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片刻的工夫,述星就已催动瞬移符,带着连漾消失不见。害死她?
死?
述戈猝然回神。
在那如网扑下的余惊里,
他才发觉后背已俱被冷汗浸湿,整个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膝盖里的骨头仿佛碎成了细渣,尖锐又剧烈地戳刺着皮肉。不多时,那渗出的血就因魔息而渐渐变黑,
在地面洇开一滩瘀黑。
但他一步未动,
更没用魔息压制那共感。
周身的修士接二连三地消失,
就连管衡和应观镜也均被人救走。
慌乱中,
不知谁给他塞了张瞬移符。
不到半刻的工夫,这塔内便只剩下他和那些躁动的魔物。
只是方才还肆意虐杀修士的魔物,竟没一只敢靠近他,全都躁怒不安地蜷在塔沿。
述戈默不作声地盯着地面,呼吸却越发艰涩。
顷刻,有一团黑雾自塔底盘旋而下,落于他身前。
乌焰手握着一柄剔透晶莹的玉如意,轻抛而起,又稳稳接住。
他揶揄笑道:“方才那老道跑慢一步,不然还得刀刃上沾些血,才能拿到这宝器。”
话落,却未得到回应。
乌焰这才后知后觉地侧过眸,看向述刚瞥向他,乌焰脸上的笑便尽数消失,他惊愕地抬眸,望向塔尖。
“少主,你……”
从他的视角望去,竟见述戈身后漂浮着一团浑浊的雾。
那团黑雾庞大如山丘,几乎将整座尖塔胀满。黑影快速凝聚成形,须臾,便化作了与述戈一模一样的人形。
只不过身高齐塔,墨发披散,较之述戈,更添邪佞。
威压如山而落,乌焰身形微颤,眉拧得死紧。
他心知那是述戈的魔体,但这十数年间,他见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述戈恍若未觉,仍微垂着头。
他低声喃喃:“我以为……人之性命皆如蝼蚁。”
可肆意贬之。
可轻易杀之。
唯独不可重。
可他犯了大错。
有人之性命,不可贬不可杀。便是折损半分,都能让他创深痛巨,悔恨交加。
述戈垂下眼帘。
直到现在,他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乌焰惊觉有异,拦在他身前,语气凝重:“少主,风魔不能动。若是被尊上知晓,你——”
述戈低笑出声。
也是同时,那身后的庞大魔体倾下,附着在了他身上。
魔气如四起的狂风,向外席卷而去。
不过片刻,那围在塔底的魔物便尽数碎为齑粉。
述戈缓睁开眸,一双瞳仁赤红如血,暗红的魔纹有如艶丽的花枝,自脖颈深处缓慢延伸至下颌。
“方才我亦以心音传之,告知他们何人可动,何人不可动。”他扯开浅笑,神情间隐约可见疯癫之态,“既不听,那我想杀的人,便要杀。”
末字落下,乌焰忽听见孤风号野,凄厉嘶鸣有如神嚎鬼哭,千山万壑俱是回音飘荡,震得人头脑轰鸣。
他惊愕转身,隔着那狭窄的塔门,他清楚看见,那数百风魔竟被那深厚如海的魔压牵制着,接二连三从渊底浮起。
风魔无形,但眼下,那些魔物竟都狰狞出骇怕扭曲的面容,拼了命挣脱着那魔压。
乌焰大骇,疾步往外。
天际密布的彤云已被搅乱,有如海上陡起的风暴。狂风乱作,吹得他睁不开眼。
受述戈的魔压影响,他亦有些站不稳,耳中充斥着凄厉嘶嚎,搅得他头晕目眩。
几息过后,这偌大的魔窟竟猝然陷入一片死寂。
乌焰身形一晃,尚未回神。
那魔压强大,但更可怖的,却是让人心生绝望无路之感。仿佛被抛在虚无之中,不能进退,亦看不清周遭情形。绝望之至,甚会让人一心求死。
许久,乌焰转身看向述戈,将惊惧掩在了面罩之后。
“这便是你所说的,不可能对那修士心生爱慕?”
虽是调侃之言,但他眼底没有分毫笑意。
述戈缓看向他,却道:“将那如意拿来。”
乌焰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我以为你对那修士仅两分喜欢,但不知你竟要逾矩至此。”
逾矩都算是往轻了说,这人简直彻头彻尾地发疯了。
他取出那如意,朝述戈抛去。
“魔尊动怒断是躲不过了,少主好自为之。另外——”他的身体逐渐化为黑雾,声音也变得缥缈,“还望少主适当遮掩,也免叫那连仙长看见你如今这面目。”
***
连漾是被一阵絮叨给闹醒的。
她缓缓睁眼,恍惚的视线落在床边的一道人影上。
那人大喇喇坐在床边,正对着身边的小仆说着什么。
“把汤换了,这么腻能喝吗?定菜前先去问问述星,弄清楚她能喝什么。
“实在不行,去外面请几个厨子。北衍那地儿口味杂,多找几个厨子总归不会错。
“对了,顺道去跟我姐说一声,就说人醒了再去叫她,让她今天别来了,先忙自己的事。”
连漾头昏得厉害,也没怎么听清楚。
她张了嘴,但喉咙干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
尝试几次,她才抬起胳膊拽了下床边的人,声音干哑:“道友,请问这是哪儿啊?”
被她拽着的人一愣,随即惊讶转身。
“道友?”他将凳子往后一推,双手撑在床边躬身去看她,“连漾,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连漾虚着眼睛盯了半晌。
“看不清。”她涩声道,“头晕。”
“闻辞啊!我是闻辞!”
要不是顾及到她的伤,闻辞真想好好晃晃她。
“闻辞?”
连漾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空荡荡的脑子里终于渐渐浮现出在魔窟里的场景。
她记起来了。
那风魔袭上来的时候,她用狐火挡了一击,但还是被风魔伤得不轻。
可昏迷前,她明明看见有人朝她跑过来了。
是述戈,还是述星来着?
但上回见述星,他连站起来都很勉强,应当不可能跑那么快。
可又不像是述戈——她觉得他不会对她表以关心。
想了一遭,她的头疼得都快炸了,索性作罢。
她道:“闻辞……我头疼。”
“不疼才怪,你都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连漾讶然,“这么久?”
闻辞:“对,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被风魔的魔息震伤了。述星说再休息一段时日就行。”
连漾:“述星?”
“是啊,述星。”
闻辞想严肃些,可还没正经多久,就露了原形。
“你快说,在魔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述星那日将你送回来,好端端一身白袍,净被血给染透了。”
连漾错愕,强撑着坐起:“送我回来的,是述星?”
闻辞点头。
因为蝉妖一事,闻望水没让他进入魔窟,而是在家休养。
听闻魔窟内竟还有许多魔物活动后,他就时不时往阵门处跑一趟等消息,好几次都在那儿碰上述星,偶尔会说两句话。
直到那日,忽有许多修士从阵法内涌出,说是里面的结界受损,魔潮汹涌。
他还没回过神,身旁的述星就已抓着一位修士,问他连漾在哪儿。
那修士摸着脑袋说不清楚,述星竟弃了轮椅,攥着瞬移符就闯进了魔窟。
闻辞将他知道的一一跟连漾说了,又道:“可他干嘛这么记挂你?我记得你二人此前并无交际。”
反倒是他,因为述、闻两家的关系,与述星有些许来往。
不过他俩玩不到一块儿,他性子外放,而述星太过阴沉。
连漾:“和他在万剑宗认识的——那他现在在哪儿啊?”
“许是在药房,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了,他这几天跟住在你这儿一样。”
连漾心觉愧疚。
他那日光是起身,膝盖都疼得忍受不住,这回必然伤得更重。
她问:“他的伤可好些了?”
闻辞与她相熟,自然清楚她在想什么。
他犹豫片刻,才说:“你总归要见到他,这事我也不好瞒你。他应是用灵术强行行走的,膝盖受了重伤,到现在还不见好。”
顿了顿,他又补道:“以前我也见过他几面,总觉得这人傲得很,又整日阴沉沉的没个笑脸。没想到他这么重义气,也是我看错人了,赶明儿我请他吃酒,向他赔个礼。”
听他提起吃酒,连漾问道:“那述戈呢?你可看见过他?”
“述戈?”闻辞迟疑片刻,“就是述星的哥哥?”
连漾点头。
“没见过。”闻辞摇头,“这几日算是乱成一锅粥了,也就药堂清净。八方盟派人去魔窟,可倒好,魔窟里的魔全不见了——我估摸着他们是跑了。”
听他说没见过述戈,连漾倒不奇怪。
也是。
要是他会来这儿,那才算不正常呢。
闻辞正欲说话,先前那小仆忽又折了回来,步履匆匆。
见人着急忙慌的,他问:“怎的了?”
“少爷,万剑宗那位仙长又来了。”
闻辞面露不悦:“他要找他那兔子,我已派出人帮他去找了,不领情也罢,难不成还能让他一间房一间房挨着找?”
小仆面露难色,道:“回少爷,那位仙长似也正有此意。”
连漾好奇:“在说谁啊?”
闻辞:“说不定你还认识,是你们万剑宗的人。”
连漾正想问是谁,但话还没脱口,她陡然想起什么。
等等!
兔子?
她掀起被角,四处摸索着自己的玉简。
也是摸着玉简的同时,闻辞又道:“他叫郁凛,是那位太遥仙君的弟子。”
话落,连漾的目光也恰巧落于玉简。
透蓝的玉简上,正不断浮现出文字。
这些讯息,也都来自同一人。
恰时,门外忽响起了轻唤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刚好在他们这间房外停下,随即便有人敲门。
敲门声不轻不重,最后一声落下时,门外那人道:“叨扰了。”
门未落锁,须臾,那人竟直接推门而入。
听见响动,闻辞倏地起身,拦在床前。
他忍住不快,道:“郁仙长有何要事,需直接往房里闯?”
郁凛将手拢于袖间,面上一派闲适懒散,语气却锐利。
“自然是寻我那小宠。”
闻辞耐心道:“我已派人去帮仙长找兔子了,仙长只需耐心等候,断不会懈怠。再者,那兔子如何乱跑,也不会跑这药堂来。”
“无需如此麻烦。我养的兔儿,我自然知晓她在哪儿。”郁凛视线稍移,落于床被,“看来不在此处。”
闻辞硬声道:“既然不在,那仙长请便吧。”
郁凛收回打量,稍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等他离开,闻辞才放下警惕。
但转身后,他却只瞧见一床起伏的被子,而不见人影。
他伸手一抓,掀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