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是沉疴痼疾刻下的痕迹，难以抹去。但她还是运转灵力，在周身布下一道简单的禁制，
这才继续往下说。
“方才我试探过，连漾的灵脉已快凝成。”
管衡似已想到她会说什么，下意识想避开这话题。
“漾漾的确担得起天才二字，师尊也这样说过——快走罢，
阵门已快关了。”
应观镜却不容他岔开话题，
直言：“师兄对她多有赞许，
那到那时候，
可也会留几分情面？”
她说得隐晦，管衡却再明白不过。
“那时候”，便是剖下连漾灵脉之时。
他垂下眼帘，缓声道：“自然不会。只是师尊说了，若要确保剖下的灵脉无损，最好待她进入结丹末期。”
应观镜有意提醒：“不会便好。我只是担心师兄忘了，观镜当年是为师兄挡下那一击，才重伤至此。更怕师兄忘了曾经向母亲许下的承诺。”
“断不会忘。”管衡那温和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晦暗，“既然我答应过仙君，会竭尽所能照顾师妹，定然会言出必行。”
应观镜盯着他，瞳仁中一点冷光。
许久，她才收回视线。
“我信师兄不会违诺。”
“只是……”管衡稍作停顿，“到时若剖了她的灵脉，我会照顾她。”
“此事与我无关，我只要灵脉。”应观镜瞥了眼走在前面的两人，讽笑，“不过她也不见得需要师兄照料。”
管衡攥紧袖下的手，沉默不言。
应观镜稍一挥袖，解开禁制。
“走罢。”
两人随上连漾和述戈，进阵前，守在阵门处的弟子将四道符递给他们，并提醒：“诸位仙长，此符为八方盟所制的瞬移符，为绝品符箓，数量少之又少。若在魔窟中遇上危险，又难以出阵，可用此符离阵。”
几人接过。
踏进阵门，眼前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无数怪谲魔山暗伏在四周，前有厚云遮掩。魔山环绕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里面涌动着骇人的赤红魔风。许多大小、形状各异的魔岛漂浮在深渊之上，偶尔狂风乍起，便会随之缓慢、沉重地移动。
连漾朝远望去。
最远方漂浮着一座巨大的青黑岛屿，上有黑雾环绕。
玉如意正是被封印在那座岛屿的主阵眼里。
正看着，忽有一面生的修士召出本命剑，打算御剑飞行，直接前往那座大岛。
但他刚飞至深渊上空，就有赤红的狂风旋起，须臾便将他吞噬。
连漾讶然于这魔风的力度：“不是说玉如意已快将这处魔窟的魔息净化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强的魔风。”
不仅魔风强大，这魔窟里的魔息更是十分浓厚，显然有魔物在内活动。
管衡神情凝重：“在魔窟外，并未探查到里面有魔息。”
应观镜冷声道：“若如此，当尽快离开。此处魔窟尚有魔物活动，但在外并未探查到分毫，定然是有高阶魔物设下魔阵，隐匿了魔息。”
不光她这么想，亦有其他修士打算直接离开。
但不知为何，阵门紧闭，瞬移符更是起不了发挥不出用处——有一修士在深渊旁撕碎瞬移符，不仅没能离开，还被卷起的魔风打入了渊底。
连漾将此收入眼底，道：“恐怕不止魔息没得到净化，这渊底应是藏了不少风魔，如果使用灵力，便会引来风魔攻击。这魔窟的魔息被隐匿，想来也是风魔所为。”
“风魔是高阶魔物，若只有一两头，倒能勉强应付。”管衡想起方才被风卷入渊底的那修士，修为至少在结丹中期，“但看眼下这情况，渊底的风魔数量怕是远超想象。”
应观镜拧起秀眉：“那当如何？开不了阵门，又没法使用瞬移符。”
“玉如意附近应当能用。”连漾陡然想起，“那如意四周布有阵法，如果在那儿用瞬移符，应当不会引起风魔察觉。”
管衡沉思片刻，作出决定：“现下只能如此了。但要切记，万不能使用灵力，以免招来风魔攻击。”
不光是他们，其他人也都注意到渊底的异样，纷纷停下运转灵息，陆陆续续朝那座巨大的青黑岛屿跋涉而去。
应观镜将眉蹙得更深，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仅作沉默。
四人走了将近一天，但竟感觉没有靠近那座大岛分毫。
魔窟内的天漂浮着夹杂了乌黑的暗红云雾，到晚上时，那狂风渐渐溢出深渊，将那红云搅得格外浑浊。
“应是到了风魔活动的时间。”管衡朝旁望去，就近挑了个洞穴，“我们先进洞里避避，也可稍作休息。”
无法运转灵息，他们的体力大大下降，只比普通凡人强上些许。
山洞幽暗深邃，但不至于瞧不清路。
洞穴深处更是别有一番天地，地面平坦广阔，靠近石壁处还有条溪流潺潺朝里延去。
连漾就近挑了处地方坐下，从储物囊里取出一些肉干——自从上回郁凛提醒，她就有意在储物囊里备了些干粮，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述戈就大喇喇坐在她身旁，她顺手递了些肉干给他，问：“述戈师弟，你要吃吗？”
述戈仰着身子，右手反撑在身后的石台上，左膝屈起踩着石台，右腿则吊儿郎当地垂着。
他扫了眼那肉干，好笑道：“小师姐自个儿吃够吗？还朝旁处匀。”
“我既然给你了，肯定够的。”连漾将一包肉干往他怀里一丢，“就是味道差了点，勉强能饱个肚。”
述戈接过，挑眼看她：“味道差？”
“嗯……这肉干放得时间有些久，味道柴了点儿。”
述戈再没说什么，也没吃，只把那包肉揣进了怀里。
不等连漾嚼一口，坐在对面的管衡忽过来了。
犹豫一番，他道：“漾漾，不知你……可还有多余的粮食？”
他面有难色，大抵不适应求人。
连漾将那肉干咽了，才问：“大师兄要干粮做什么？”
他和应观镜分明已辟谷了。
管衡：“似是受魔窟内的魔息影响，会有饥饿感。”
连漾还不知道魔息的影响会这么大，她想了想，说：“给可以，师兄拿其他东西来换罢。”
她还没好心到把这些东西免费给他们。
管衡本以为她会看在同门情谊上，分一些食物给他们，却不想她竟要他拿东西去换。
他渐敛笑意，忍住不快问：“不知述戈师弟给了什么？也好做个参照。”
“他没给。”
连漾瞥了眼身旁——
述戈方才还在她旁边，但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是他的带学师姐嘛，理应照应他。”
不快越发深厚，管衡又问：“那师妹想要什么？”
他有意咬重“师妹”二字，似是在提醒她别忘了他俩师出同门。
比起拿东西来换，赠予他才更为恰当。
可连漾就像没听出来一般，直言道：“师兄身上应该带了不少灵石吧，十枚中品灵石换一包肉，可以么？”
管衡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闻城主已赠了你五百上品灵石。”
“是，可谁会嫌灵石多呢？”连漾道，“师兄若没带那么多，也可以暂且打个欠条。”
管衡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只是在借换肉一事，划清他二人之间的界线。
可他不解。
哪怕他们之间存在一些小矛盾，但并没有发生过让他们疏远至此的龃龉。
似是一夜之间，他们就形同陌路了。
往常他太忙，忙于修炼，忙于处理宗务，眼下终于有了空闲。管衡在他身旁坐下，语气关切：“漾漾，这段时间可是有什么心事？”
从他坐下的那刻起，连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表现出了本能的排斥——管衡刚一坐下，她就跳了起来，拧眉道：“你还买不买了？若要买，就别说那么多废话。”
管衡知她偶尔会太过随性肆意，但那都是冲着别人，而非对他。
可现在，他也被划到了“别人”的范围中，甚至还不敌一个陌生人。
意识到这点，他竟感到呼吸越发艰涩。
他取出一袋灵石，递给她。
换到了肉干，他却没走。
“漾漾，”管衡第一次正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间隙，“倘若你对师兄有不满，当说出来，如此，才可解决问题。”
连漾也收住了笑，眉眼间沉着怒意。
她该说什么？
说她早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还是说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这些难以说出口的委屈全都烧成了膨胀在她心间的怒火，她不明白，为何他们能如此轻易地蔑视一个人的存在，她所争得的一切，甚至是生死。
如剔兽骨，如碎孤舟。
连漾侧过脸，语气不善：“大师兄想多了，没什么好说的。”
靠说解决不了问题。
她只知道，她和他们之间，只能有一方活下来。
也必须只有一方存活。
两人僵持间，原本只听得见风声的洞口忽传来一阵沉闷厚重的异响，就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拖拽过地面一样。
他俩齐齐朝洞口投去视线——
连漾先前在石壁上放了枚夜明珠，莹白淡光下，述戈忽然出现在了洞口。
洞口处的风不算剧烈，但也将他高束的马尾被吹得散乱，乱飞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漆亮黑沉的眸。
“述戈？”连漾一怔，“你怎么去外面了？”
她没看见他出去啊。
“找些东西。”
连漾正想问他去找什么，忽然瞥见他手中攥了条绳子。
那条绳子后面应是拴着什么东西，朝后绷直了，在风中轻晃着。
连漾忽觉不妙，她的嘴角轻颤了下，问：“你那绳子后面……栓了东西？”
述戈稍拧起眉，似是不解她为何会这么问。
他懒懒开口：“小师姐不是说，那肉干味道差么？”
他攥着那绳，毫不费力地往洞里走来。
随着他走近，一头庞大无比的巨兽逐渐出现在了视线内。
那兽已半死不活了，身形大到勉强能塞进两丈高的洞口。
连漾呼吸一滞。
这什么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
第
75
章（二更）
连漾坐在一堆柴火旁，
看着述戈剔肉。
他的动作极其利索干净，眨眼的工夫，那巨兽脊椎两侧的肉就被剔了下来。
割下来的肉至多两斤，
他拿在手中掂了掂，
又解成小块儿，这才侧过身看连漾，问：“煮汤还是烤着吃？”
“啊？什么？”
从他把这头巨兽拖回来开始，连漾就懵了，
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述戈盘腿坐着，以肘杵着右膝，
托着脸，
另一手则转动着那匕首，寒光在指间来回翻转。
他懒散抬眼，
足像刚狩完猎的豹子，
又问了遍：“是煮汤还是烤着吃？——又或者，小师姐有那生吃的癖好？”
连漾这才回神。
她一步跳起，兴冲冲地盯着那兽肉。
“烤着吃！”她问，
“这是中阶魔物吧？风魔不是在四处活动吗？你从哪儿打来的啊，而且没法用灵力，你是怎么杀了它的？”
述戈分神扫她一眼：“小师姐是要继续往下问，
还是将嘴留着吃东西？”
连漾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然后一笑，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儿。
“我就是好奇——下回出去带上我行么？”
述戈挑眉笑道：“正好，少了个饵儿。”