漫天银芒,亮如白昼。
而与那银芒相伴的,是世间绝有的万剑之音,亦是最好的祝词。
这景象竟比方才的焰火还要震撼,闻辞惊愕许久,才愣愣道:“连漾,你从哪儿买的花焰?这也太夸张了吧。”
有什么花焰,是能让万剑齐鸣的。
连漾也尚未回神。
她怔盯着那天际的水玉昙,与那银芒相比,围坐在桌旁的他们实在渺小。
银芒四溅,此番共迎新岁,大抵是她过得最好的一个春节。
-
临睡前,连漾躺在床上,陡然记起今早郁凛离开时的神情。
如今再想起,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郁凛的神情,并不像在为新春所乐。
她翻来覆去想了几遭,最终还是决定去第五峰看一眼。
后半夜,雪又大了不少。
她提着小盏灯,紧赶慢赶,不到两刻钟就到了第五峰。
第五峰前,一道石阶高悬。她从没来过,只能顺着石阶拾级而上。
爬到顶了,她又犹豫几番,才轻敲了下大门。
无人回应。
连漾仔细看了阵,才发觉大门未锁。
她轻推开门,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就瞧见了郁凛。
也只有他一人。
落雪天,他拿了把躺椅躺在石桌旁,桌上、他身上都覆了层厚雪。
但他一动不动,似是在睡觉。
而他口中那对闲云野鹤的师兄师姐并不在此。
桌上的确放了三只碗,只不过除他那碗以外,其他两只碗都仅在碗上摆了一根筷儿。
筷尖朝内,筷头朝外,是为奠基亡魂。
?
第
100
章
最初瞧见那两只碗时,
连漾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夜色昏沉,很容易搅浑视线。
于是她走近些,一手轻搭在桌沿。
借着暗淡的雪光,
她得以完全瞧清桌上的东西。
仍旧是三只碗,
郁凛面前的那碗只盛了层厚雪,筷箸未动,似仅作摆设。
另外两只碗同样覆着厚雪,不过皓白的雪影底下,
隐隐可见聚成小山尖的饭菜。
碗旁放了四五个小酒坛,大多都空了,
唯剩一坛还余留着一半不到的酒水。
而郁凛则躺在竹藤椅上,
他应是喝酒了,脸上却没有丁点儿红晕。
此处无人搅扰,
他便分外随性,
狐耳和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全露在外面。稍蜷着身子,尾巴横腰盖过,与窝在安全栖息地里的动物无异。
连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仿佛有只猫在挠一样,抓得她有些不安。
她以为郁凛回第五峰,真是要与他的师兄师姐一起守岁。
连漾竭力在记忆中搜寻着任何与第五峰相关的讯息,
试图找出这两位师兄姐存在的痕迹。
——但没有。
除了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直以来,整座第五峰都神秘到仿佛不存在一般,更莫说是这两位不知名姓的师兄姐了。
连漾收敛心绪,
看向郁凛。
放任他在这冰天雪地里睡觉肯定不行,
她将带来的一盒爆竹顺手放在凳上,
再躬身唤他——
“师兄?醒醒。”
郁凛没有反应,
似睡得沉。
连漾伸出手,轻拂开他脸上的积雪,又戳了戳那冷冰冰的面颊。
“师兄——”她挨近唤道,“去房里休息好不好?”
眸睫轻颤两番,郁凛迷糊睁眼。
眼方睁了一半,他便轻笑一阵,道:“怎又闯进梦里来了?”
连漾也跟着他笑,声音放得轻:“师兄,如何是做梦呢?”
她小力气地掐了把那冻僵的脸,问:“疼不疼?”
“师妹当再用力些。”郁凛稍挑起狐狸眼,捉住她的手,“怎的过来了。”
“就……来送点儿东西。”连漾没好意思告诉他原因,“现下已算初一了嘛,来给师兄拜年!”
郁凛下了躺椅,身形有些晃荡。
他拿起垫在躺椅上的大氅,披围在她身上,这才说:“若要来,可提前告诉我一声,雪大路滑,我好接你。”
说罢,他运转妖息,待掌心暖和了,才牵住她的手。
“外面冷,进去坐。”
连漾点头,却顿了步,余光迟疑地落在桌上的那些碗,还有冷掉的饭菜上。
郁凛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异样,可越是这般,压在她心上的那阵不安就越强烈。
他眉眼带笑,问她:“饿了?”
连漾连忙摇头:“不是。”
说着,又瞥了眼桌面。
“就是……就是……我,我——”
她不知该从哪儿开始说,只能懊恼于自己的嘴拙。
半晌,她耷拉下眉眼,有些垂丧,又有些自责:“对不起师兄,我不该来打扰你。”
郁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复往日的揶揄调笑,而是慢声细语地说:“我很高兴。”
连漾一怔,抬眸。
郁凛躬伏下了身,抱住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过了会儿,他又重复一遍:“师妹能来,我很高兴。”
连漾稍微松缓下紧绷的身子。
她犹豫再三,才伸手反抱住他,以手轻拍着他的背。
-
郁凛带着连漾去了一处小花房。
房间不算太大,但布置温馨。四壁透明,墙壁外环绕着无数花草藤条,有许多植物她甚至叫不出名字。
见她四处张望,郁凛笑说:“这花房为我师兄所盖,刚上第五峰时,我常睡不习惯,总想在树下筑巢,仙君便让他筑了这房子。”
“好漂亮……”连漾隔着那透明的墙壁,用手去碰蜿蜒生长的藤条。
“师妹若喜欢,可常来。”
郁凛坐于藤椅。
他尚未醒酒,头昏沉到有些疼,便一手抵着太阳穴,轻揉着。
连漾正要点头,忽想起什么。
“我带了爆竹,放外面了。”她转身去看暗沉沉的天,“我去拿进来,雪下得这么大,若再放一会儿,准得润湿。”
郁凛起身:“我去。”
“没事,师兄你在这儿等我罢。”连漾把他按回去,“就几步路。”
雪势太大,连漾到前院时,发现那两只碗里又覆了层雪,连筷箸上都落了一线雪白。
她没多想,仔细将碗里的雪拨干净,把玉杯里的酒换了一道,又将她带来的伞撑在桌上,施了个避风诀挡雪,这才抱起爆竹往里走。
走至门庭时,她没留神地上,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连漾踉跄一步,站稳的同时转身望去。
地上,一小截雪白的东西正微晃着。
那物件儿通体莹白,似一段木头。
“哪儿掉的?”她把爆竹盒子放在一旁,躬身去捡,“出去的时候还没有。”
但就在指尖碰着那物件儿的瞬间,周围景象竟开始急速变化。
连漾心惊,想松手,可已来不及了。
强烈的眩晕感袭上头顶,她下意识紧闭起眼。
昏沉逐渐平复,一阵撕咬东西的声音入耳,周身也不复寒冷,而是温暖如春。
连漾稳下心神,缓缓睁眼。
眼前已不是第五峰。
而是荒郊湖畔的一处树林。
连漾四处张望。
她敢确定,她根本没来过这儿。
那这里是哪儿?
她稍拧起眉,刚想找出任何阵法的痕迹,就又听见了撕咬东西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静谧的荒郊格外明显,连漾扶住一棵树,朝声源处望去。
她瞧见了一只小狐妖。
那狐妖受了重伤,一只耳朵割开条血口,几乎要掉了,另一只像是生被人揉烂了一样,白毛尾巴上尽是血。
他穿得也破烂,正抱着一块馒头狼吞虎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